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七月底的天，一反常態的多變。

才剛度過幾日焦灼到讓人心煩的高溫，眼看着溫度一點點逼近四十大關，卻突然又下起雨來。

這雨，一下就是幾日，連帶着H市的溫度都降到了三十以下。

除去外出的一些不便，人們對此都喜聞樂見。

位於龍棲路的啟風畫廊籌備了兩個月的畫展，就在這夏日的細雨中開始了。

喬然撐着傘，走在行人路上，前面不遠就是她的目的地。

這個月的畫展數量不少，她也是受到了邀請，將幾幅作品在此展出，每次能賣出幾幅，給自己存下一些積蓄。

喬然的名字，也算得上是一顆新星，小有了名氣。

走在馬路上，喬然的手敏銳地感受着雨水打在傘面傳出的震動，她心中能想像出那“噼啪”的聲音，那是十多年前已經模糊了的記憶中的雨聲。

她的世界寂靜無聲，只有那少數的還有印象的聲音可以在腦中浮現，其他的都已經被畫面替代。

哪怕是擦肩而過說笑着的人，看上去也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有着豐富多彩的聲音的世界。她從那裏誤入了這兒，再回不去。

突然，一陣猛烈的拉扯打破了喬然自己的世界。

一隻手突然拉住喬然的垂着的那支手臂，將她往另一邊一拉。

喬然反應不及，腳下踉蹌地跨出兩步，眼看着就要崴了腳，被另一隻手及時扶住了腰，站穩了身子。

手臂上傳來的他人的體溫讓喬然感覺不適，她皺着眉抬頭，卻意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走路怎麼可以走神吶，喬大美人。”穆梓歆笑着說，指了指喬然剛才走的位置。

喬然順着她的手看去，才發現那兒竟然是一個水坑，裏面積蓄了土色的積水，也不知道有多深。

再看一眼，自己被穆梓歆這一拉，倒是沒事，只是穆梓歆卻踩到了邊上一個小水窪，右邊的白色褲腿上濺上幾道泥水，醒目而難看。

喬然有些尷尬，退後一步脫開穆梓歆的手，雙手抬起比了幾個手勢，但很快又停下換成手機，很快打下幾個字。

[對不起。]

穆梓歆看了眼屏幕上的字，再看喬然略尷尬的神情，想到剛才她迫不及待從自己手中退開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然後，她跟着喬然所指，像是才注意到自己的白褲子已經毀了一般，露出懊惱的神色：“這——哎，也沒關係了。”她抬起頭露出一個笑容，“你用不着道歉，這是意外。”

顯然，這樣的反應並不能讓喬然好過一點，泥斑最高几乎快要到膝蓋，讓人一眼就能夠看見。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在看到街對面時找到了目標，抬腿就想往那邊走去，但很快又停下腳步。

轉過頭看看穆梓歆，喬然想要拿手機，但很快又將手機放回去，拉過穆梓歆的手臂往對面走。

穆梓歆頗感到新鮮地任喬然拉着，看着自己手臂上喬然的手。喬然的手非常漂亮，指甲依舊修正得整整齊齊，帶着淡淡的粉白色，很符合所謂的“藝術家的手”。

不遠處，才剛到達啟風畫廊的幾人中，大男孩突然發出一聲驚訝的叫喊，引起了同伴的注意。

“琰傑，怎麼一驚一乍的？”劉染伸手打着傅琰傑的肩問。

傅琰傑立刻拍開劉染的手，指着馬路：“你們看，那不是梓歆嗎？”

所有人轉頭看去，就看到斑馬線上穆梓歆被一名女子拉着手臂，看神情，顯然是穆梓歆自己樂意的。一時間，幾個人的神情都帶上了高深莫測的揣測。

“這還是那向來喜歡主導的梓歆嗎。”元明月“嘖嘖”出聲，明顯帶上了幾分戲謔，“待會兒我們可得好好問上一問。”

唯恐天下不亂的劉染第一個雙手贊同，傅琰傑也因為某種可能性愉快地同意，倒是林喻，想了想說：“別玩過火了，母獅子爆發起來很可怕。”

“……”三個人齊齊看向林喻，元明月拍拍她的肩，“林喻，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心裏正等着看熱鬧呢。”

尚不知情的穆梓歆跟着喬然到了街對面，突然打了個噴嚏。

明顯的震動讓喬然轉過頭，疑惑地看着穆梓歆，她能感覺到喬然明顯地一下震動，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沒事，鼻子有點癢。”穆梓歆微笑着說，“來這裏是？”

喬然看到穆梓歆所說，點點頭轉身走進便利店，很快拿了瓶礦泉水出來，在穆梓歆跟前打開后稍作猶豫，眼看就要蹲下。

穆梓歆及時伸手拉住喬然，接過她手中的水：“去我車上吧。”說著，她不容分說地拉着喬然，又一次沿着那條斑馬線回去原來的那一邊。

雖然不算是不雅的行為，但穆梓歆可不希望喬然在大街上蹲下給自己清洗褲腿。

就像元明月她們的認知中那樣，這一次，穆梓歆沒有給喬然反駁的機會，她習慣自己主導事情，所以在作出決定的同時，她也抓緊了喬然帶着她一路到了自己的奧迪車前，打開車門。

“能幫我那一下後座的紙巾嗎？”穆梓歆坐在副駕駛上，長腿伸在車外，抬頭看着面前的喬然一字一句地說。

喬然立刻點頭，走過去打開後車門，找到穆梓歆所說的紙巾。

等她轉回來時，穆梓歆已經低下腦袋，將水小心沾在褲腿上，先用手簡單的擦掉泥斑。

看着穆梓歆的後腦勺，喬然不禁想到剛才她抬頭跟自己說話的樣子，她的雙眼因為抬頭向上看被陽光刺得眯了起來，可是她的笑容依舊那樣明媚，似乎並沒有被意外困擾。

穆梓歆，是一個很快樂的人？喬然心中提出了疑問。

一隻手伸到了喬然面前，晃了晃，喬然才回了神。

穆梓歆此時已經又一次抬起頭，看到喬然回神，微笑着說：“紙。”

喬然立刻將紙巾抽出遞給穆梓歆，以為穆梓歆會立刻又低下頭處理褲腿，卻沒想到她依舊帶着笑看着自己，眼中有幾分促狹：“看我看出神了嗎？我是不是很美？”

“……”面對這突然的問題，喬然除了默不作聲地看着穆梓歆，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反應。

穆梓歆笑了，很快低下頭作出擦拭褲腿的樣子，可那明顯顫抖的手看在喬然的眼中，讓她甚至能直接想到穆梓歆此刻正在難以克制地笑着，說不定還有如泉水般的笑聲傳出來。

泉水般的笑聲，喬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樣，但很多文字中是這樣來形容的。

不過，這笑聲是在笑自己。

很好笑嗎？

喬然不知道自己剛才默然的時候，因為一時的愣怔眼睛睜圓了不少，當然也就無法知道穆梓歆的笑音。

她只是有些懊惱於自己竟然有那麼一瞬在慌張自己該怎麼應對穆梓歆的話，明明對方只是在開玩笑而已。

想到這，喬然眉間微鎖，也抽出紙巾蹲下來給幫穆梓歆擦褲腿，以求能儘快解決現在這狀況。

只是，總有些事會事與願違。

在兩人的努力之下，泥斑是消失了，可穆梓歆穿的是純白的褲子，褲腿那兒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土黃色，怎麼也沒辦法擦去。

喬然看着這褲腿，懊惱地皺緊了眉頭。

這可怎麼辦才好？

穆梓歆饒有興緻地看着喬然，見她一副苦惱的樣子，突然想到一個似乎還挺好玩的方法。

“喬然，不如你就在我這褲腿上即興作畫吧。”穆梓歆笑吟吟地說，然後看到喬然的眉頭又鎖緊了一分，攤手作出無奈的樣子，“眼下也沒有辦法，褲子沒辦法恢復白色，那我們乾脆就讓它變成別的顏色。你看看現在的狀況，這些痕迹的佈局，然後給褲子畫上幾筆。”

這確實是個辦法，將污漬轉化為畫作，這樣做的人自古就有，可是……在服裝上直接作畫？喬然還有些遲疑。

[看上去會很怪異吧。]喬然將自己的猶豫打在手機中，與穆梓歆說。

穆梓歆卻搖搖頭，笑容中帶着肯定和自信：“怪異又如何？在我身上，我會讓它成為潮流。”

那一瞬間，喬然只覺得自己被深深地震撼了。

她拋開那些顧慮，心中涌動着翻滾的靈感，簡單地看了一下，就在這停車場中，在穆梓歆的腿上，開始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獨特的作畫。

不過一小會兒，簡單大方的流線型線條在白色的褲腿上生長開來，漫過膝蓋，攀上了大腿。黑與白的鮮明對比，讓那點淡淡的土黃徹底失去了存在感，獨特又拉人眼球的造型，在穆梓歆身上竟然沒有一點的不融洽。

就連喬然自己，都沒想到竟然能有這樣的效果。

“完美~”穆梓歆低頭看了看，高興地看着喬然，“哪怕是那些個知名的服裝設計師也未必能立刻作出這樣的效果。”她毫不吝嗇自己對喬然的讚美。

喬然的心砰砰跳着，也為這一次成功的特殊經歷高興着。

[那是因為是你穿着。]當然，喬然也明白這一點，並且告訴了穆梓歆。

穆梓歆欣然接受喬然的說法：“那麼，我的最佳搭檔，一起去欣賞畫展？”

喬然微笑着點頭。

面對穆梓歆那極富感染力的笑容，很少有人能夠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