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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洗手間出來,那人還在老地方站着,盤子已經不見,雙手交握在身前,目光注視着眼前方寸之地,很是沉穩內斂。

陸筱洗了手過去,這邊的音效沒外場嘈雜,說話不會太費力。

她說:“方便我問幾個問題嗎?”

對方點頭,陸筱道:“你叫什麼?”

“周沛。”

“幾歲了?”

“二十。”

“本地人?”

“嗯。”

“大學生?”

“不是。”

陸筱揉着手背的水漬,“照理說你這個年齡還在上學吧?怎麼?沒考上?”

周沛平靜的看着她,不做聲,陸筱笑了下,點頭,“沒事,換個問題,除了結他還會別的樂器嗎?”

“會點電子琴。”

陸筱拿下用胳膊夾着的手拿包,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公司還沒上軌道,陳天朗的行頭卻備的很足。

“這是我所在的公司,聽過嗎?”

黑色鑲金邊的紙片,上面有她的名字,單位,還有聯繫方式,內容很簡潔,沒有象徵性的logo,也沒有地址,由此離詐騙集團更近了一步。

“天天傳媒?”周沛說:“我只聽過天天物流。”

“哈!”陸筱第一次從陳天朗口中聽到這名字時說的也是這句話。

她玩笑道:“對物流這麼熟,別說你還送快遞啊!”

周沛又一次不作答,只把玩着那張方正紙片,陸筱不確定的看着他,“被我猜中了?”

“兼職。”他說。

哎呦喂,全才啊,大清早頂着酷寒街頭賣藝,深夜跑娛樂場所做服務員,現在又來一個兼職跑腿,這麼個吃苦耐勞的典型模範扔公司做前期培訓應該怎麼操都死不了吧!

陸筱對他更滿意了,便開始遊說:“大家生存於這個社會無非是求個溫飽,過個體面生活,我給你提供一個比較有前景的工作,你……”

“抱歉!”周沛突然打斷她,指了指外面,“我已經在這逗留很久,必須先去工作,你的好意心領了,至於換工作,我沒這個打算。”

他把名片放入背心口袋,轉身要走。

陸筱連忙抬手攔住他,笑道:“別呀,我這話還沒說完呢,服務行業不都秉持顧客至上嗎?放心,你那領導要找麻煩我去跟他說,咱再聊幾句。”

周沛停住腳步看她,目光很淡漠。

“小夥子!”陸筱力度恰好的拍拍他的肩,以過來人的身份,“人要沉得住氣,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這輩子要過得好,運氣很重要,是吧?”

然後便將美好未來具體形象化,大肆給他渲染了一番,有誇大的成分,但也不否定其真實性,誰不知道娛樂圈混的好,鈔票就跟天上掉似的?

可惜周沛不為所動,雲淡風輕的臉上一絲表情變化都沒有,看她那眼神活脫脫就像看個傳銷。

陸筱明白,今晚這事註定得黃。

次日中午和陳天朗一塊吃飯,她特意說起這事。

“你覺得是棵好苗子?”

陸筱吐出一塊骨頭,擦擦嘴,“年紀輕,有一定基礎,扛得住艱苦,你覺得呢?”

陳天朗想了想,點頭,“今晚帶我去看看。”

因為有其他應酬,陳天朗來的比較晚,彼時陸筱和楊虹微已經在那玩了很久。

“為了個名不經傳的男孩,你們這麼勞師動眾的至於嗎?”楊虹微喝着酒,聽了兩人來這的目的后做出如上結論,濃妝覆蓋下的臉很是不以為意。

陸筱道:“不能這麼說,一出生就頂個光環的天子驕子屈指可數,絕大部分還是靠後天打造的,你看他現在不過一小小服務員,將來說不定就是人上人。”

陳天朗認同的點頭,伸出兩指對着自己眼睛,“你要相信我們的眼光。”

楊虹微:“別擺蠢相,有失你身份。”

酒吧內客人很多,現在是生意高峰,他們自顧自玩,沒在這個時間把周沛叫來。

炫目的舞台上輪番換着人,那個姿態風騷的男人登台時,楊虹微不出意外的又湊了過去,還和那男人有了一定互動。

陳天朗見了,“這什麼情況?她又換人了?”

“嗯,最近才認識的。”

陳天朗笑,“這女人能耐,速度也太屌了。”

後半夜時場內熱度降了些,他們請人把周沛叫了過來,還是之前那身制服,身形高挑,就是太瘦。

他看了兩人一眼,最後將視線投遞在陳天朗身上,“找我有事?”

態度不卑不吭,彷彿這樣的場面再自然不過。

陸筱在心裏為他的從容淡定叫好。

這邊太鬧,不好說話,陳天朗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換個地點。

陸筱目送兩人走遠,又沖酒保要了杯酒,目光散漫的看着周圍。

她不知道這兩人聊了些什麼,但回來時看陳天朗表情就知道這事沒談成,不過周沛的性子很合他胃口,由此對這孩子印象不差。

散場時楊虹微跟他們分開走,陸筱上了陳天朗的車,剛繫上安全帶,聽他對着窗外吼:“哎,你過來,我送你回去。”

陸筱轉頭看,酒吧門口出來的正是周沛,已經脫了工作服,背着個厚實的大棉襖,呼吸間都是不停往外噴的霧氣。

他的步伐頓了頓,才走過來,不慢,但也沒特意加快。

陳天朗低聲道:“這小子有架勢。”

上了車,等他拽上門,陳天朗邊啟動車子,邊問:“住哪呀?”

“在公交公司門口把我放下就行。”

陸筱對這個城市的認知很有限,他說的這個地方就不清楚。

一路上大部分時間都是陳天朗在說話,周沛只禮貌上的對答一句,內容比較輕鬆,沒再涉及工作。

陸筱通過後視鏡觀察他,這人沉靜從容,簡直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

到地點,他下車簡單道了聲謝,轉身朝後走,陸筱看着他拐進一個小衚衕,緊接着將視線轉向周邊環境。

夜間視線不佳,但藉著路邊的燈光也稍稍能看清一些,那些低矮的牆壁磚瓦比想像中更破敗,這裏算市中心外圍,居然還有和危房相媲美的建築。

“這人是不錯,臉長的也有特點,容易被人記住,就是太固執,但夠堅持。”陳天朗說。

陸筱笑他,“你這話真矛盾。”

他看了她一眼,笑道:“反正我看好他,只是這麼窮居然還油水不進,什麼腦子?”

“還不是錢不夠多,誘惑不夠大。”陸筱調整了下坐姿,“美好的前景有太多的未知,正常人也不敢隨意冒險,你又不能保證他將來絕對能紅,把工作都辭了,過着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熬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更慘?”

“我的造星能力哪有這麼差?”

“說的來你好像造過誰似的。”

“……”

安靜了會,陳天朗提起閆佐,“他還要大半年才能回來吧?”

陸筱看着前方時不時閃現的車輛尾燈,漫不經心的應了聲,並沒有想多談的意思,他立馬埋汰她,“你看你看,一提閆佐你就焉了吧唧的,也就在我這逞個能。”

“那你有本事學學閆佐氣場,一個眼神能把狂吠的狗給制住,我照樣對你也焉了吧唧的。”

“沒事幹把自己比狗幹嘛?”陳天朗賤兮兮的說:“不過我能制住我家美麗,算嗎?”美麗是他養了好幾年的波斯貓。

“我記得最能制住你家美麗的是你們鄰居家那隻京巴。”

“……”

陸筱到家先去洗了個澡,隨後去廚房泡了杯牛奶,端着回卧室。

她住的是套複式公寓,精裝修,簡單的桌椅擺放都顯得十分考究,房子坐落在城市的繁華地段,含金量可想而知。

一個小小的外來打工者,沒地位,沒高收入,卻住着這麼套現代風濃郁的高級公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陸筱自己其實也跟做夢似得,但她已經在這住了一年多,這都是託了閆佐的福。

沒錯,這是閆佐的房子。

陸筱該謝他的,至少給她免費提供了這麼一個容身之處,儘管他不常來。

偌大的舞蹈教室,整牆面的鏡子前站了一溜愣頭愣腦的小夥子,他們的對面則是行頭詭異,在業內卻頗具名氣的舞蹈教學老師Ron,他曾指導過多位一線藝人,並給其專輯進行編舞,獲得過不少含金量極高的獎項。

至於現下能紆尊降貴出現在這名不經傳公司的舞蹈室內,只能說明陳天朗多多少少也有幾分能耐,面子賣的挺大。

陸筱已經在牆角坐了兩個多小時,耳朵因着Ron偏陰柔的暴躁聲刺得生疼,她仔細觀察着那群面色慘白滿頭大汗的孩子,時不時低頭在資料上做出評語,這是對他們平時表現做的一個記錄,和將來的整體考核掛鈎,會直接影響去留的問題。

現代人身上最明顯的一個特點便是好事懶做,不是沒想法,不是沒目標,只是保持熱度的時間永遠不超過三分鐘,由此對於半個月後陸陸續續走掉的一半人,陸筱也並不覺得多奇怪。

倒是陳天朗有些接受不能,他很想不通堂堂大男人,怎麼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那個很有性格的周沛,他做了一個決定。

當天晚上陸筱按着領導的指示又去找了一次周沛,和之前見面的情形相似,這個人依舊錶現的很平靜,很沉穩,不故意裝陌生,也不特意搞親近。

陸筱坐在吧枱,手裏晃着一隻高腳,她問:“你快遞兼職一個月的收入是多少?”

周沛稍作猶豫后很平淡的報了一個數字,裏面有沒有水分先不說,反正在陸筱看來這個價位並不高,她豎起兩根手指,“我們給你出雙倍的價錢,你把你白天的時間留給我們。”

周沛的眼神在這一刻才淺淺的有了變化,他說:“我要怎麼相信你?生意人居然準備做虧本生意?”

“我們自然會給你絕對的保障,到時可以簽協議,做臨時合同,這也是有法律效力的。”她頓了頓,又說:“至於虧不虧本現在都不好說,我們就當前期投資,同時自然也希望你是只潛力股。”

“我考慮考慮。”

“可以。”陸筱說:“給你一晚上,希望明天能給我答覆,我的名片還在嗎?”

他點頭,陸筱便接着道:“行,那你想好了可以給我電話,或者明天下午直接來公司,我們當面簽署協議。”

“好。”

陸筱次日一直把手機帶在身邊,然而一上午過去並沒有接到周沛電話,她一度懷疑這次的利誘又要失敗,直到中飯時她接到前台通知說樓下有人找。

她下樓看,室內大型盆栽旁站着一個瘦高的男人,帶着鴨舌帽,穿着簡單的棉襖仔褲,看人時眼睛乾淨澄澈。

“我來簽協議。”他說。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快遞公司在做交接。”

陸筱轉身,“跟我來。”

樓上現在沒什麼人,陸筱把他領進辦公室,這是陳天朗給她配的臨時休息所,椅子上扔着幾件衣服,陸筱撈起隨手一團丟到旁邊。

“不好意思,有些亂。”她說。

隨後從辦公桌抽屜撈出薄薄一疊資料,連帶黑水筆一起遞給他,“你看看吧!”

周沛接過後緩慢翻閱,上面的條款不少,有幾條甚至很尖銳,他看得很仔細,最後什麼都沒說沉默的簽了字。

資料最下方是兩張表格,內容很細化,從家庭背景到身體狀況再是社會經歷,還有一些是關於戀情十分直白的問題。

陸筱作出解釋,“將來出道后如果發展不錯,受關注度越高私人信息就會被扒的越狠,我們必須提前做準備,以方便到時的應對。”

周沛看了她一眼,低頭開始填,他的速度挺快,等全部填完交給陸筱,她掃了眼后看向他,“你填的都是正確信息?”

“對。”

陸筱看着戀愛經歷以及性、交經歷那兩欄里的‘否’,又說:“真的?”

他坦蕩的直視着她,“你覺得像假的?”

“抱歉。”陸筱盯着那兩個依舊讓她略覺喜感的‘否’字,“二十歲的年紀,長期出入夜場,卻沒戀愛過,這種太少見了。”

形象點比喻,簡直是將鴨子往水裏扔,結果鴨子活脫脫表現成了母雞的荒謬感。

他說:“少見,不代表沒有。”

陸筱敷衍的笑了下,心想你還不如直接說沒那能力來的有真實性。

“我那方面的能力很好。”周沛突兀的又加了句。

“......”

陸筱翻了一頁接着看,這部分着重於教育信息和家庭背景,學歷是高中,還是本地的重點高校,能進這麼牛逼哄哄的學校,沒理由考不上大學啊?

她接着看下面家庭成員那幾欄,隨後愣了下。

父母雙亡,有一個15歲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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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流放的這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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