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夢醒時分,天錯之合

第202章 夢醒時分,天錯之合

李唐越被抓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

紀暖姿還在悠閑地逛街,接到了他助理的電話,忙丟下了正在打包的衣物風風火火地往謝家趕。

李唐越的助理告訴她,李唐越接到了謝政遠的電話,聲稱找到了吳彤和孩子,他便迫不及待地趕去,沒想到這一去就被送進了警局。

中計了!中計了!紀暖姿一聽就清楚是怎麼回事。

哪裏有孩子?什麼時候找來的孩子,她就住在謝家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事情既然發生了,她也顧不得那麼多,唯一的期盼就是謝政航不在場,什麼都不知道,李唐越最好什麼都別說!

紀暖姿趕的口乾舌燥,回去的路上不忘給聶梓嵐打電話,他們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個出事其他人都別想活!他們比誰都清楚合作的人是什麼脾性,不可能就讓自己背負所有的罪名,哪怕是和該罪名無關的,他們也會用別的罪名把其他人拉下來!

聶梓嵐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紀暖姿心急如焚,莫非聶梓嵐也出事了?

不,她不該去謝家,不應該慌亂,她要回家去,回紀家陪着媽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紀暖姿回到家裏,恰巧紀暖颯和柳羽靈到家不久,看兩人的狀態明顯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她也當做不知道,把買好的衣服提進屋,笑言好久沒有陪家人了,逛街的時候想起以前的衣服都是媽媽買,立刻趕回來陪伴媽媽。

這一番孝順又懂事的話聽得胡妤熱淚盈眶,抱着她久久不能自已。

時間在安寧中度過,半夜時分,夜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紀暖颯被吵醒,披了件外衣站在窗邊,望着外面漆黑的世界,心竟然也像這夜雨般透明。

是春天快要來了吧?春天的雨下在深夜裏,不爭不鬧,潤物細無聲。

漸漸的,雨越下越大了,從淅淅瀝瀝變成了噼噼啪啪砸落在窗戶上的豆大雨點。

雨勢如此讓她想起了那個夜晚,註定了她人生轉向另外路徑的夜晚。

那是五年前的暴雨夜,在人人都渴望能有機會走過的雨凝閣路段……

她忽然想出去走一走,就讓冰冷的雨絲浸濕她全身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

她想穿過這場夜雨,回到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那個時候。

她想到海崖邊站一站,感受一下一縱身就能跳入死亡懷抱的恢宏氣勢。

她要去那裏和過去揮別。

徹夜的暴雨漸漸停歇,化成淅瀝瀝的雨絲籠罩着整片海崖。

紀暖颯緩慢起身,走出了亭子。因為長時間蹲着的緣故,她的步伐有些踉蹌。她朝着海崖邊走去,冰冷的雨絲打濕了她蒼白的臉頰、烏黑的發線,她那空洞的眼神黯淡無光,讓她看起來像一具丟失了靈魂的軀殼。

海崖的前方,一縷縷的晨曦正在發亮,落在她的臉上,畫出一片片凄清的光芒。

她在崖邊站穩,緩慢地閉上雙眼,神情淡然,彷彿在細細感受晨起的這一刻美好。可是同時,她也在閉目中一寸寸挪向前,只等身體墜入大海的剎那來臨。

“紀暖颯!”後方突來的緊張男音吵醒了她,她微微側身,眼眸中多了一絲堅定。

“紀暖颯你不要亂來!不要亂來!”

“政遠……”

“我在,暖颯!我在這裏!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退回來!退回來!”謝政遠手忙腳亂,巴不得撲上前把她從死亡邊緣拽回來,又怕驚嚇到她,只好僵硬地一個勁兒朝她招手,要她回到他身邊的安全地帶。

她卻紋絲不動,唇邊漾起淺淡的笑痕,頗為苦澀和無奈。

“我還你一條命,好不好?”她問。

“你說什麼?”

“我把欠你的還給你,從此以後,我們互不相欠……”

“你在胡說什麼?!快回來!你快回來!”

“我是愛你的,我去看心理醫生了,我跟他承認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快回來,到我這來好不好?”

“可是我不該愛你的。”紀暖颯搖頭,用一種哀求到近乎絕望的眼神望着他,“你去娶她吧?去彌補她,那樣你就不再虧欠她,不再因為我而虧欠她……”

“你不要再胡說了!退回來!趕緊退回來!不要做傻事好不好?!不要做傻事!快回來!”

謝政遠急得青筋綻出,汗漬一滴滴滲出,輪廓緊繃出凌厲的線條。他微微上前一寸,她就搖着頭往前挪一毫,弄得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海崖邊緣上的紀暖颯落寞地垂下頭,有淚水順着她的臉龐滑下,她聽不進他的話,依然自說自話,“可是我知道,我還不起,也還不清,因為我不配,我不配……”

“你聽話,暖!我求你了,聽話,退回來,好不好?那裏危險,你退回來,我只要你一個人!其他的我都不管,我只要你一個!你退回來!”謝政遠看着她執意往崖邊挪,心急如焚,灌了鉛的雙腿艱難地向她靠近。

“因為我臟,我不配,你也不會要我……即使、即使我不要尊嚴,把自己放在你面前,你都不會碰我……你嫌我臟……”

“暖!”謝政遠的喊聲里已染上了悲涼、幾近絕望的心痛。

可紀暖颯已釋然一笑,纖長的手指抹去了淚痕,在迎向晨曦海風的瞬間,抬腳邁了出去

“暖!”謝政遠聲嘶力竭地吶喊,撲上前,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只看到海水濺起的浪花,“嘭”地一聲響,像是一條鯨魚翻騰,震動他心頭的海。

後方不遠處,聶梓嵐僵硬地站着,雙手緊握成拳,骨節咯咯作響。那一聲“暖”喊在他的心裏,餘音收縮,在十指緩慢鬆開的同時,娓娓釋放出來暖暖,這樣辜負你,抱歉,原諒我的見死不救,因為得不到你,我寧肯毀了你。

“咚”一聲巨響,心臟掉進了大海。

聶梓嵐猛地坐了起來,大汗淋漓,惺忪的睡眼前卻清晰地印着縱身跳入大海的那一幕。

太真實,簡直就不像是夢,而且真真切切發生在他眼前的一樣。

他扶住額頭,怎麼會做這樣的夢?披了件外套,倒了杯水端着到窗前,天已經蒙蒙亮了,夜裏下雨地面到處都濕漉漉的。

喝了口水緩了緩,那個噩夢還是揮之不去,真實感太強,彷彿不是真的發生過就是在預示着什麼會即將發生似的。

聶梓嵐回到床邊坐下,沉重地嘆了口氣,再看四周時才慢慢反應過來他該離開了。

經過一番考慮最終還是決定要把股權轉出去。熊天林雖然不是什麼好鳥,但他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照目前的形式來看,不管是車禍逃逸還是商業犯罪,他要是繼續留下來只會等到被警方逮捕的那天。

離開明城,是他唯一的出路。

所以昨天他把那份協議簽了並交給熊天林,隨後立刻去兌現了那張支票,把錢存入了自己的卡中,打包好行李準備連夜離開,人都已經走出了屋子,想到紀暖颯又不忍心不甘心獨自離開。

如果餘生註定要默默無聞地度過,一個人的話不如到監獄裏面去。於是他又多待了一晚,決定等到天亮以後去找紀暖颯,不管她願不願意,一定要帶她走。

如果她捨不得丟下柳羽靈,那麼帶上她也不是不可以。

天徹底大亮,聶梓嵐帶上準備好的簡易行李駕車前往南部的紀家。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經過昨夜的連夜審問,李唐越已經將他和紀暖姿的事情合盤托出,要他們和他一起趟這趟渾水。在他的樓下,警方早已埋伏觀察他的行蹤以防他跑路。而另一批警察也正準備出發去紀家提紀暖姿,聶梓嵐這一去等同於自投羅網。

紀暖姿輾轉反側,徹夜未眠,夜裏突然下起了雨吵得她睡意全無,備受煎熬。

早早的,她就起來了,猶豫着究竟是該去謝家了解一下情況還是跟李唐越的助理聯繫。

猶豫不決時,突然聽到門鈴和車子喇叭聲,起先她沒有在意,轉身的瞬間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一股不安的強烈感覺襲來,她差一點沒有站穩。

從窗戶看下去,只見胡妤急匆匆去開門,紀暖姿心下一緊,大喊了一聲“媽”就瘋狂地奔跑出房間。

前去開門的胡妤莫名地頓了頓,剛才好像有人叫她,可回頭看了看又沒什麼異樣,復又前去開門。

來人是聶梓嵐,不由阻攔奮力地擠進門。

“你來做什麼?”胡妤不滿地問,指着門口道,“趕緊出去!別再來鬧了!”

聶梓嵐提着包,沒有在意她的態度,好聲好氣地問她:“阿姨,暖暖起床了嗎?”

“她起不起來關你什麼事?趕緊出去,別再來找她了!”胡妤從柳羽靈那裏得知了昨天在警局發生的事情,當即就怒氣衝天。

“阿姨,我找暖暖有點事,這裏有些東西要給她。”他提了提包,感覺沉甸甸的像是裝了不少東西。

胡妤警惕地看了看包,“你還有什麼東西要給暖暖?她不需要,你走吧,別再來了!”

“阿姨,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這些東西無論如何都要親手交給暖暖,你就讓我跟她見一面,這是最後一面,以後我就再也不會來了。”

聶梓嵐說的很誠懇,胡妤猶豫了,什麼叫最後一次?難道商業罪下來了,他要跑路了嗎?

胡妤小心翼翼地把聶梓嵐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琢磨着該怎麼回復他。

卻在這時,紀暖姿奔了出來,心急如焚地衝到聶梓嵐跟前對他一個勁兒地使眼色。

聶梓嵐怔了怔,即刻便預感到了什麼,隨後他快步衝進屋子裏,直奔紀暖颯的房間。

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沒有機會到紀家,但是紀暖颯為了讓他從每一個細節了解她的生活,不嫌麻煩地給他畫了家裏的地圖,甚至把每間房的裝飾擺設每個細節不差地描述給他聽,如臨其境。

紀暖颯早就起來了,半夜被雨聲吵醒,後來睡了一會兒就換好了衣服靠在床頭等天亮。

生活應該嶄新開始,她要拋棄過去,首先就從幫着柳羽靈開辦美容館開始。

聶梓嵐突然破門而入,嚇的她跳了一大跳。

“梓嵐……”她訥訥地喊出口,聶梓嵐箭步衝上來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拽着她就走。

“梓嵐,你做什麼?你要帶我去哪兒里?”聶梓嵐拽着她彷彿用了畢生的力氣,下樓梯時速度也不減,紀暖颯好幾次險些跌倒。

院子裏站着不少警察,警車全停在了門外。

聶梓嵐帶着紀暖颯衝出了屋子,看到這一幕腳步戛然而止,紀暖颯被動地停下,慣性使然撞在了他身上。

“聶梓嵐!”紀暖颯痛呼,手捂着腹部,因為被迫狂速地奔跑疼得她整張臉都慘白慘白的。

聶梓嵐也是慘白着一張臉,瞳孔深處鎖着如臨大敵的恐懼,他做夢都沒想到居然這麼快,這麼快警方就找來了!

“聶梓嵐,你被逮捕了!”站在中間的警察提出一張逮捕令,義正言辭地宣佈。

紀暖颯愣住了。

聶梓嵐緊緊地抿唇,握着紀暖颯手腕的力量也一點點加重。

“你因涉嫌商業犯罪及酒駕肇事逃逸被捕,不要再逃了,跟我們走接受警方的進一步調查。”

聶梓嵐沒有回應,唇抿成幾不可見的一條線,眸色暗沉浮現一抹厲色,驀地,他送鬆開了手極快地從包里掏出一把槍,扔了包再握住紀暖颯的手,把槍對準了迎面的人。

警方見他有槍頓時反射性地掏出自己的槍,對聶梓嵐喊話:“放下你的槍!聶梓嵐,你現在跟我們走還來得及,別因為一念之差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已經無法挽回了!

聶梓嵐幽深的眼鋪滿了碎片的絕望,神色愈發地凌厲。

“梓嵐,你在做什麼?”紀暖颯在他身後沉痛地喊他,“快放下槍,梓嵐,放下槍!”

聶梓嵐只是微微側臉,餘光暼到她悲痛浸染的臉,心生不忍,可當他再次看向擋住他去路的那些人時,只剩下視死如歸的孤勇。

明知是死,依舊勇往直前。

“暖暖!”柳羽靈突然從屋裏冒出來,心急如焚地呼喚。

聶梓嵐戒備地一轉身,握着紀暖颯的動作頓時換成了緊箍她的肩,手臂穿過了她的胸口將他鎖在自己懷裏。

“不要過來!”聶梓嵐終於喊話,槍口對準了紀暖颯的太陽穴,“全都不要動!”

紀暖颯渾身僵硬,已經心灰意冷。

“暖暖啊!”柳羽靈瞬間淚如雨下,“聶梓嵐,你放了暖暖!不管你要做什麼,你來找我!你來找我!是我讓暖暖去指證你的,你要是恨你就來找我!”

柳羽靈痛哭流涕地說,還以為聶梓嵐是因為記恨紀暖颯到警局指證他酒駕逃逸。

聶梓嵐對她不理不睬,箍着紀暖颯小心翼翼地往外走,每邁一步,他都警惕地看向四周,防備着持槍的警方會趁機對他開槍。

經過胡妤和紀暖姿的時候,他忽然頓了頓,滿眼仇恨地看向紀暖姿,“你最好讓我如願離開,否則即便是我死,也會先拉你做墊背的!下一個就解決李唐越!”

紀暖姿神色一凜,卻只能憋屈地躲開他的眼神,無言以對。

“李唐越已經被捕了!所以你最好放下槍,配合警方,跟我們走!”

音落,聶梓嵐斜斜地揚起了唇,臉上的傷痕讓他的笑看起來極其猙獰,他沒有聽從警方的勸誡,邪笑着對紀暖姿挑眉道:“那麼我們都逃不了,各自好之為之吧!”

說完他緊箍着紀暖颯在警方的封鎖中走出去,把紀暖颯押進了車裏,繞道駕駛座上車時,槍口不忘始終要對準紀暖颯,即便是隔着玻璃,也要對準她。

他無比清楚,唯有如此狠心殘忍,他們才能逃出這裏。

聶梓嵐上了車,一腳油門踩下去急轉彎后似箭般狂射而出。

“快跟上!”拿着逮捕令的警察下令一吼,部下立刻跳上車緊跟着車子追過去。

柳羽靈已經哭得快要斷了氣,眼睜睜看着女兒被槍口瞄準離開了她,癱軟地坐到地上絕望地哭泣。

胡妤匆匆跑到她身旁,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了,幸好急中生智,想到了謝家,便拖着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快去給謝家打電話啊!快讓他們想想辦法啊!”

柳羽靈一哽,哭聲戛然,忙不迭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去打通了謝政遠的電話,才一接通就放聲哭喊,“快去救暖暖!他被聶梓嵐持槍帶走了!快想辦法救她!”

那端愣住了,遲遲沒有回應。

柳羽靈哭得更加凄慘,“謝政遠,我求求你!不管你的家庭是否回來了,不管你的未來是否還需要暖暖,求求你去幫幫她,去勸勸她!她已經絕望了,毫不掙扎第跟着聶梓嵐走!即便前方等待她的真的是死亡,我相信她也不會眨眼的1我求求你,哪怕是騙她也要幫幫她!我求你了……”

車子一路闖着紅燈超越了前方的所有車輛,急速地在道路上行駛,因為多個急轉彎造成嚴重的交通堵塞和連續追尾。

即便是自己的車被碰撞,聶梓嵐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好像着了魔,發了瘋,油門始終踩到最大,恨不得飛起來飛出這座城市,逃到沒有人追逐沒有人認識的地方。

紀暖颯閉着眼,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車門把手,感受着車子狂速前行和激烈搖晃,頭昏腦漲,甚至是感到了胸悶噁心,卻始終沒有皺一下眉頭。

幾經周折,車子駛出了城區,踏上了離開明城的高速道路。

在衝破收費站防守的那一刻,聶梓嵐流下了淚。

他不想哭,可淚水就是不由自主地瘋狂往下流塘,淋濕了他淤青未散紅腫未消的累累傷痕,他感覺不到疼痛,只感到左邊的胸口在一寸寸地碎裂、掉落。

終究是踏上了這條路,不管他願不願意,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道路四周的景色經過五年歲月的洗禮和沉澱,已經變化了很多,唯一不變的就是右邊的海洋,依然寬闊無邊,依然波瀾壯闊。

這條是通往雨凝閣的唯一道路,等他們穿過了雨凝閣,就可以擺脫所有的束縛,開心或者不開心,從此一刀兩斷,只剩下兩個人安寧安靜的活着。

太陽已經高升,被陰雲遮擋着,微弱的光線驅散不了海邊的迷霧,曬不幹鋪滿道路的雨水。

“我不想傷害你。”聶梓嵐忽然說,聲音顫抖,哭腔明顯,“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紀暖颯緩緩睜開了眼,波瀾不驚的心境浮起了一層層漣漪,這是唯一一次,她從聶梓嵐的聲音里感受到了絕望,徹骨的絕望。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你承認了你對謝政遠的感情。我問過你很多次,你就算是跟我說不再愛我,也不承認你是愛他的,但是在夢裏,你承認了!你甚至因為無法再和他在一起跳入大海,因為他不要你,因為你欠了他,你要拿你的命去還他……”

淚水發瘋地流淌,視線已經模糊。

“你沒有看到我!我就站在你身後,你始終沒有看到我!我就眼睜睜看着你跳進大海,我沒有阻攔,甚至沒有心痛,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你跳入大海……可是我會痛的啊,暖,每一次帶給你傷害,我都在痛!可是你不看我,暖,你不看我,你只看到了他,你從來不看我。”

泛濫的淚水蒙住了雙眼,聶梓嵐一腳剎車踩下去,車子急速地停住,他們都沒有系安全帶,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傾,撞上車車台。

海水嘩啦啦的起伏撞擊聲從車外傳來,激動的情緒卻在壯闊的海潮中逐漸平息,聶梓嵐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拿起槍下車,把紀暖颯從副駕駛座里拖了出來。

沿着海崖的邊沿,他帶着她走到當年車禍的地點。

大海的寬闊無邊好像母親的懷抱,等待着遠洋的孩子歸來的那一天。海面上飄着薄薄的霧氣,依稀可見海水泛着透白的光,清晰地映照出粼粼波光。

縱然有迷霧,依然清晰透亮的光。

聶梓嵐一手握着槍,一手拖拽着紀暖颯,一前一後地順着海崖的邊往上爬。

一步步,微微弓腰往上爬,步伐越來越沉重,腦海卻越來越輕鬆。

沒有路了,到了平地的那個亭子,就沒有繼續往上的路了。

“我一直想,如果我這輩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會成全了別人!我只是那麼想,沒想到事情真的會發展到如此地步。暖,無法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做不到看着你和別人在一起。我已經沒有路可以退了,只能這麼往前走,就算前方是懸崖,就算要摔個粉身碎骨,我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往前。”

“但是我想告訴你,不管我做什麼,哪怕是傷害到你,我也不是有心的!我真的很痛苦,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好好睡覺,昨晚閉了眼沒一會兒就被噩夢驚醒。我不敢相信自己會眼睜睜看着你去死,我不相信自己會那麼狠心,可現在,對不起,我再次傷害了你,很有可能還要再一次傷害你,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因為我也在痛,比你更加痛苦!”

一路語無倫次地往上走,抵達了亭子,當年車禍的地段。

在這裏,他們分手。

在這裏,他們窮途末路。

或許再也沒有柳暗花明的一天,或許今時今日就是他們的盡頭,但他不甘心,他要放手做最後一搏。

聶梓嵐轉過身,面對紀暖颯波瀾不驚的蒼白臉色,心臟猶如被一把刀狠狠地戳入,旋轉着剜掉他的每一塊肉。

“對不起,”他早已淚流滿面,“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因為太愛你,太渴望能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回到過去,才會不擇手段地傷害了你,對不起……可是我放不下,更做不到讓你和他在一起……”

緩緩地抬起了手,摩挲着她冰白的臉頰,他沉重萬分地小心翼翼詢問:“如果最後是死,你還願意陪我嗎?”

紀暖颯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好似一隻破布娃娃,靈魂早已粉碎消散,空留一具驅殼。

“你不會了,是吧?當初說好要陪我一起到老,陪我一起走到生命盡頭的暖暖已經一去不復反了。是我殺了她,對不起,是我殺了你。”

晶瑩的淚水一顆顆往下落,聶梓嵐哽咽得不成樣子,就像要斷氣般痛苦。

“笛”刺耳的車鳴聲劃破了只有海水拍打的靜謐。

“暖!”謝政遠從車上下來,飛奔着跑向他們。

在他身後,兩輛警車緊隨而至,下來的警方手裏持槍,齊齊地對準聶梓嵐。

聶梓嵐垂在身側的手立時提起,冰冷的槍口再次抵上紀暖颯的太陽穴,勒着她的脖子,拿她當了擋箭牌。

謝政遠不假思索終止了所有衝動,慌亂的心急速的跳動着,彷彿要鼓破胸腔彈出來。然而,真正令他感到畏懼的不是聶梓嵐的狠心和槍口,那是不是真槍都還說不定,唯一能讓他害怕的還是紀暖颯本身,是她不爭扎不抵抗的淡定泰然。

心死了,他感覺到她已經心死了,生與死對她而言只是順其自然的事,她不再爭取不再強求。

聶梓嵐勒着紀暖颯一再地往後退,站在了海崖的邊緣,只要稍微往後傾斜三十度的弧彎,一定會因為重心不穩雙雙墜落大海。

這下即便是要紀暖颯掙扎,也無濟於事了。

“暖……”謝政遠心痛難當的呼喊,哽咽着紅了眼眶,緊縮的眉宇間滿是擔憂和恐懼,“你到我這裏來,到我這裏來!一切都結束了,到我這裏來,我們一起,讓我們一起。”

他一面哀求,一面小步靠近他們。

“你不要過來!”聶梓嵐大喊,刺骨的海風將他的話吹散到了每一個角落,“你別過來謝政遠!否則我帶着她一起離開這裏!”

謝政遠不得不再次停下,哀傷地注視着紀暖颯蒼白的臉,“不管你心裏怎麼想,我都要告訴你,什麼都沒有!我知道什麼都沒有發生!柳阿姨告訴我,我的離開傷害了你,現在我就告訴你,我沒有離開,我一直都在!從來都沒有離開!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始終注視着你,始終跟在你身後注視着你。”

“我不會離開,更不會嫌棄你!我知道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全都知道!那天在醫院,不想在你面前呢流淚,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所以才什麼都不說就起身離開了。但是我沒有走,我就站在不遠處調整自己的情緒,從來沒有離開!”

紀暖颯黯淡的眼眸忽而一亮,出現幾縷光澤,冰冷僵硬的身體開始回暖。

“你不要再說了!”絕望一下子從腳底湧入了大腦,聶梓嵐近乎哭泣着哀求,勒着紀暖颯的手臂收緊在收緊,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從此即便是死再也不會分開。

謝政遠卻充耳不聞,始終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紀暖颯毫無血色的消瘦臉蛋,“暖啊,還有吳彤,她沒有回來!沒有回來!五年前她在這裏消失,確確實實落入了這片海洋,她沒有回來!那些東西只是為了要把藏在暗處的人揪出來假造的!我沒有家,暖,沒有你我哪兒來的家?到我這裏來,好不好?我還在等你啊。景都盛世,我為我們準備的世界,我們未來的家,一直在等着你,到我這裏來,好不好?不要跟着他去,好不好?”

紀暖颯娟秀的眉微微蹙了一下,軟軟低喃,“政遠……”

風很輕,輕輕地把她的呼喚吹到了謝政遠的心窩。

瞬間,他淚如雨下,“暖,我就在這!不要跟他走,到我這裏,不要跟他走!”

“不!不!”聶梓嵐情緒激動地嘶喊。

紀暖颯緊緊地皺起了眉,眼底凈是絕望的痛,她抬起了手,握住聶梓嵐箍在她肩上的手,輕輕地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聶梓嵐的手猛地一顫。

“梓嵐,”她流着淚心痛萬分地喊他的名字,“回去吧,跟我回去吧,梓嵐,不要走歧途,跟我回去,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不,回不去了,我們永遠都回不去了。”聶梓嵐搖着頭,腳步往後挪。

紀暖颯閉眼,淚水順着蒼白的臉頰往下滑,她抬起了另一隻手,緊緊地握在他的手背上,“回得去,我們一起還能回去。梓嵐啊,別做傻事,不值得這樣啊!”

“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原諒我!”他的另一隻腳緊跟着往後挪。

警方急急往前沖了幾步,聶梓嵐突然抬起握槍的手,衝天一扣扳機,“嘭”一聲巨響鎮住了所有人。

謝政遠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紀暖颯睜眼,雙眼通紅地側臉,努力將眼神投向聶梓嵐,“梓嵐,別做傻事,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請你不要這樣!”

她哀求的眼神痛苦而絕望,聶梓嵐的心微微一顫,尖銳的眸光軟了下來。

“我知道你是聶梓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傷害我的,我也從來沒有恨過你,永遠都不會恨你,永遠都不會後悔愛過你,梓嵐,別做傻事了,好不好?就像那晚一樣,及時止步,好不好?不要再傷害我,不要再傷害自己,不要再傷害任何人,放手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容易,放手,我們一起回去,我們一起回去……”

聶梓嵐握在她肩上的手漸漸鬆開,眸光也漸漸柔和,他看了看謝政遠,見他捂着胸口弓着腰,乞求地凝望着他們這邊,卑微的只差向他們下跪。

再看紀暖颯,臉色憔悴蒼白如紙,哀傷的眼神破碎成一片一片迷離的光,以前清亮隨時都充滿快樂的眼只剩下了渾濁沉重的悲痛。

“只要我們肯努力,未來不會薄待我們的!”

“梓嵐,能遇到你是我最開心的事,不管以後會怎麼樣,現在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什麼都不會把我們分開。”

“我十八歲的生日願望,就是能夠和聶梓嵐永遠這樣開心快樂的在一起!”

“你別高興的太早,我說想要和你在一起,又不代表以後就要嫁給你!如果你讓我傷心了,讓我哭了,我照樣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你,不要你!”

“因為你如果讓我哭,那就是你愛我了,否則你不會忍心讓我哭的!”

她哭了,哭得雙眼通紅。

是他讓她哭的。

“暖暖……”聶梓嵐氣息顫抖地嘆氣,閉上眼兩行淚劃過傷痕纍纍的俊顏。

紀暖颯握住他的手背,低低地啜泣,想要喊他的名字再勸他,已經發不出聲。

“聶梓嵐!快放開人質!快放開她!”

聞聲,聶梓嵐抬眼,眸地浮現了殘忍的厲色,舒展開的眉頭再次緊皺在一起,驀地,他斜斜揚起了唇,幽黑的眸子彷彿玻璃球“哐當”一下砸地碎裂。

“暖暖,”他咽下一口氣,僵硬地喊她的名字,分貝忽然提高,“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好不好?”

紀暖颯倏地睜大了雙眼,期待又畏懼地仰頭看着他。

他卻笑了,雖然俊顏被傷痕遮掩,微弱的陽光下,那感覺依舊像五年前陽光燦爛的美好少年,“我還是不甘心讓你和別人在一起,所以我給我們最後一個機會。我放你走,你去他那裏,如果你能快過子彈,先到他身邊,我就聽你的話,跟你回去。但如果你比子彈慢,那我們一起走,我們一起回到過去。”

說完,他微微低下頭在她蒼白的唇上印下一吻,隨後鬆開了手,紀暖颯卻怔怔地望着他,傻愣愣地沒有動靜。

“去啊,”他推她的肩,槍口依然對準她的腦袋,“去啊,去他那裏啊!他在等着你,沒看到嗎?你不是很想回到他身邊嗎?去啊!我給你機會了,你去啊!”

“梓嵐……”

“快去啊!”聶梓嵐沖她怒吼,奮力地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出距離自己一米遠。

紀暖颯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站穩了后,就看到謝政遠朝他跑來。

“你別動!”聶梓嵐強硬地把槍指着紀暖颯,威脅謝政遠,“你就站在那裏!你不要動!”

謝政遠再次停下了腳步,焦急地緊盯紀暖颯遲疑緩慢的步伐。

“我數到三,如果你到不了他那裏,那就和我一起回去吧!一,二”

紀暖颯閉上了眼,手捂着受傷的腹部大吼一聲發瘋似地向謝政遠奔去。

“三”

“嘭”一聲巨響在她身後響起,該剎那,紀暖颯奔跑的步伐戛然,彷彿有一種劇烈的痛伴隨着巨響尖銳地穿過她的胸膛。

旋即萬籟俱靜,唯有迷霧在悄無聲息地流轉。

明亮的世界在雙眼合上的時候化成一片漆黑,黑幕落下,響起一聲“嘩啦”的浪花翻滾聲,在黑暗的世界中,有什麼墜入了大海,翻騰出一片片紅色的浪花。

“暖,暖?”黑暗中,有人在焦急地一遍遍呼喚,還有冰涼的手掌在輕輕地拍,“暖,醒醒,你快醒醒!你別嚇我啊,暖,別嚇我!睜開眼看看我,我是政遠,暖,我是政遠啊!”

黑暗沉重不堪,她用上了最後一絲精力終於抬起了眼皮,旋即映入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那張臉英俊如初,冷毅如初,還有濃厚的擔憂和焦急。

他是在為她心急如焚,為她心痛難忍嗎?

真好,真好啊,他還是在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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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錯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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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夢醒時分,天錯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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