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二十九章
門被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黑暗中,方牧霍的睜開眼睛,眼裏有震驚、不敢置信,還有一點兒迷茫,因為過於複雜,致使表情一片空白。幾秒鐘之後,他從床上跳起來,腦袋裏像有一鍋煮開的方便麵,突突地直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調色盤似的變幻,那種出離的憤怒和羞臊令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他媽要抽死那小兔崽子。
手都握上門把手了,僅有的那一點理智又來拉扯他了——不能就這麼出去,那不省心的小惹禍精方子愚還在呢,到底是“家醜”,方牧還要點兒臉皮。
他勉強又坐回床上,弓着背,難得的開始用他的腦子思考整件事,會不會是自己想岔了?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方措,還是個孩子,想要親近卻又不敢親近,像只被人撿回來的流浪狗似的,小心翼翼察言觀色,捉着方牧的一點衣角,悄悄貼近。會不會他壓根兒就沒其他意思?
他腦子裏紛紛擾擾,一會兒怒上心頭,就想劈了方措的腦袋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一會兒又冷靜下來,覺得有些事兒不能這麼簡單粗暴地對待。
方牧一晚上沒睡,天亮的時候聽見隔壁方措起床了。今天不是周末,他還得坐一個多小時的車去學校上課,少年還不知道自己那點兒心思已經被他叔知道了,並且已經磨刀霍霍了一晚上,準備掐準時機把他給滅了。
他像往常一樣起來,煮了稀飯,這樣方牧起來只要熱一下就能吃了,他自己拿了兩張昨晚攤好的薄餅當早飯,抓了書包,去趕早班的公車。
意外的,總是抓住一切機會多睡兩分鐘的方子愚破天荒起了個大早,一雙桃花眼微微紅腫,漂亮的雙眼皮不翼而飛,令人懷疑他昨晚不知幹什麼勾當去了,見方措要走,早飯也不吃了,抓起自己的書包就跟了上去。
方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吱聲,出了門。方子愚就跟在方措後面幾步遠的地方,慢慢地走着,時不時的,拿眼睛瞧瞧前面的方措,神情複雜,欲言又止。直到快走到路口,眼看着兩人就要分道揚鑣,方子愚終於開口,“方措。”
方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方子愚低着頭走到他面前,像飽受着某種內心煎熬似的,滿臉矛盾,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
方子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小聲說:“昨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看見你在小叔的房裏……你……你……”
方措的眉心一跳,目光一瞬間變得如刀子般銳利,冰冷地盯住方子愚,不說話。
方子愚怎麼也說不出下面的話,眉頭擰成疙瘩,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方措的聲音像鐵,又冷又硬,含着隱約的怒火。
方子愚吃驚地抬起頭,看他,嘴唇蠕動了幾下,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只好訥訥地說:“我……我是說,你跟小叔,都是男的,而且,他是你叔。”
“他又不是我親叔!”
“那也不行!”方子愚想也沒想地大聲反駁,整個人如臨大敵,“你這樣,別人會怎麼看,會覺得變態的,反正,你跟我小叔,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方措的目光變得咄咄逼人,“我喜歡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他說完這句話,丟下目瞪口呆的方子愚,走了。
方子愚站在晨曦中的街口,被折磨了一晚上的腦袋被方措的最後一句話給震蕩了。他沒想到方措竟是就這樣毫不猶豫毫不掩飾地承認了,震驚過後,眉心有了揮之不去的憂慮,這怎麼可以呢?
方措其實並不如自己表現的那樣鎮定,他幾乎有些惶急地上了公車,腦子只不斷回蕩着一個念頭:方子愚知道了,方子愚知道了。那麼,他會告訴方牧嗎?
一想到自己壓抑了那麼多年的粘稠得幾乎化為實質的禁忌之戀會被方牧得知,他心底無法抑制地生出惶恐和忐忑,方牧會怎麼想?他也會覺得變態,也會覺噁心嗎?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有種莫名的激動,雖然被方牧這樣得知自己的心思並不是自己的初衷,但只要一想到從今以後,他再也不用壓抑,再也不用掩飾,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大聲告訴方牧,他喜歡他,喜歡了那麼多年,只要一想到他,他的心臟就會緊縮,微微發疼,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上窮碧落下黃泉。
他像一個重刑犯,懷着忐忑又坦然的矛盾心理,等待最終的判決。
方牧一整天的情緒都處於低氣壓中,隨時都能炸了。傍晚的時候,老五打電話過來讓他上他家吃飯。他本來不想動,但老五一個勁兒地在電話那頭分泌唾液,再加上方牧也沒想好該怎麼處理方措的事,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就答應了。
開車到老五家,一進門,才發現老五請了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個穿風衣的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看電視。方牧的腳步一頓,要早知道老五還請了別人,還是不認識的人,他鐵定就不來了。
老五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往前走,“來來,給點面子,這是我老婆學校里的同事。”一邊說,一邊臉上已經堆起笑,將方牧推到沙發上坐下,介紹道,“邵老師,這是我兄弟,方牧,先前一直在軍隊,現在是我公司合伙人。”又跟方牧道,“這是邵老師,教語文的,特別有文化。”
邵老師並不像時下的女子那樣習慣化妝,她素顏,因此皮膚顯得有點兒黃,長發披肩,並沒有燙染,很樸素很秀氣的樣子,聽老五這樣恭維,有點不好意思,對方牧道,“你好。”
方牧一向對女人的年紀無感,因此也猜不准她到底有幾歲了,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老五功成身退,“哎,你們坐着聊聊,我去廚房看看,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客廳里剩下方牧和邵玥,電視裏播放着一檔奇葩的相親節目,方牧靠在沙發背上一聲不吭。邵玥也顯得有點兒拘謹,兩眼盯着電視屏幕似乎看得挺認真,見方牧百無聊賴的樣子,推了推茶几上的蜜桔,輕聲問:“你吃嗎?挺甜的。”
“不用,謝謝。”方牧扯了扯嘴角,不痛不癢地回答,見老五遲遲不回來,站起來,轉到陽台抽煙。
晚飯菜色自然是很豐富,老五夫妻作為主人,熱情周到,飯桌上談笑風生,一頓飯基本除了方牧之外都是賓主盡歡。晚飯後邵玥表示要走,老五誠懇地表示,大晚上的,讓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家不放心,萬一真出了事兒,作為主人會過意不去,轉頭對方牧道,“老七,你送送邵老師。”
事情到了這兒,方牧再不知道老五葫蘆里賣什麼葯,他真可以蠢死了,積壓了一晚上的鬱火燒到了最高點,但到底有外人在,還勉力剋制着。
邵老師估摸着也看出了方牧不太願意,趕緊擺手拒絕,“不用不用,我打車就好,挺方便的。”
“打什麼車呀,你上我們家吃飯哪還能讓你自己打車回去啊,沒事,讓我這兄弟送你。”一邊說,一邊私下裏朝方牧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方牧那祖宗才拿起車鑰匙,說了句“我送你”,朝門口走去。
邵玥上了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滿含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還要你特地送我,其實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沒事。”方牧的回應很冷淡,目不斜視地鬆了手剎,踩下離合器。
兩人一路無話,方牧將邵玥送到家,拒絕了進去坐坐的邀請,直接將車開到了一家酒吧門口,打電話給老五。
沒過多久,老五的黑色奧迪就到了,人五人六地下了車,瞧見方牧笑道,“這麼快就回來了啊,怎麼沒去看場電影啊,我老婆說最近上映的一部喜劇片特別適合第一次約會的單身男女看。”
方牧將煙頭扔在地上,一腳踩滅了,抬頭冷笑,“你業務挺豐富啊,什麼時候拉煤保纖的活計都攬上了?你一個大男人成天幹些女人的事兒,內分泌失調啊?”
老五一愣,頓時也有點生氣,“你是吃槍葯啦,這麼大火氣?”
方牧不吭聲,一張臉黑得能滴出墨水來。
多年兄弟,老五還是知道方牧脾氣的,自己順了順氣,先服了軟,“我知道之前沒給你說一聲,你不樂意了,可我要之前跟你說了你能同意,我還不知道你?”
方牧冷哼一聲,虧他還知道自己不會同意,就給來了這麼一出先斬後奏。
老五走近了方牧,頗有點兒語重心長地說:“你當我願意幹這種事兒,我成天在公司里忙得跟只陀螺似的,有口喘氣的時間我不會多陪陪我老婆閨女,你要不是我兄弟,我管你去死?”
方牧保持着沉默是金的美德。老五開始發揮他口若懸河的辯才,“你想想,方措現在也大了,總有一天會離開你,你上回不還跟我說小兔崽子有喜歡的人了嗎?再過幾年,他老婆有了,孩子也有了,剩下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看着不凄涼啊?”
老五不提方措還好,一提他,方牧剛有點熄下去的火呼啦一下燒得更旺了,小兔崽子的事兒還沒擺平,老五這又來湊熱鬧,簡直,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一怒之下就有點兒口不擇言,“你省省吧,孫老五你活得是有多蒼白啊,我凄不凄涼跟你有什麼關係啊,是不是我以後跟人上床還得讓你圍觀順便案情分析啊?”
老五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也是怒了,“我操,方牧就他媽你這狗脾氣誰受得了你?”他扭頭就往自己的車走,走到中途猶不解氣,回頭指着方牧的鼻子罵道,“我他媽就是犯賤!”罵完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利落地掉頭,絕塵而去。
被噴了一臉尾氣的方牧氣呼呼地踢了踢腳,身子一松,無力地靠在車身上,又點了一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