第一四五章
流星街此時正下着滂潑大雨。
庫洛洛靜靜的立在雨中,他的右臉彷彿被什麼東西挖走了一般憑空缺失了一大塊,再也不復之前能夠一笑迷倒一片女生的模樣,看起來極為可怖。
大雨將他澆得渾身濕透,然而庫洛洛卻彷彿毫無知覺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天前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一一閃現。
難得進行一次集體活動,結果來了的人一次性死了一半。一個死於揍敵客家手下也只能說聲無可奈何,那一大家子是就連庫洛洛也不想交惡的對象,而且這一次揍敵客家的任務結束之後恐怕也不會再輕易動旅團的人。
只是那個和芙羅拉相識、對旅團同樣抱有厭惡之情的持刀少女……
飛坦、派克、窩金,死掉的全是旅團創始之處便跟着他的元老、那個時候站得離他最近的人。
如果不是瑪奇拚死用念線將他從那片支離破碎的空間之中拉出來的話,此時的庫洛洛也只能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那些人陪伴了他十餘年,忠心耿耿,從未背叛。
有水滴緩緩的順着庫洛洛的臉頰流下。
“團長。”
背後傳來了瑪奇的叫聲,庫洛洛回頭,看着這個同樣也是自旅團創立起便在的、這次也救了自己一命的成員:“怎麼樣?查到了嗎?”
“……沒有。”
明白團長指的是什麼,瑪奇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頭:“不管怎麼查都查不到她的身份,俠客入侵了國民編號系統,裏面沒有她的數據,但她看起來又不像是流星街的人。”
不,並不是“不像”。
那個少女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流星街出身或是常住過的人所擁有的黑暗。
她的身上充滿了希望,和芙羅拉生前所表現出來的一模一樣,就算周身纏繞着再濃重的黑暗,也無法掩蓋她那與生俱來的光芒。
那是出身流星街的人一輩子也無法握在手中的光明,而那個少女和曾經的芙羅拉一樣,是無論被如何污染,都絕對染不黑的對象。
“又或者說……”庫洛洛掩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那根本就是存在於不同平面、不同空間的人,所以就算在這裏查個底朝天,也不會有任何線索。”
他的聲音並不大,大雨之中,瑪奇並沒有聽到庫洛洛近似自言自語的呢喃,只是繼續說了下去:“俠客本來打算直接動身去一趟之前遇到她和……芙羅拉的地方,但是在定機票的時候才發現找遍了所有國家都沒有那個叫並盛的城市。”
果然是這樣嗎。
當時他們能夠找得到芙羅拉純粹靠着運氣——在到處尋找除念師想要消除飛坦等人所中的詛咒之時偶爾向路人打聽到了情報,並在對方的指引下完全靠步行來到了那座城市。
——那座,理應不存在於他們世界的城市。
與芙羅拉相識的少女使用着和原8號相同的力量,但那之中卻又存在着微妙的不同。原8號曾經說過他是被人從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流放到他們這來的,那麼那名少女也同樣是異空間的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團長。”
陷入沉思的庫洛洛直到再次聽到瑪奇的叫聲才回過神來,他抬頭:“嗯?怎麼了?”
看着眼前缺了小半張臉的男人,他的舉手投足依然優雅的彷彿哪裏的貴族一般,只是那張臉上卻留下了永遠抹消不去的殘缺。瑪奇微微咬了咬唇,低下頭深呼吸,摒棄了心中的雜念,轉而開始報告正事:“有關新成員一事,畢竟空缺太多,正好富蘭克林提起了有想要推薦入團的對象。”
“那就去看看吧。”
庫洛洛波瀾不驚的點了點頭,跟着瑪奇向基地方向走去。然而走了兩步,他忽然停了下來,心有所感的往身後看去。
在他身後,同樣被大雨淋得渾身濕透的少女正站在直到剛才還空無一人的、離他不到二十米遠的地方。她緊緊的抿着雙唇,看向庫洛洛的眼中帶着的是濃濃的恨意。
庫洛洛忽然感覺有點恍然。
沒錯,就是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眼神。
一開始只是想要看到而已。看到那個愛笑愛鬧愛撒嬌、彷彿永遠沒有黑暗一面的少女絕望崩潰的樣子,所以即使達成目的的方法有很多,庫洛洛還是選擇了最為麻煩的一種,慢慢引領着少女將她帶入了自己的世界。
鮮血、屍體、屠殺。庫洛洛一點一點將少女未曾接觸過的里世界抽絲剝繭的展現在她的面前。然而見識到了這個世界上無數陰暗面的少女眼中,卻依然閃耀着希望的光芒。
哪怕最後喪失了耐心將她丟棄,她恨自己恨到了極點,哪怕被拔掉指甲、被挖去雙眼、被一根一根的碾斷手指,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了整個基地,少女的臉上充滿了痛苦、怨恨與不甘,卻死死掙扎不願化作絕望。
直至少女咽氣的那一刻,他依然沒能夠從她的臉上觀察到絕望。
“我會殺了你。”
臨死的那一刻,少女用盡最後的力氣向自己宣佈着。
這一場景與眼前重合在了一起。
“我要——殺了你。”
曾以芙羅拉為刀、並賜予了她新的名字的無口少女對着他伸出了手。
那一刻,庫洛洛甚至有一種拉住那隻手的衝動。
“團長!”
被驚怒的瑪奇喚回了神志,下一秒,盜賊秘籍已在庫洛洛手中顯現。書頁快速的翻動着,在某一頁停下。
朝霧白所站之處忽然投下了幾塊尖銳的岩石。
迅速閃過了石塊的攻擊,朝霧白沒有絲毫猶豫的朝着旅團的基地跑去。她清楚自己這次的目的並不只是殺死庫洛洛一人,所以要儘可能、儘可能將旅團的全員集中在一起,方便她動手。
畢竟,她將要使用的能力會耗去她大量的體力,如果不能一口氣直接消滅對方所有人的話,死的只會是她自己。
已經和朝霧白衝突了兩次,雖然第一次時朝霧白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殊的能力,但第二次在她手上吃了大虧的庫洛洛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沉聲開口:“瑪奇。”
不需要多餘的話語,瑪奇雙手一揮,數十條肉眼看不見的細線迅速的纏上了朝霧白的雙臂和腰身,並隨着主人的動作死死的將朝霧白往後拖去。
“唔!”
身體被不受控制的被向後拖拽着,朝霧白咬牙,通過系統包裹取出了一枚手裏劍,活動着手腕將暗器朝細線丟去。
不合手的武器在真正的戰鬥上只會給自己造成麻煩,所以朝霧白在來之前並沒有再購買新的武器,而只是採購了大量的暗器。現在看來,她的決策毫無疑問是正確的。
在這種情況下長刀只會成為對方明顯的目標,一個不小心還會傷到自己。反而是方便易取得暗器能夠派上大用場,只要手腕還能夠活動,就算像這樣被制住了大幅度的動作,暗器卻仍然不會受到影響。
這是一場以一敵多的不公平戰爭,然而明顯處於劣勢的一方目標卻是勝利。
再次投擲出幾枚手裏劍擾亂着兩人的步調,朝霧白靈巧的躲過了庫洛洛一波又一波不同的攻擊,終於踏入了旅團的基地。
完全濕透的長發不住的往下滴着水漬,視線被緊貼在額頭的劉海遮擋,朝霧白略微皺了皺眉頭,毫不猶豫的掏出了苦無。
額前的劉海被一刀割斷。
下一秒,剛剛割完頭髮的苦無已經抵住了朝着咽喉刺來的長刀。
“喲……我還以為是誰呢。”
手握長刀的男人渾身散發著暴怒的氣息,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俠客那傢伙大動干戈的找了你這麼久,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女人,我要報窩金的仇,你可別跑啊!”
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夠勉強防守不被長刀劃破喉嚨,深知力量上的正面衝突自己毫無勝算,在感到有人靠近的同時朝霧白已經點燃了指環,她並不理會信長的挑釁,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氣。
幻術,發動。
信長的身體突兀的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忽然出現在門口的男人,手上不由自主的放鬆了力道,聲音帶上了顫抖:“窩……窩金?!”
“信長?你發什麼神經呢?!”
同樣聽到聲音而下樓查看的俠客有些驚疑不定的喊了一聲,他的目光順着信長的視線投向門口,然而卻沒有在那裏看到任何人影。有些詫異於信長的反應,他看了眼信長的姿勢,然後猛地皺起了眉頭:“信長,有誰來過了嗎?”
信長明明獨自一人卻擺着極為可笑的戰鬥姿勢,然而俠客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信長的面前空無一人——明顯的空無一人,然而地上卻有着一灘水漬和一把濕掉的頭髮。
黑色的、顯然不屬於信長的頭髮。
長期的戰鬥生涯讓俠客猛的警覺了起來。
“哈?你在說什麼呢?我眼前……咦?人呢?!”
對於俠客的發言感到莫名其妙,信長正想問問他是不是睡糊塗了,話說到一半卻猛的卡在了口中。本應站在眼前與他對抗的少女不知去向,剛剛在門口看到的窩金也完全不見了蹤影。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張開了圓,在感到身旁的氣息時毫不猶豫的揮刀砍去:“找到你了!”
“信長。”
砍下的刀並沒有落到實處,聽出了近在距尺的聲音的主人,信長緊急剎車收回了長刀,愕然的看着已經站在他眼前他卻直到剛才都沒有發現的對象:“團、團長?”
“別被騙了。”
完全沒有差點被砍的驚慌,無比冷靜的安撫着目瞪口呆的團員,庫洛洛面無表情的指向了他的背後:“幻術嗎?……還真是個優秀的欺詐師。”
信長猛的轉過身去。
在他身後,被庫洛洛指着的少女胸前的指環靜靜的燃燒着靛藍色的火焰。見信長看了過來,她的腦袋彷彿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忽的歪向了一邊,對着他伸出了手。
那一刻,信長看到了少女臉上,與被曾經的8號虐殺而死的芙羅拉生前如出一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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