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反賊之難
楊之梟不理他,繼續問那幾個老兵,“朝廷規定,凡年過四十者都要退伍,我看幾位都有五十高齡了吧,怎麼還在軍中?”
一個老兵反問道:“不當兵我們還能幹什麼?”
楊之梟道:“朝廷有規定,老兵退伍者,可分發給土地屯田,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所有老兵冷笑道:“我們當然知道,但是我們辛苦一年收的糧食都要上交官府,一樣沒有活路。”
楊之梟點頭,道:“我明白了,本官現在就發給你們土地,每口一畝五分田地,種什麼你們自己決定,收成五五分成,五年後田產歸你們所有,你們可願意?”
一個老兵道:“如果大人說的都是真的,我們沒有意見,但就怕大人做不到。”
楊之梟一笑了之,沒有再說什麼,這個老兵的意思很明顯,不是信不過他楊大善人,而是信不過他手下的那幫貪官。楊大善人的名聲方圓百里那裏家喻戶曉,但是就算他楊之梟說了五五分成,但他手下的那幫官員會不會照他所說的去辦,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孟虎,等下遣散這些老兵,若有不願從軍者,也都一律遣散,回頭我會分發土地,讓他們去墾荒屯田,至明年秋收之前,他們的生活都由官府供給,農具也由官府發放。”
韓孟虎拱手道:“遵命。”
楊之梟沒有再說什麼,看了一眼爬在旁邊的周勃,領着韓孟虎回縣衙去了。
三日後,深夜,秦武再次來訪。
書房內,互相見禮畢,秦武問道:“先生可知羅城西十裡外有一藏兵谷?”
楊之梟道:“聽人說過,但不太詳盡。”
秦武道:“張獻忠起兵在即,我已將兩千副兵械及糧草秘密運至藏兵谷,此處地形極為隱蔽,很難發現,先生可讓韓兄弟駐軍此處,加以操練,等待張獻忠造反。”
楊之梟點頭道:“如此甚好,孟虎,你跟秦將軍去接收兵械糧草,再次將五百士卒和楊家堡的三百家丁分批進駐藏兵谷,千萬不能被細作發現。”
韓孟虎奮然道:“俺省的。”
秦武又拿出一封書信,起身遞給楊之梟,暖昧地道:“這是洪大小姐囑末將交於先生之物。”
楊之梟愕然,接過信箋,剛想要問秦武這是哪個洪大小姐,秦武和韓孟虎就已經識趣的起身離開了書房。
楊之梟無奈,只好抽出信箋,是一幅畫,明月之下,一隻杜鵑立於梢頭,形單而隻影,甚是孤伶,下面署名居然是洪琳嫣。
我擦,秦武居然叫洪琳嫣為洪大小姐,這洪琳嫣到底是何方人物啊,從第一次楊之梟見到洪琳嫣有這麼多兵將護衛就好奇,現在更是能驅使秦武這個身兼錦衣衛和軍中將領兩重身份的漢子,不免多留了一份心,心想這洪琳嫣根本不是一般的官二代小姐。
楊之梟想到最近風頭很大,崇禎帝的身邊大寵臣,這個洪琳嫣的身份也就一種可能,何況他還姓洪。
不過楊之梟看了好半天,才悟出畫中之意,當即提筆而書,左:滄海月明珠有淚,右:望帝春心托杜鵑,正下方書: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將信箋重新裝好,楊之梟叫來韓孟虎,吩咐道:“找個機靈點的小子,將此信送到洪府,交給洪琳嫣的貼身侍婢翠苓。”
韓孟虎並不多問,接了信就走。跟在聰明人身邊,就算是頭豬,也會被感染,況且韓孟虎並不是豬,知道什麼事情該問,什麼事情不該問。
當夜,韓孟虎就帶了五百士卒和三百昨天剛從楊家堡趕過來的家丁,和秦武趁夜出了城,往西而去。
大半個時辰後到了一處非常隱蔽的山谷,前方不遠處,數百名軍容整肅的士兵搭起了無數營帳,四周堆放着大量的糧草和輜重,肅整待命。
韓孟虎也不客套,當即下令清點糧草物質,待交割完畢之後,秦武領兵退走。
次日一早,韓孟虎返回羅城,待入夜時分,又帶了五百兵卒進駐藏兵谷,至天明返,如此不過兩日,將兩千人馬全部駐進藏兵谷,日夜加緊操練,只等張獻忠來了。
洪府,春三月,鳥語花香,生機無限。
洪琳嫣倚窗而坐,神思久注,美麗的玉臉上帶着一抹淡淡的憂鬱,春風吹暖了大地,吹綠了原野,吹開了百花,卻怎麼也吹不暖她那顆寂寞的心。
“與古共瞻古今賦,奈何身在權貴家!”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時小婢翠苓匆匆走了進來,將一手書箋遞上,道:“小姐,林征那個混蛋讓人送來的。”
洪琳嫣頓時精神一振,也顧不得小丫頭臉色古怪,連忙接過書箋,拆開一看,頓時臊了個滿面通紅,一句望帝春心托杜鵑,可謂是道盡了她的心思,如何不羞。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待看到下詞時,洪琳嫣微微皺了下眉頭,很快便讀懂了裏面的意思,嫣紅的俏臉上略微閃過一絲薄怒,當即讓翠苓磨墨,疾書一首:朝如薄露暮如塵,與君共燭論東遊,寒鴉不慕枝頭雪,鷹揚萬里天為高。裝了信箋,叫翠苓送去新城。
羅城,內府花園。
楊之梟斜倚長廊,拿着洪琳嫣送來的詩稿,不停的回味。
韓幼娘偎依在他身旁,掩口巧笑道:“相公才氣縱橫,莫非也能被一首詩詞難住?”
楊之梟略微有些不滿的拍了下她豐滿的俏臀,道:“你相公雖說不上才高八斗,但也有五車學富,豈會被一首詩詞給難住,寒雅不慕枝頭雪,鷹揚萬里天為高,哼哼,這位洪大小姐是你諷刺你相公心胸狹窄,缺乏膽氣呢!”
韓幼娘疑惑地道:“奴家雖然不明個中就理,但也能看得出洪大小姐對相公有情,何以會諷刺相公心胸狹窄,缺乏膽氣呢,會不會是相公理解錯了?”
楊之梟嘆道:“自古讀書人向來清高,洪琳嫣雖為女兒身,卻才華橫溢,難免不將世俗法禮放在眼中,縱然對我有情,也不會主動表露,為夫又豈會理解錯誤。”
韓幼娘恍然,道:“既然洪大小姐對相公有情,相公何以不登門求親?”
楊之梟一聽,奇怪地道:“難道你想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韓幼娘當然捨不得和別人共享自己的男人,緊緊靠在楊之梟懷裏,嫣然笑道:“有出息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相公以後肯定要做大官,奴家出身商賈之家,粗鄙不文,若為相公正室,豈不叫天下人恥笑,只盼今生能服侍相公到老足矣。而洪小姐才華橫溢,出身又好,相公正好登門地親,娶她做正室。”
楊之梟看着懷中的韓幼娘,足足愣了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良久,才伸手緊緊的擁着韓幼娘,才長嘆一聲。
洪琳嫣固然是才貌雙全絕代紅顏,但人生不過數十載,能得韓幼娘這一溫柔賢妻,夫復何求,至於洪大小姐,還是一切順其自然吧,是自己的,就絕對逃不掉,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是枉然。
數月無事,楊之梟緊抓農事,整頓吏治,收容流民開荒屯田,修水利壩,把個羅城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受利,皆交口稱頌楊大善人美名,除此之外,楊之梟還苦練武藝和劍術,雖然暫不能力敵萬軍,但也可以騎馬射箭。
而韓孟虎按照楊之梟的方法,在藏兵穀日夜不停的操練兵馬,將兩千人馬訓練的軍容整肅,雖然還不能和戰場餘生精銳之師相比,但起碼靠着自己先進的陣型,也能給敵人致命一擊。
五月底,實力準備充足的張獻忠終於突然起兵再次反叛明廷,聯合已經投降明廷的另外兩股反賊,洛川的張存孟和延川王和尚一起起義,張獻忠人馬不到一日之內,就偷襲攻下谷城。
隨即張獻忠率兵三萬,直寇南京應天府。三萬大軍不是個小數目,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命令手下大將張大猛率領五千精銳騎兵為前鋒,於路掃平沿途州縣大小城池,接收流民隊伍,解除後患,他自己則親率大軍隨後而行。
駐守秦淮一線的五省總督洪承疇堅壁清野,將百姓全部遷到城中,並讓左良玉率重兵緊守南京城,並要各縣兵力回南京城守護,另外火速派人入京,稟告崇禎帝,張獻忠再次造反了。
此時應天府南京城三百裡外的羅城,韓幼娘早被楊之梟送到了安全地帶。
此刻府衙內,楊之梟正穿着一身甲胄,要掛着佩劍,正煩躁的在縣衙大堂內踱來踱去,一手拿着南京應天府發來的文書,一邊看着斥候傳回來的報告,說張獻忠大軍過處,均是一片荒蕪,雞狗不留,楊之梟臉色陰沉的有些嚇人。
雖然早就知道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對社會生產力的破壞相當恐怖,但直到戰爭真正打響,他才深刻的認識到,這時代的戰爭簡直就是靠無數的白骨堆砌起來的。
反賊張獻忠由流氓組成的隊伍的破壞力實在令人髮指,所過之路,非但雞犬不留,就連大量即將秋收的小麥等農作物也都被一把火燒了個殆盡,將成千上萬的百姓送上了絕路,被迫加入了張獻忠的反賊大營。
眼看着自己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辛苦了將近一年的成果就要在戰火之下化為烏有,楊之梟實在不甘心,第一次對這個時代的反賊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憎恨。
其實歷史正是如此,大明朝的衰落,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就是流民組成的反賊造成的,他們如蝗蟲過境一樣,吃了就走,留下的只是一片荒蕪。
就在這時,韓孟虎身披甲胃,腰懸長劍,匆匆走了進來,問道:“妹夫何事煩心?”
楊之梟嘆息道:“還能為了什麼,那些反賊實在太令人髮指了,等這場戰爭打完,我們辛苦了快一年的勞動成果也沒什麼都沒了,孟虎快幫我想個辦法補救。”
韓孟虎眼裏閃過一絲強烈的殺機,道:“妹夫勿憂,剛剛我得到探馬回報,張獻忠五千前鋒大軍根本沒有經過羅城,而是直接兵指應天府。”
楊之梟一聽,沒想到張獻忠這麼快,想到還在城內的洪琳嫣等和自己有關係的人。,楊之梟算計了下,沉吟道:“張獻忠親率大軍攻應天府,勢不可擋,三邊總督洪承疇雖然戰功赫赫,但應天府派系太多,帳下諸將也未必肯效死命,定擋不住張獻忠大軍。”
韓孟虎皺眉道:“妹夫何以有此斷論?”
楊之梟不答,這是歷史,他也沒辦法回答,只能道:“孟虎不必多問,日後自知,我知你智勇雙全,此次能否擋住張獻忠三萬大軍,就全看你了。”
韓孟虎奮然道:“妹夫放心。”
楊之梟上前拍拍他之後,猛然拔出腰間的佩劍,朗聲道:“我對你有信心,走,隨我出發,為這天下的百姓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