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個人的孤獨

日落西山。（）

勞教所門口只剩下我自己一個人了。

那昏黃的夕陽刺痛了我的雙眼。

我蹲在角落裏失聲痛哭。

警衛看不過去，過來跟我說，是不是你沒有告訴你家裏人，他們沒來接你？你家裏地址是什麼，我叫人送你回去吧。唉，才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真可憐。

我麻木的回答：“家……我還有家嗎？”

我發狂的沖了出去，憑着記憶，沖回了那一間一年前我跟我媽租的房子，發現房門緊鎖，上面貼了一張房東的聯繫電話單，以示這間房子正在出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走在大街上，紅燈綠酒，車水人流，一切卻與我無關。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我站在旋轉的中心點，惘然的抬頭張望。天上繁星點點，卻有星空陪伴，清涼的晚風我感覺不到悲愴，暮然回首，卻沒人在我身邊。

我無力再走，撲倒在一處牆角，睡死了過去。

迷糊中，我覺得好像有人站在我旁邊，靜靜的看着我。很溫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慢慢的，那溫暖的感覺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冷，讓我聯想到了那一天，我媽冷冰冰的屍體。

我猛的驚醒，發現天上正下着雨，我是被雨水淋醒的。

我伏在牆角大口大口喘氣，手腳冰冷，我知道自己病了。

此刻的我，狼狽得連乞丐都不如。

遠處有個小姑娘走了過來，年紀比我小了一兩歲，扎着馬尾辮，笑容很純真。

她把傘移到我頭上，摸着我的額頭說：“好燙……大哥哥，你生病了，你怎麼會一個人躺在這裏，你同伴呢？你的親人呢？”

我覺得自己這一生最恨的就是有人在我面前提同伴，我怒視着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姑娘，看着她那天真爛漫的笑容，我嘶聲大吼：“給我滾！”

我連滾帶爬的逃離了那個地方。

透過身後的雨幕，我看到那道纖細的身影獃獃的站在暴雨中，手中的傘掉落在地上，隨着雨水旋轉……

我覺得自己確實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畜生！

我躲在一個橋底下，渾身發燙，喉嚨發乾，額頭滾燙，渾身乏力。腳好像踩在棉花上，難受得不行。

一場大病讓我寸步難行。我蜷縮在橋底的角落裏，一整個星期。

在橋底住着一個老乞丐，他可憐我，把乞討到的食物都分我一半，我才得以熬過這噩夢般的幾天。

深夜，我靜靜的看着黑暗發獃。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帶着我媽的期望從勞教所里出來，我現在自由了，我有手有腳，我頭腦靈活。我17歲了，我可以養活自己了。

我已經消極夠了，我該活下去。

病好了點，我就出去找工作，同時做幾分兼職，一個月後，我把幾分工作的工資都聚起來，數了數，共計3000元。

我偷偷的去了一趟那個橋底，我在睡熟的老乞丐身旁的破碗裏放了1000塊錢，再幫他把那髒兮兮的棉襖蓋嚴了點。善良的老人，小子能幫你的只有這麼多，希望你可以有個善終。

我租了個便宜的房間，算是暫時安穩下來，再去報了個初三的補習班，一邊打着零工一邊把初三的課程全部都學習且複習了下來。

我拿着准考證跟別的考生一同進入考場，出來后，我鬆了口氣。

幾天後，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某所高中的錄取通知書。

一切都是這麼平淡，一切都那麼寧靜。我竟然慢慢喜歡上了這種孤獨的感覺。

那天入學，我才發現這一屆的高中新生非常多，多達9個班，總共七百多人。

我被分配到了高一（3）班。

班上編座位，看着同學們在互相爭搶靠前的位置，我默默的向了右手第一排最後的一張桌子，那個角落裏。

我的手，跟另外一個人的手，同時放在了桌子的桌面上。

那個跋扈的女孩子說：“我叫唐悠然。這個位置是我先看上的，同學，麻煩你去別的地方吧。”

我輕聲說，我喜歡這個位置，我對這樣一個角落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同學，我不能給你，麻煩你讓讓。

我們僵持不下，最後互相不對付，乾脆一人拿着一張凳子就坐了下來。

就這樣，我跟唐柔然成了同桌。

編好了座位，接下來就是軍訓。

我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即便身高出眾，也一樣被教官分配到了最後一排。

變故總是在別人最鬆懈的時候發生的。

中午吃完飯回來，教官還沒來，同桌唐悠然跟同班一個女生吵了起來，原因是因為唐悠然踩到了那個女生的腳，唐悠然來不及道歉而導致。

我離得比較近，所以看得很清楚，唐悠然原本想道歉，但那女生應該在學校認識了點門路，所以狂拽吊炸天，竟然當場讓唐悠然下跪道歉才肯放過她。

那個女生叫劉菲菲，長得還可以，身材很高挑，前凸后翹，穿了條黑絲襪，說不出的性感。

但嘴上的刻薄，完全打破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唐悠然暗道不妙，眼見劉菲菲已經把好幾個同伴都叫了過來，臉色不善的就圍了上來，當下四下里張望，似乎在尋找突破口想要突圍出去。

她一把抓住了我，因為男生裏面，我離她最近。

她小聲的對我說：“你叫劉明是吧？他媽的姐姐的人都在別的班級，現在已經沒時間求救了，你小子塊頭這麼大，應該挺能打的吧？幫我拖住她們怎麼樣？最多完事後我收你做小弟得了！”

我笑笑不說話，心裏卻罵了句蛇精病，看見我塊頭大就讓我幫忙去打女人？完事後收我做小弟？

滑天下之大稽！

我轉身就要走，對面那劉菲菲已經怪叫了起來：“喲呵，小婊子，還找到了個幫托的？”她明顯說的是我。

我擺擺手說：“小姐，你誤會了，我跟她不是一夥的。”

誰知劉菲菲一聽就怒了，罵道：“小姐？你他媽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說著一耳光就甩了過來。

我不知道事情轉變得會這麼快，根本來不及思考，劉菲菲的耳光就已經到了，“啪”的一聲脆響，當著全班的面，我被一個女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唐悠然錯愕的看着我，一邊給我使眼色，那意思明顯就是：尼瑪，被這樣打了還不還手，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我看了她一眼，心說這種玩兒過家家的遊戲，早在一年之前我就沒興趣了。

我轉身就走，遠離了劉菲菲，也遠離了唐悠然，遠離了那些是非。

但是，全班的男同學卻紛紛嘲笑起來，說我這麼大塊頭，竟然被個女人打了，打了之後還不敢還手，跟龜孫一樣云云。

我眼神掃過去，發現所有的男同學看着我的眼神里，都是玩味的，諷刺的，不屑的。離我近一點的男同學都乾脆起身走人了，明顯是不想跟我這麼窩囊的人呆在一起。

我這個窩囊廢的名號就這樣在班級里傳開了，這才是開學的第一天。

下午的軍訓暫夠一段落，我正坐在本班級的大本營休息，突然那些男生們都紛紛叫嚷起來，非常興奮的樣子。

有人高呼女神來了，快拿小板凳圍觀，有人則說你滾一邊去，別妨礙我的視線。更有甚者直接爬到了一邊的圍牆上，就為了可以一睹那所謂女神的芳容。

我對這個沒有興趣，女神這兩個字早在我心裏死了。

那個大眾女神在似乎是來這裏找人的，我透過人群中的縫隙，看到她跟唐悠然在一起聊天，應該就是唐悠然剛才說的“朋友”吧。

這個“女神”背對着我，身着一件牛仔衫，超短褲，暴露着一雙修長的美腿。穿着一雙帆布鞋，短頸襪，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我隱約聽到唐悠然在說我的名字，結果這個“女神”的身體僵了僵，無法置信的轉過了身。

她的長發盤起，不再放縱劉海，露出了光潔的的額頭。

她素麵朝天，瓜子臉完全沒有瑕疵，儼然最完美的玉石。

容貌依在，眼睛中卻早已沒了那時的純真。

是高嵐。

她無法置信的看着我。

她慢慢的……慢慢的朝我走了過來。

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周圍的男生把拳頭握得咯嘣咯嘣響，看這樣子很明顯高嵐認識我，他們應該實在想不明白，我這個窩囊廢，竟然會讓她們的女神露出這樣的反應！

我發現高嵐的眼睛紅了，她哽咽着說：“你……你是劉明嗎？”

我沖她笑了笑：“是我，高嵐同學。”

高嵐身體僵了僵，忍住了，又問：“你……一直都好嗎？”

我仍舊是那副不溫不火的語氣：“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是啊，一切都好。我媽死了，我坐了八個月的牢，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高嵐哭了，她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然後整個人踉蹌幾步，穿過人群就走了。

我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複雜嗎？

曾經熟悉的背影，如今已離我這麼遠了，那時候我拼了命擋在你身前，卻不料你狠心的捅我一刀。

我無法原諒你，高嵐。我曾經視為最愛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