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她在等
牤山的左邊是連着皇城的鄉下郊野,另一邊則是誰也不曾去過的萬丈深淵。在皇城裏曾流傳着這樣一個故事,說若是誰敢帶着心愿,誠心誠意的在牤山邊上許願,以身求天上神明,那麼,在你自山上一躍而下的同時,天上的神明就會替你實現願望。
夏霜濃在走投無路的時,也有過這樣的傻念頭,最後卻是她的奶娘,救她出城的奶娘喜兒,救了她。
還記得那時天氣的寒冷,那個冬天有特別特別多的雨雪,霜濃記得自己的手腳一直是冰冷的。她到懸崖邊上的時候也下着雪。那雪花整片整片的落下來,把她的眼睛眉毛鼻子都糊住了,就好像要將她裹挾着卷到山下去一般。
可是她終究沒有跳下去。喜兒姑姑打了她兩個耳光,喜兒姑姑說,這世上沒有神明,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讓她依靠,她要活着,替她江府上上下下的人活着。不為討回公道,只求江王爺能夠安心。
這一年的冬天也很冷。昨天才下過雪,今天又是一場雨夾着一場雪。霜濃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雨雪。她已經在牤山腳下住了將近有半年。懸崖外的消息不會傳進來,懸崖里的世界也不會為外人所知曉。
門被打開,樊弋卷着一身風雪走進來。霜濃回頭看了看他,起身將熱茶給他倒上。樊弋便將他剛得到的一隻野兔子丟到地上,已經剝了皮,處理好后,就好烤了。
“樊弋。”夏霜濃別開了眼睛。
樊弋便知道她要說什麼,在凳子上坐了下來說:“這不是我打獵得來的。回來的時候剛巧見到一個農戶,他被蛇咬傷了,我替他驅了毒,這是他給我的。”
“那你拿回去自己吃吧,我吃素很久了。”
樊弋看着她近來越發瘦的面孔,有些無奈:“新皇已經登基,段衡白要是沒死,他早就應該來找你。賽華佗說過,他和段衡白講過,你在他這裏。”
那一回之後,樊弋以為她會哭,會鬧,會不吃不喝尋死覓活,可是她沒有。她平靜得像是完全沒有聽到賽華佗說什麼。唯一變了的是,她開始吃素,她開始信佛,她的手上的那枚鐲子旁總是戴着一串她自己做的菩提子。賽華佗說這小姑娘心真狠,血真冷,他的小徒弟為了她出生入死,掏心挖肺,她卻對他小徒弟的死無動於衷。鱷魚還會掉兩滴眼淚的。
月中的時候,賽華佗喝多了,那一天是中秋。中原有句話叫做,人月兩團圓。賽華佗喝得多了,一時就開了話匣子,指着夏霜濃的鼻子數落起來。樊弋一開始還想岔開他的話題,可賽華佗是越說越來勁兒,到最後直戳到夏霜濃眼皮子上罵了起來。那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樊弋在旁忙不迭要讓夏霜濃回自己的屋去,離喝醉酒的瘋子遠一點兒。她卻說,讓他罵,她心裏好過點兒。
賽華佗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最後連“七煞孤星”的話都說出來。樊弋實在是聽不下去,動了手,將賽華佗下了葯,才把那一場鬧劇給止住了。夏霜濃只對着他低聲說了“謝謝”,很平靜的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其實她不平靜,樊弋看着她每一步走得都那麼艱難,藏在她裙擺下的一雙膝蓋在怎麼得發抖,他想,他能夠知道她的難受。
“雖然不必再吃藥,但是也不能夠太忽視自己的身體。你長年累月的吃素,對身體的康復是沒有好處的。這天氣又冷,還是吃點兒葷腥才好。”
樊弋說著,將那剝了皮的兔子拿了起來,要往她的廚房裏走。她自己辟了一個小廚房出來,就在她房子的後頭,很小的一個地方,樊弋進去都轉動不開。
“不必了,我不吃這些。”
她很堅決,先兩步走到廚房門口,擋住了樊弋的腳步。樊弋停下來,便定睛看着她。
霜濃被他那樣洞悉的目光看着有些不自然,她搭在門上的一隻手垂下來,摸着手上的鐲子和菩提子,眼睫毛微微垂着。她說:“樊弋,我不吃這些,你不要逼我。”
“霜濃。”他喊她霜濃,是她的意思。他們三人住在彼此的隔壁,這山腳下也就他們三人,喊名字總顯得親近一些。樊弋也覺得理該如此。至於賽華佗,他一向是除了煉藥以外,對一切都沒有意見的,事情便此決定了。
“你說我們是朋友,是不是?”
她抬眼看了看他,好一會兒才答應:“是。”
“那朋友是不是應該坦誠相待,是不是應該彼此信任?”他追着她問,夏霜濃潛意識裏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便抿着唇不回答。
樊弋又說:“我們以前並不想熟,但是這半年時間的相處,我還是能夠猜到一點你的想法。我想,你在跌落懸崖之前,不是個信佛茹素的人吧。”
她便垂下眼睛去,不答話。
樊弋又說:“你這麼做,是想替某個人積福,想要向天神求助是不是?”
她握着鐲子的五指一下子收緊,她肩膀微微的抖動,她垂着眼皮仍舊不動。
樊弋便微微嘆了一聲:“我這次到皇城裏去,也替你打聽了。將軍府一如往昔,蕊昭儀已加封為蕊貴妃。唐府被賞了千萬兩黃金和白銀,新皇一登基,便將江南一帶的鹽鐵製造都交給了唐府去辦,可謂是皇恩浩蕩。我只聽說,現在唐家的主事人是那唐家的小少爺,很小年紀的一個孩子,不過身邊倒是有不少忠心能幹的人,再者那個唐家的二少爺,據說這次上京,也很是風光了一回。說是陰差陽錯,替皇后治好了嘔血之症。”
“唐家二少?”夏霜濃忽然抬頭,睜大了眼睛。
樊弋點頭:“是二少。我還特地到將軍府附近等着見了他一回,臉有些長,面孔過白,眉宇間多有憔悴,看起來是個久病纏身的人。”
夏霜濃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唐立本不會醫術,她還以為,還以為……
“在將軍府門前的時候,有個瘋女人沖了過去,抱着那位二少爺說自己是他的娘子,是唐家的二少奶奶,一定要二少爺帶她回儲良鎮。後來被府尹大人給帶走了。聽聞那位二少爺一向風流,不知道會不會又是哪裏的風流債。”
夏霜濃沒有半點兒心思聽下去,她問:“沒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