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二十七章
一場秋雨過後,天氣就涼下來了,方牧卻滿頭大汗,光着膀子,鑽在車子底下搗鼓。
這輛悍馬很有些年頭了,不少部件都老化了,前幾天送去修車行,那邊的人看了一眼就說修不了,開價五萬收了。方牧想了想,還是捨不得,這老傢伙跟着方牧東南西北地闖,風裏來雨里去,很有些感情了。
方牧念舊,這不又給拉回來了,這幾天閑着沒事,就一直在搗鼓這車。
方措端着一杯水,站在門口,今天是周六,他不用去學校,彎腰看了看車子底下的方牧,說:“先歇歇吧,喝口水。”
方牧從車子底下鑽出半個身子,晒成小麥色的肌膚上沾了幾道油污,渾身髒兮兮的,就着方措的手喝了幾口水,說:“你去我房裏找找火花塞,我記得我有個備用的扔在那兒了。”
方措轉身,上樓進了方牧的房間。找了一圈沒找到,打開靠窗抽屜,裏面散落着雜七雜八的東西,燈泡、電池、高壓線、裁紙刀……還有火花塞,方措拿了火花塞,正準備關抽屜,眼角卻看到抽屜角落裏的一個白色塑料藥瓶。
方措的心裏一突,藥瓶外面沒有任何標識,擰開蓋子,裏面是小半瓶白色藥片,圓形的藥片很小,跟平時吃的維生素差不多,沒有氣味,但方措揮不去心裏的陰影,鬼使神差的,他倒了一顆在手心,藏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後將藥瓶放回原處,關上抽屜,下樓了。
“是這個嗎?”
方牧看了一眼,“對。”接過來,搗鼓開了,一邊頭也不抬地跟方措說話,“你每天坐一小時車去上課,上完課再坐一小時車回來,來回就是倆小時,不累不煩呀?”
“不累,車上就光坐着呢,能累到哪裏去,而且還能有時間整理下思路,想點事情。”
“毛病!”方牧嘟囔一句,“說給你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
“費那個錢幹什麼呀,從這兒坐公交坐到終點站我們學校,才兩塊錢。”
“人家上大學今天社團活動,明天跟舍友爬山踏青,後天跟女生聯誼,生活多姿多彩——我跟你說啊,方小措,你這樣特不利於跟同學團結友愛,別到現在,你連同班同學的臉還認不全啊?”
“每天功課都忙得要死,專業書厚得能砸死人,一個月就得啃完兩三本,啃不完教授能削死你,哪有空玩兒啊。你說的那種情況肯定不屬於我們學院。”
方牧也不了解現在大學裏的具體情況,算是被方措給說服了,不再懷疑。鑽進駕駛座,一點火,車子微微震動起來,引擎發出悅耳的轟鳴。方牧跳下車,臉上揚起耀目的笑容,“成了!”
他大步走進院子,擰開水龍頭,就着冷水洗了把臉,順便也隨便抹了把上身,接過方措遞過來的毛巾三下兩下擦乾,套上襯衫,一摟方措的肩,“走,咱去兜一把,順便把飯在外面解決了,今天咱們不開火了。”
少年的臉上也現出少見的歡欣而純粹的笑,眼裏滿滿地映出青年的模樣。
車子微微顛簸,涼爽的風自窗口吹入,吹得頭髮都蓬亂地頂在頭上,方措驀然就想起那年,他們自駕去西藏,熹微的天光,他微微雀躍的心,簡陋的小旅館,高原瑰麗的星空……不由自主地開口,“方牧,今年寒假,我們再去旅遊吧。”
方牧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撐在車窗上,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少年滿眼都是溫情和期盼,沉默了良久,說:“到時候再說吧。”
方措有點失望,但依舊牽唇一笑,好像毫不在意的樣子,“嗯,也是。”
在城市裏兜風,到底沒有在空曠無人的高原戈壁那麼暢快,他們繞了小半個城市,就找了家川菜館停下來吃飯,川菜做得地道,香氣十足,辣味勁道。方措辣得整張嘴都是通紅的,方牧看着笑,遞給他一杯啤酒,“來,你也大了,可以陪我喝酒了。”
方措並不拒絕,一口涼涼的啤酒下肚,緩解了胃裏的那種灼燒感,他不由地又喝了一口,抬頭看方牧。方牧點了一根煙,幽幽抽着,青藍色的煙漫過他的眉眼,目光有些遠,看着方措,又像是隔着時間空間看向那個孤絕的狼一樣的孩子,但很快,這種情緒被他自己掐滅了,他從滿是紅油的盆中撈起豆芽,稀哩呼嚕地塞進嘴裏,嘶嘶地吸了口氣,道,“夠味,待會兒問問店主,辣椒醬辣椒油賣不賣,改天咱回家自己做。”
他們吃完飯,又在隔壁打包了一份蓋澆飯,帶回去給粽子,就回去了。
還沒將車停下,就看見自家院門口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正探頭探腦地往裏望。女孩兒扎着馬尾,一張素凈的臉不施粉黛,單單站在那兒,青春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見到方措下車,眼睛一亮,疾走幾步就要過來,等看到方牧,又急急地剎車,臉上露出點兒忐忑。又故作正經地抬起驕傲的下巴,“方措,我找你有點事兒。”
方牧一笑,帶點兒戲謔地瞟了少年一眼,什麼話也沒說,進了院子。
方措的眉蹙起來,瞧着面前一臉執拗的女孩兒,還是耐着性子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從方牧的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方措和那小姑娘站在牆角,方措這小子死拽,兩手插着兜,皺着眉,誰欠了他幾百萬的樣子。對面的小姑娘在跟他說什麼,說著說著就伸手去拉他,他一撇身就躲開了,轉身往回走。姑娘急了,幾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方措這小子耍帥耍上癮了,不耐煩地一甩胳膊,小姑娘差點跌掉,恨恨地跺了跺腳,馬尾辮一甩,轉身走了。
方牧看得嘖嘖稱奇,見方措回來,笑道,“小夥子行情不錯啊!”
粽子也湊熱鬧地在一旁歡樂地叫了一聲,好像在附和。
方措的臉愈加陰鬱了,不吭聲。
方牧覺得自己身為一個一家之主的威嚴有點受到了傷害,不禁端起架子道,“基本上來說,你上大學了,成人了,談個把場戀愛,我沒有理由反對。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也希望你能夠有點兒擔當,我最討厭就是跟女人拎不清的,尤其在對方還未成年的情況下,這年紀的姑娘最死心眼了,一個不好為愛自殘什麼的。別欺負你叔膽子小啊!”
方措憋紅了臉,“不是……”
方牧沒有聽他的,“還有你這態度,你要是憑着這酷炫的態度一路闖蕩下去,難保有一天不被人套麻袋。”
“她不是來找我的。”眼看着方牧越說越不像話,方措忍不住開口為自己辯解。
“你說什麼?”
方措抿了抿唇,重複了一句,“她不是來找我的,她是來找方子愚的。”
方牧一愣,方子愚這個名字讓方牧一時說不出話,他心底里,到底是覺得虧欠着方子愚,又忽然想到,方子愚比方措還小了兩歲吧,不由地罵道,“小兔崽子。”卻也不再說話了。
原本要離開的方措這會兒卻不急着走了,站在院子裏,目光釘子似的釘在坐在門檻上的方牧身上,平靜地開口,“方牧,我有喜歡的人了。”
方牧吃驚地抬起頭,剛好與少年的目光相對。少年的目光坦坦蕩蕩,無遮無攔,與他對視,因為太過直白,倒顯得有點咄咄逼人了。方牧一時沒有說話。
方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牧,接著說了一句,“喜歡了好多年了。”
方牧聽到這話第一反應竟是氣笑了,簡直放屁,他才多大,還好多年了,但看着方措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又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