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八章
方牧下了車,乘電梯上樓,一走進公司,漂亮的前台小姐站起來滿面笑容地問候,“方總,您來了。”
方牧很有大家風範地點點頭,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他很少來公司,不過倒還沒到公司職員見面不識的地步,只是他的形象在一眾西裝套裙的都市白領間實在格格不入,方牧穿不慣西裝領帶,常年都是T恤牛仔,天冷了,不過是多件外套,看着不像是來上班的,如果忽略他不經意間露出來的銳利眼神和永遠筆挺的脊樑,完全像個無所事事的紈絝富二代。
老五的辦公室門開了,一個女人從裏面走出來,是老五的對象陳麗。
陳麗這些年變化挺大,方牧初見她時,還是個相當樸實的姑娘,勤快,話少,不善言辭,這些年眉毛越畫越細,鞋跟越穿越高,方牧幾乎要認不出她了。
她的臉色不是很好,門口的女助理Lisa站起來笑着問:“麗姐,要回去了嗎?”
陳麗目不斜視地走過。按理以方牧和老五的關係,陳麗和方牧應當算得上熟識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注意到,她像一陣風似的刮進電梯,面色如霜,理也未理方牧。
Lisa神秘兮兮地湊近方牧,小聲道,“大約是跟老闆吵架了,這幾天,老見麗姐提着保溫杯給老闆送夜宵,但好像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方牧斜着眼睛覷了兩眼寫着八卦二字的小助理,小助理縮了縮脖子,意識到面前這個是公司大boss之一,趕緊麻溜兒滾回自己的位子,低頭作認真工作狀。
方牧看了看老五辦公室的門,腳尖一轉,剛想回自己辦公室,辦公室的門開了,老五一伸手就把方牧給逮進去了,“瞧你每天過得那叫一個混沌,正好,晚上跟跟我一起去見一客戶。”
還是為著上回方牧從南邊弄來的那些機器,如今生意沒前幾年好做了,市場普遍不景氣,公司里幾百張嗷嗷待哺的嘴,作為老闆的老五倍感壓力。
見客戶的地方逃不離高級酒店,全國五星級酒店都長一個樣兒,以炫耀壓倒一切的皇家氣派為宗旨,看的永遠比吃的靠譜。客戶是個五十幾歲的中年男人,發稀肚鼓,一口港台腔,架子端得很正,工作之餘不忘娛樂身心,身邊跟着個秀色可餐的冰雪美人。冰雪美人顯然職業道德不過關,不甘心做一朵賞心悅目的壁花,兼顧主業之餘不忘發展副業,酒量奇大,差點把久經沙場的老五給喝趴下了,目光還總是若有還無地往方牧那兒瞟。
老五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提心弔膽地往汪總那兒瞧,就怕人覺得自己這邊兒不地道,惱羞成怒,掀了這上萬塊的酒席,結果人汪總笑得一臉彌勒佛像,讓老五不得不佩服好涵養好肚量。
臨到最後才知道,人壓根不是小蜜,是汪總的親生女兒,碩士畢業,剛從國外回來的。鬧了這麼個大誤會,老五自覺愧疚,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好在他皮糙肉厚,那張胖臉上也看不出端倪,殷殷勤勤跟送老佛爺起駕似的,目送汪總父女坐車回酒店,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望着被霓虹映照得看不見一顆星星的天空,不知怎的,有點惆悵。
司機將車開了過來,老五和方牧上了車。車到中途,老五的腸道反應終於跟上了節奏,拍着前座椅背,說:“停車停車!”
一直閉着眼睛假寐的方牧開口問:“幹嘛?”
“我……想吐!”話還未說完,老五嘩啦一下跟武俠電視劇里受傷了大俠似的噴出一口白色穢物。
“我操!”方牧避瘟疫似的避開,迅速打開車門逃離現場。老五奔到路邊吐了個昏天暗地,司機拿着紙巾和礦泉水站在旁邊,擔心地問:“孫總,沒事兒吧?”
老五擺擺手,接過礦泉水漱了漱口,“小劉你把車開回去吧,我自己走一會兒。”
司機聽話地將車開走了,方牧兩手插着兜慢慢晃蕩着走到離老五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了,假模假式地問了句,“需要給叫救護車嗎?”
老五吐完了,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頗為感慨地說,“操,今天算是栽在一小姑娘手上了。”停了停,他抬起眼皮瞅向方牧,“你覺得那位汪小姐怎麼樣?”
方牧兩眼無神地望着天,半晌,才說:“不知道。”
老五頓時怒了,“什麼叫不知道啊,你今天跟團旅遊來的是吧?”
方牧斜睨了他一眼,轉身,“您身上成分複雜的味道都蔓延到我這兒了。”
“……操,白瞎了一張好臉!”老五追上方牧,“跟你說認真的呢,我看那汪小姐好像對你挺有意思的,人長得漂亮,還是個高知,配你綽綽有餘啦。”
“你改行拉皮條了是吧?”
老五充耳不聞,“真的,老七,你聽我給你冷靜分析一下現在的局勢,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雖說現在有兩個糟錢吧,可身邊帶着一拖油瓶,哪個好姑娘願意沒進門就先當媽呀,關鍵是你這脾氣吧,真沒幾個人有那個覺悟張開博愛的懷抱。你還不得趁着你這張臉還具有迷惑性,趕緊解決一下人生大事,過個幾年,就算你清倉甩賣也沒人要了好嗎?”
方牧不為所動,“滾吧,別自己娶個傻逼媳婦兒,就心懷叵測地也要把我拉進二百五的行列。”
這話一出,老五的臉就撂下來了,不接茬。方牧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誰願意自己媳婦兒被人說成傻逼呀?方牧對陳麗沒什麼大的惡意,基於她是自己兄弟的女人,他願意跟她維持面子上的關係,再多就沒有了。陳麗對他呢,前幾年還好,那會兒公司還在起步階段,沒什麼錢,老五也就外面看着光鮮,陳麗願意跟着他,可見也不是個圖錢的。但近幾年,隨着公司生意蒸蒸日上,陳麗看方牧的眼光就變了。方牧在公司不管事兒,卻佔着公司最大的股份,老五勞心勞力,為公司就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卻被方牧處處壓一頭,陳麗顯然為老五不平,也為自己以後的利益擔心。
方牧雖然不精明,卻也不傻。這事兒要老五攤開了跟他講,說想要重新分配股份,方牧二話沒有。但陳麗算個什麼事兒,他們兄弟間的事兒需要她在中間挑撥嗎?
方牧其實骨子裏就有點兒輕視女人,這輩子,也從沒興起過結婚生子的念頭,他不是這塊料。
兩人慢慢走在路上,街燈昏黃,路邊的夜宵攤飄過孜然胡椒粉的香氣,充滿塵世煙火味道。老五和方牧一時都沒有說話,這個情景令人的心變得格外柔軟。很多年前,他們都還是學生,放學不肯回家,非得在外面磨蹭到天黑,尤其是方牧,往往要挨過晚飯,兩個少年,書包拎在手上,踢踢踏踏地走路,說笑,有時候帶一身傷,有時候滿載而歸,路燈的顏色,燈下的身影,令人昏眩。
老五像忘了先前的嫌隙,摸摸肚腩,“有點餓了,有錢不,買點兒燒烤吃吃。”
方牧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那一桌一萬塊的人民幣還沒夠你發揮啊,真是白瞎一身肥肉。”說是這樣說,手還是伸向了口袋。
兩人拼拼湊湊,找出一百零一塊錢,穿着幾萬塊一套的西裝,民工似的蹲在路邊吃烤串。老五忽然說:“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出入都是五星級酒店,開的是寶馬奔馳,剛開始的時候,心裏面確實挺膨脹的,虛榮、愉悅,誰拒絕得了啊。”
方牧比老五活得簡單,他從來不想從前也不想太長遠的事兒,沒那麼多春花秋月可以感嘆,只是專心擼羊肉串。
老五嘆了口氣,問方牧又像是問自己,“你說人是不是會變呢?先前那麼艱難的時候都過來了,現在卻……”
這個問題方牧同樣沒辦法回答他。老五感嘆完畢,又低頭默默地擼串子。他知道陳麗在想些什麼,她知道他為他好,可,他不願意——當初公司剛起步,他一時義氣,為人作擔保,結果借錢的人跑了,公司欠下一百多萬,差點破產。是方牧咬緊了牙死挺着,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六十萬,才使公司勉強度過難關。就是那時候,方牧成了公司最大的股東。這是屬於男人間的義氣,女人永遠沒辦法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