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七 章
第七章、
杜若蘅眼角眉梢都帶着不耐煩:“陳詞濫調的事你有完沒完?”
“除非你把實話給我清楚說一遍。”
杜若蘅可真想推開他,可不管怎麼掙扎周晏持都用了不大不小剛好能壓制住她的力道。她的兩條腿甚至都被卡住,整個人被他緊緊壓在牆壁邊上。這種感覺非常不好,讓她的火氣迅速竄上來:“放開!”
以前就是在婚內周晏持都沒這麼對待過她,婚姻的最後多半年兩人吵架是家常便飯,可是每次都是杜若蘅冷言相向甚至施加暴力,周晏持從來沒有一次還手過,如果問題不大他甚至連躲避都少有,不管她扔過來什麼他都是生生挨下。杜若蘅不曾察覺,這樣時間久了,其實縱容得她脾氣因此越來越大。
可這次周晏持恍若不聞。他呼吸平穩的同時依然牢牢攥住她兩隻手腕:“對一個人膩煩也該有限度。你現在到了連見到我都能生氣的地步,你覺得這很正常?”
“有什麼不正常的,我煩你煩到透頂,對你和顏悅色才是不正常。”杜若蘅咬牙,“你究竟放不放手!”
“你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還是我在什麼地方招惹你了?”
杜若蘅根本不予回答。她勉強掙扎出右手,握着的吹風機朝他後背狠狠砸上去。趁着周晏持分神,立刻跑出他五米之外。
杜若蘅半點沒留餘地,周晏持被砸得幾乎眼前發黑。杜若蘅每回跟他動手都沒有念及半點夫妻情分,他有時候非常後悔以前教給她防禦之道,那些都是很實用的防身術,結果杜若蘅在國外的時候沒有用上,回國之後全都實踐到了他身上。
等他眼前清明,便看到杜若蘅揪着胸前被扯開的一粒襯衫扣,正在惱怒而警惕地往後退。
周晏持微閉着眼輕輕吸氣,估計後背已經青起好大一塊,他連呼吸都覺得有涼意。看到杜若蘅瞪着他的眼神比瞪着一個不世之仇的敵人好不到哪裏去,愈發沒有好聲氣:“你大可放心,我怎麼敢再過去,你應該對你的技術相當有自信。”
杜若蘅說:“你整個人從頭到腳我連一根汗毛都不相信。”
他只往前邁了一小步,杜若蘅立刻往後退了一大步。周晏持不得不停下來,覺得無可奈何,又覺得有點好笑。
他說:“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酒店客人?現在我要熱毛巾,另外還需要一瓶正紅花油。”
杜若蘅冷冷說:“酒店提供的藥膏比外面貴十倍。”
周晏持說:“沒關係,如果你去取來並且幫我推,我不介意貴一百倍。”
杜若蘅猛然橫眉怒目:“酒店才沒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去買去弄你自作自受!”
說完轉身就走,周晏持在身後提醒說:“等等,我的吹風機還需要一個新的。”
“關我什麼事!”
周晏持又平靜說:“房間抽屜里應該有針線包。”
“……”杜若蘅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不用你管!”
她終於摸到門把手,然後打開門迅速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杜若蘅摸走了周晏持房間裏的酒店宣傳冊,黑色的厚厚一大本擋在胸前回到辦公室。一邊咒罵混蛋混蛋一邊換襯衫,再回到大堂時汪菲菲正在跟小葉竊竊私語,見到她之後立刻端正態度,然後又在眼尖地看到她換掉的襯衫時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杜若蘅面沉如水火氣難發。她有點懷疑自己的抑鬱症是不是又有複發徵兆,這兩天肝火實在旺盛。
她握着的中性筆劃在與會名單上半天沒動作,直到周晏持又發過短訊來:“劉叔特地給你做了你愛吃的曲奇,在我房間。”
有與會代表新到簽字,杜若蘅的面孔上終於又整理起笑容,手指給周晏持惡狠狠地回過去:“滾!”
到了下午,杜若蘅奉命跟在總經理後面,挨着拜訪與會代表中幾個重要人物。第一個便是周晏持的房間,甫一打開門,便聞到濃濃的活絡油的味道。
周晏持穿着自帶的藏藍色睡袍,神情冷淡,對總經理熱情周到的寒暄回應寥寥。杜若蘅認識他這麼多年,其實很少見到周晏持在外面時的樣子。他帶她出入過的場合大都輕鬆,以發小聚餐居多,那種時候他都表現得比較隨意親和,像個比較好說話的人,紆尊降貴的意味很輕微,與杜若蘅從蘇裘那裏聽說的冷血帝王有很大距離。
因此她其實很少見到周晏持像現在這樣,帶着傲慢和清貴,與總經理之間的對話充滿了人與人的等級劃分。
她在心裏罵了他一句仗勢欺人。
總經理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彷彿比杜若蘅要看得開,自始至終笑容滿面,一副渾然未察覺的樣子。他問周晏持酒店是否還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一面自己環顧四周檢查客房,然後目光隔着玻璃門,落在了盥洗室內被扯斷了接線的白色吹風機上。
周晏持看過去一眼,八風不動地解釋:“剛才我不小心把它扯壞了,還沒來得及叫服務生來換。”
總經理回過頭看杜若蘅,後者立即拿對講機和下屬接線:“黃小晚,給1407號房間的客人換一台新的吹風機。”
周晏持突然說:“杜經理有勞。”
杜若蘅笑得婉約又溫柔:“哪裏的話,周總客氣,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兩人把與會的幾名要員拜訪完,總經理突然說:“小杜,我記得你好像也是T城人?”
“是的。”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探究意味:“那你跟周晏持認不認識?”
“……”杜若蘅腦海里迅速轉過幾個念頭,最後把責任毫不猶豫推到周晏持頭上,“應該說是我認識他,可他不會認識我的。”
晚上杜若蘅給周緹緹打電話。小姑娘一個人跟保姆在家,帶着鼻腔跟媽媽抱怨自己害怕。
杜若蘅每每在這種時候都心情複雜。幼時父母離婚,她離開父親是什麼滋味至今都還記得很清楚,那不是個愉快的童年經歷。現在這同樣的感受要順延到自己女兒身上。如果她沒有離婚,此時此刻一定像這世上大多數的母親那樣陪在女兒床邊哄她睡着。那個場面會有多溫馨。本該是這樣。
每當這種情況她都要重新審視一遍當初離婚的決定是否正確。
她到現在都快要忘了自己當初並不是個選擇題。她的心理醫生很早就給她進行治療,卻一直沒有療效,最後心理醫生拿她沒有辦法,很嚴肅地告訴她,她要對自己的病情有清楚的認識,照當時的趨勢走下去,最後發展成重度抑鬱也不是沒可能,那就已經是有自殺傾向的地步。
她那些天每天晚上都夜不能寐。自己一個人在卧室里翻來覆去。周晏持跟她吵架一度是不報告去向的徹夜不歸,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周晏持懷恨在心,很絕望地想他為什麼跟她不再是一路人。
杜若蘅對哄小孩子其實並不在行。只能一遍遍說緹緹乖緹緹不怕還有保姆在爸爸過兩天就回來。周緹緹在那邊漸漸有山雨欲來的大哭架勢,她有些着慌。這個孩子的到來本是一場意外,杜若蘅曾經態度激烈地跟周晏持說我不要生小孩,周晏持答應得很好,甚至說沒關係他也不是很想要,可架不住這世上確實有萬分之一的概率存在。
周緹緹開始抽噎,杜若蘅說不哭好不好媽媽下一次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小熊芝士蛋糕。周緹緹大哭說不好我只要爸爸媽媽。杜若蘅只好說媽媽在這裏,可是周緹緹哭得更厲害:“我還要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和媽媽!”
“……”
很快周緹緹說出了讓她更為難的話:“爸爸說他今天會和你住在一個酒店裏,媽媽你去找爸爸,你去找爸爸!”
“……”
杜若蘅在原地轉了三個圈,最後跺腳離開辦公室去找周晏持。
周晏持正架着眼鏡處理公司事務,聽到杜若蘅在外面頻率急躁地按門鈴。他應門的同一時間她把手機塞到他手裏,抱着雙臂臉色不善:“周緹緹要求讓你聽電話。”
杜若蘅只想走,等他打完再回來,被周晏持眼疾手快拽進房間裏面關上門。他一邊在電話這邊喚了聲女兒的名字,語氣溫柔到足以滴出水。
那邊周緹緹的哭聲瞬間消掉大半,帶着抽噎問爸爸你在做什麼。
周晏持一面把杜若蘅拽到沙發坐下,一面說:“在和你媽媽聊天。”
“你們在聊什麼?”
周晏持用單手把行李箱打開,把一盒手制曲奇餅乾拿出來,遞給杜若蘅:“在聊這些天周緹緹在家乖不乖。”
周緹緹立刻表示自己很乖。周晏持嗯了一聲:“我也是這麼和你媽媽說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上挑,帶着微微笑意。眉眼間全是溫柔。杜若蘅一直不能否認,周晏持比她更愛周緹緹,他對待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有所保留,可是對待女兒的時候用了十二分的心血和耐性,他的寵愛程度超出旁人對他的認知水準。
她還記得她剛剛檢測出懷孕的時候,按照蘇裘的形容,就像只受驚的貓子一樣驚慌失措。連告訴周晏持事實都是顫抖的。她還記得那時周晏持的反應。他愣怔了一會兒,然後眉毛突然上挑,整張面孔像是突然有光照耀一般富有神采。連眼梢都是笑容,最後小心翼翼抱住她腰際,在她額頭上不停親了又親。
她那時候問:“你不是不想要小孩子嗎?”
他說:“因為那時候你不想生。”
“可現在也不見得我就想生啊!”
“不想生還是不想養?”
“……”
“可是已經懷孕了,我們總要認真對待對不對?”他笑微微的模樣,抱着她輕輕搖晃,“我們一起讓她平平安安生下來,如果到時候你不願意,我來負責把她好好健康地養大,行不行?”
那時正值孟春,陽光哄得人身上暖意洋洋。他那時候說得很好。截止到現在,作為一名父親,做得也同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