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夜 死債(3)

第九十五夜 死債(3)

就這樣我們開始往山下走去,剛到半山腰的時候,就碰到了一群打着手電四下找人的村民,當得知老牛的表嬸上吊自盡的消息時,有幾個親戚當場就咧開嘴嚎啕大哭了起來,還有的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噩耗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手忙腳亂的簇擁着我們往山下走去。

老牛得知消息的時候也是愣了愣,我本以為他的反應會很大,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老牛此刻卻顯得出奇的冷靜,比任何人都冷靜。

“老牛你沒事吧?”我小心翼翼的問着蹲在一旁悶不吭聲抽着煙的老牛。

“太突然了。”老牛慢慢抬起頭面色凝重的說了句。

“你認識這東西嗎?”侯文峰把從屍體上搜出來的東西遞給了老牛。

“這是叔的第一個兒子大斌滿月的時候舅公給打的銀牌,怎麼會在你手裏?”老牛神情凝重的問道。

“我們是在嬸的兜里發現的,我有一種預感就是這一切怪異的事情似乎都和你的這個大表弟有很大的關係。”侯文峰說道。

“嗯,這點我也意識到了。”老牛頓了頓狠狠吸了口煙說道。

“可這孩子的屍體又去哪了呢?為什麼棺材裏是空的。”侯文峰皺着眉頭嘀咕道。

老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於是狠狠踩滅了煙頭說道“跟我來,我們到叔的屋裏翻翻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關於大表弟的線索。”

於是我們跟着老牛去了裏屋,在裏屋的後堂盡頭有一個拐角,木製的老舊樓梯就搭在這裏,我們幾個爬了上去,這上面就是二老睡覺的地方,上面的地板也是木板拼接而成的,踩在上面還發出“咯吱咯吱”的擠壓聲,甚至有一種搖搖欲墜站不穩的感覺,老牛的身體過重走在那種感覺更是讓人心驚膽戰,老牛什麼也顧不上,上去就開始翻箱倒櫃,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跟那個銀牌是一套的手鐲和腳鐲,老牛拿着鐲子搖了搖,頓時就發出了清脆的聲音。跟這些東西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個粗糙的土黃色信封,信封上什麼也沒寫是空白的,信封的口子上被糊上了漿糊只看到乾的痕迹,這封信顯然是沒有打開過。

老牛和我們面面相覷了一會,隨後就撕開了信封從裏面取出了一封信,老牛一邊展開信一邊說道“表叔的文化程度並不高,也沒有寫信的習慣…不過確實是表叔的筆跡。”

我湊上去看了看,果然跟那張紙條上的字跡一模一樣也是歪歪斜斜拿鉛筆寫的。老牛示意我們坐在地板上后就開始讀起來。

“我想有人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肯定已經不在世了,這件事就算是我媳婦也不知道,不過我最希望是世昌看到這封信。”老牛隻讀了兩句就停住了,神情變得更為凝重了。

我示意老牛別停下來趕緊接着讀。

老牛繼續讀了起來“我這輩子雖然不是大奸大惡,但這件事比干一輩子的壞事還難以讓我忘懷,我以為只要把這件事藏在心裏,死後帶進棺材就永遠也沒人知道了,但大斌(老牛表叔的大兒子)的出生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

這件事恐怕要從我爹病倒開始說起,我爹是舊社會的地主老財,有兩房妻妾,而我娘是二房,在以前那個社會做為老二自然是吃虧不少,大哥確實也在爹病倒之後擔負起了家長的責任,按理說分到的財產自然也該多一點,這點我也沒有異議,可我娘卻頗有微言,她不願讓自己的兒子吃虧,於是就和大娘展開了爭奪財產的戰爭,可是搶來搶去最終卻因為土改政策,我們家的地被國家沒收分給了貧民,這讓我娘不能接受,但也不得不接受,這樣就只剩下了祖屋和一畝三分地了,為了保住這唯一的財產,娘就慫恿我在爹面前好好表現,無奈我只得按照娘的指示去做,可是娘卻並不罷休,她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了,如果爹一死我們自然是會落入下風,我天生就膽小怕事,本不想幫着娘幹壞事,可是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著自己心酸的過去,我仔細想了想也對,確實我和娘在這個家裏經常受到大娘的欺負,原因很簡單,我娘是一個風塵女子,當初我爹把我娘從山西帶回來的時候大娘是很反對的,這樣一想我就聽了娘的慫恿,娘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只不過我當時還不知道她的想法,她也沒有跟我提過到底要怎麼干。

我記得那天是三九天了,天氣很冷還飄着鵝毛大雪,大哥從外面弄了半片豬肉回來準備儲備起來過冬,大哥還給我們切了一大片,一直以來大哥為人都很耿直,待我也不錯,我真不想幫娘幹壞事,但一想起大娘那麼對我娘,我又動搖了,在爹病倒以後大哥就掌管着家中的財政大權,整天在外面奔波,大哥從外面回來後娘就一副假惺惺的開始關心大哥,大娘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自然知道娘打得什麼算盤,肯定是不讓娘接近,於是我就派上了用場,無論大娘怎麼討厭我,大哥都會勸阻,我就得到了機會接近大哥,我跟大哥相差十多歲,大哥都娶媳婦了,而我卻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大哥也把我當小孩一樣看,自然是不會對我起什麼戒心。我記得那晚娘讓我端着熬好的暖身補藥湯送給在賬房記賬的大哥,大哥看到我端着補藥湯來,和藹的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後一口就把湯給喝了,沒一會大哥就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整個身體都在抽搐,當時我嚇壞了,大哥在臨死前死死的瞪着我說了句‘你好狠心。’接着他就一動不動了。這句話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腦子裏,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忘記。

倒在病床上的爹聽到了這個消息,當即也跟着大哥去了,大娘沒多久就瘋了,隨後就被我娘掃地出門,之後就下落不明了,就這樣我娘成了這家的主人,發生這些事的時候恰巧大哥的媳婦當時正在娘家安胎,所以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當聽到家裏發生這麼大的事後挺着大肚子就回來了,哭得死去活來,娘也假惺惺的做戲告訴大嫂一個早就編好了的故事,大嫂信以為真哭得更傷心了,那一刻娘在我眼中的形象一下就毀了,看得我都覺得噁心了。

大嫂的娘家人很快也趕來了,最後他們把大嫂接走之後就再也沒回來。時過境遷,因為自己的不爭氣,在娘去世以後,家產也被我敗光了,當時也是大嫂勸我搬到這個村來的,大嫂並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我對她有很大的愧疚,是我讓她成了寡婦,讓大哥的孩子、自己的親侄子成了沒有爹的孩子。我本不願意到這個村來,但後來聽說大嫂又嫁人了,我倒也欣慰了不少這才在村中住了下來,後來因為開發,兩個並不遠的村子成了一個大村子,大家都搬遷到了這裏來才形成了今天的樣子。我的媳婦也是大嫂給做的媒,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大嫂,我這樣對他們一家,她卻這樣對我。大嫂往生以後大哥的兒子就離開了村子,我在大嫂的墳前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後來聽說大哥的兒子在意大利工作,有個漂亮的外國媳婦,算是在那邊紮根了,他還時不時會給我這個叔叔寄來一些禮物這讓我很欣慰。

在這裏生活穩定了以後,我就有了第一個兒子,這個兒子跟大哥長得像極了,尤其是他瞪大眼睛的樣子跟大哥臨死前的狀態更是像的我都不敢看他了,每次我看到他這種眼神我就會想起大哥,人往往是這樣越是害怕看到,他就成天在你眼前晃悠,也許是我心虛了,我對這個兒子愛理不理,我媳婦因為這事還暗自垂淚,她哪裏知道我心裏的痛苦?

原本以為我的兒子跟大哥像只是巧合,因為我們都是由一個血脈下來的,長得像根本沒什麼奇怪的,本來我都將那邊的關係和事情都快忘得乾乾淨淨了,可就在大斌滿月酒的時候我才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天我接到了意大利打來的一個國際長途,是大哥的兒子打來的,他說今天是他爸爸的忌日,讓我去原來的老地方拜祭一下他的爸爸,當聽到這話時我握着電話的手都開始顫抖了,難道這只是一個巧合?我兒子的生日居然和大哥的忌日是同一天。

掛掉電話后我就跑到了樓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孩子了,大斌戴着舅給打的一套銀器在襁褓里掙扎着,他每掙扎一次戴在手上和腳上的鈴鐺就會響一下,我彷彿又聽到了大哥臨死前的那句話,尤其是他的眼睛還在一會瞪大一會變小,嘴角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人冷汗直冒。

那天我記賬也記得沒心情,整個人都失魂落魄一樣,字也寫得歪歪斜斜,我媳婦把大斌抱着坐在我旁邊,大斌望着我在記賬臉上咧開了笑容,隨後像是突然發了狂似的,伸着他的小手要來撕我手中的賬本,我彷彿看到了大哥一樣,我被嚇得全身都在顫抖。

在接下來的那幾天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甚至都到了我無法忍受的地步了,終於在一個夜晚我鼓起了勇氣,找了理由支開了媳婦,然後伸出了我那雙罪惡的手想要掐死大斌,就在我下手的時候一直處在睡眠中的大斌突然睜開了眼睛,我被嚇了一跳,大斌就這樣看着我不哭也不鬧,嘴角始終揚着那詭異的笑容,他的瞳孔在劇烈的收縮着,這張臉跟大哥太像了,我一狠心毫不猶豫雙手就掐了下去,即便是我這麼用力大斌也沒有反抗,反而大斌卻動了動嘴像是在說話,可是他並沒有說出聲音,但我對那句話的口型太深刻了,大斌居然在說‘你好狠心。’

他這麼一動嘴,我立即就嚇得癱坐到了地上,此時發生了很離奇的一幕,大斌從搖籃里慢慢爬了出來,身上戴的銀器發出清脆的‘叮叮噹噹’的響聲,他慢慢爬到了地上,此時的他臉色鐵青,眼睛上翻充滿了怨恨的表情慢慢的朝我爬了過來,我已經沒了任何的反應,只見大斌爬到了我的身上,趴在了我的肩頭上,然後在我的耳邊嘀咕了句,這次我真聽到了他的聲音‘你欠我的是一筆死債,下輩子也休想還清,我還會回來的。’

大斌說完之後就癱軟了下來慢慢從我身上如同一灘爛泥似的滑了下去,手鐲上的鈴鐺隨之“叮叮噹噹”的亂響,直到他滑到地上縮成一團一動不動這聲音才不再響了,結束了,一起都結束了。

媳婦聽到了鈴鐺的聲音跑了進來,看到大斌就躺在地上,我也癱坐在地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吞吞吐吐的告訴她孩子可能被蒙在搖籃里不透氣,我抱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媳婦以為是自己的過失哭得死去活來,甚至還想當場自殺,後來在我的勸說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告訴她我們還年輕可以再生。

滿月酒的幾天後就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給辦了喪事,我們把孩子葬在了我來到這以後圈定的墳地,後來我們接連生了幾個孩子都養不活,於是我就找了個道士驅邪做法,道士悄悄的告訴我這個大兒子死的時候怨氣很大,不能讓他葬在自家的墳地里,於是我就挖開了墳地把大斌的遺體給轉移到了後山的一片森林裏,那裏很少有人去。

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即便是這樣幹了還是沒用,後來又夭折了兩個孩子,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乾的!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只能是不再要孩子了,本以為這樣痛苦會減輕一點,但腦子裏充滿了幾個孩子夭折的悲痛記憶其實並不輕鬆,甚至比不要孩子更痛苦,就這樣我生活在痛苦和內疚中過了幾十年,直到查出了這個病。

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自己患上的是末期肺癌,是大哥來索我的命來了。”

老牛讀完這封信的時候眼淚噙滿了淚水,直到此時我們才明白了一切事情的真相,老邢一輩子都活在內疚當中,不僅是對他大哥還是對他自己的幾個孩子,就連他的媳婦也是間接因為他而死。

在那天的葬禮上颳起了很大的風,簡直是飛沙走石,我看到一個嬰孩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扒在墓碑上看着我們這群人,我知道只有我看到而已,但我誰也沒有告訴。

那嬰孩張着嘴彷彿在咿咿呀呀的說話,可是並沒有聲音,但我看懂了嘴型“死債要用死來償還。”(死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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