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麥田怪圈
1
派出所的大門虛掩着。
此刻是晚上十一點多鐘。趁值班的警察在全神貫注地看電視,我悄悄地潛了進去。所有能在電影中見到的畫面,我都重複上演了一遍,空蕩蕩的走廊、貓着腰、必須踮着腳尖才能避免腳步聲、一有風吹草動就驚出一身冷汗的窘境……
終於來到臨時看片室,門是鎖着的。這個我一早就料到了,但我知道這間房間的一扇窗戶的插銷是壞的,如果不出意外,不會在一天之內修好。果然,如我計劃中那樣,我順利地從那扇鎖不上的窗戶進入了房間。
藉著月光,我看見室內的一切都和我最後見到的樣子沒有分別。
我準備獨自大幹一場,當然,要悄悄的。我沒有知會張隊長,爭得他的同意,這一方面是因為我等不及要知道答案,不願意等待他做出決定后再動手;另一方面,我知道我即將揭示的謎團會給我帶來多麼巨大的個人榮譽,我的名字將永載史冊!
我已經沒有耐心再繼續等待下去了,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
我將厚厚的窗帘拉上,避免有光線露出去而引起值班警察的注意。隨後,我將十幾個空啤酒瓶擺在門邊和窗下,以此來充當警鈴,讓我在意外發生時能夠有所防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在顯示器前坐下,打開了錄像機的電源開關。瞬間,佈滿整個控制面板的按鈕全都閃亮起來。我再依次打開顯示器和喇叭的開關。所有動作都帶着義無反顧的儀式感和赴湯蹈火的鎮定。
我將最可能導致胖警察失憶的那盤標有7月6日的錄像帶推進帶倉。
2
7月6日。
竇炎他們走過茂密的箭竹林。這些箭竹大部分都結出竹米,意味着它們不久將死去。箭竹每六十年才生出一次竹米,之後它們就壽終正寢了。
尹傑全身披掛,各種錄音設備掛滿全身,如同科幻片里的機械人。忽然,尹傑“噓--”地示意同組的竇炎和夏老師安靜。片刻,他的手往一個方向一指,似乎有什麼聲音從他所指方向的話筒傳來。我努力辨認了許久,也沒有發覺什麼不同的響動,我又將這一段倒帶,反覆聽了幾遍,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接下來,是瘋狂的跑動顛簸中的畫面。遠處傳來Helen惶恐的尖叫聲。
Helen:竇炎……快!快!竇炎!
緊接着,畫面中出現吊在半空中的Zachery。他大聲叫喊着,一條繩子吊住他的右腳腕,將這個身高近一米九的傢伙懸在半空。還有巨大而沉重的背囊。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腳腕部的繩套上,勒得他疼得直冒冷汗。
周立君(畫外):我找到繩子扣了。不要慌不要慌!
劉媛媛:竇炎,Zachery!
夏老師衝進畫面,再接着是尹傑。
尹傑:怎麼了?!
劉媛媛:Zachery踩到陷阱了。
周立君:大家在底下接住,我放繩子了。
為了減輕重量,Zachery將沉重的背囊鬆脫開。背囊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不過他手上始終緊攥着那部黑色的攝像機。從攝像機上亮着的小紅燈看,應該一直處於錄像狀態。我不禁為可能永遠也看不到那部機器所拍攝的畫面而感到深深的遺憾。
Zachery幾乎是被大家抱着放落在地面上的。大家七手八腳地試圖給他解開腳腕上的繩套,卻都沒能成功。周立君見狀也跑過來,熟練地打開了繩結。
周立君:這是獵戶下的套兒。打這個繩結不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特別牢固。幸虧是這種陷阱,要是有獸夾的那種,他腳腕的骨頭肯定全碎了。
Helen:這裏不是不允許打獵嗎?
周立君:規定是規定,總還是有人亂來的。因為有禁令,他們打到的獵物更值錢。你到鎮上的小餐廳里說想吃野味,他們總是有貨的。有這個市場嘛。
Zachery顯然聽不懂這些,等緩過神來,他還一副特得意的樣子將已經鬆脫的繩套重新套在腳腕上,作出被吊起來的樣子,請隊員幫他拍照留念。
Helen:Zachery,怎麼樣?
Zachery:還好。不過告訴大家,不要一邊拍攝一邊倒着走。
Helen:攝像機怎麼樣?檢查一下。
Zachery:哦,還在轉呢。
大家哈哈笑起來。這個素食主義者看來還是個風趣的傢伙。剛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光。
尹傑突然打斷大家的笑聲。
尹傑:對了,Helen,我剛才看到一些腳印,很奇怪的腳印。一亂我全給忘了。
Helen:啊,在哪裏?
尹傑:我做了記號,我帶大家去。
3
攝像機一直在拍攝狀態中,我實在無法忍受枯燥的行進中的畫面,快速地將錄像帶往前搜索。很快來到一小片灌木叢,四周都是上千年的冷杉樹。高大的冷杉樹密密的樹影常年將灌木叢遮蔽。因為缺少陽光,地面上長着厚厚的青苔。
尹傑:就在那裏。
Helen興奮地往前擠。
Helen:大家小心一點,不要踩到了。
所謂奇怪的腳印,在畫面上倒看不出什麼奇特,只是比一般人的腳印更大一些,更寬一些。夏老師掏出捲尺測量起來。
夏老師:長43厘米,寬27厘米。沒有足弓。箭竹林,針葉林,這和傳說中的野人出沒的地方十分吻合。
劉媛媛:我看和人的沒有什麼區別嘛。
夏老師:如果是人,誰會在這個海拔3000多米的無人區里光着腳跑來跑去呢?
Helen:夏老師,這裏還有幾個腳印。
夏老師:大家注意一點,不要把自己的腳印印上去了。周立君,你在附近看看那些植物上有沒有毛髮之類的東西。
劉媛媛:這也太容易了,我們也太幸運了,這怎麼可能?那個張金星在神農架待了八年都沒什麼收穫,我們這一來就撞上了,太讓人不敢相信了。
尹傑:劉媛媛你專業一點好不好,我們還在拍攝呢。怎麼像個遊人一樣嘰嘰喳喳的,全錄進帶子裏了!
劉媛媛:對不起。
接下來,在夏老師的指揮下,用石膏灌制了腳模,一共有四個之多。我不得不說他們太幸運了。
Helen對着鏡頭解說著,背景是在忙着灌制腳模的其他隊員。
Helen:我們總共發現了四個腳印,都是左腳的,很奇怪,難道它們都是單腿動物?是跳着行走嗎?不管怎樣,我們都倒制了模子。看起來我們得在這兒待上一陣子,看看還能發現什麼。祝我們好運吧。
他們在一個背靠山坡、地勢起伏有致的草地上搭起了帳篷。攝製組在這裏安營紮寨。如果把這看作是旅遊行程中的一站,那確實是一個充滿了閑情野趣的好選擇。
4
隊員們架起篝火。尹傑拉起了手風琴。悠揚的琴聲伴隨着漸漸聚攏的水霧,幽幽地迴響在山野中。
這裏是海拔3000米,北緯31度的所在。在這樣的美景中,誰會料想到會發生後來那樣的慘劇呢?
這種歡快的畫面一直持續到篝火漸漸熄滅。
經過一整天的艱苦跋涉,隊員們困極了,陸續鑽進帳篷睡下了。
攝像機被再次打開的時候,畫面歪斜着,時間顯然是黑夜。
畫面里,只見隊員們慌慌張張地爬出帳篷,都是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樣子。他們不約而同地仰望着一個方向。遠處傳來幾聲巨大的吼叫聲,就像電影《侏羅紀公園》中的恐龍發出的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Zachery舉着攝像機,語無倫次地對劉媛媛說著話。
Zachery:從那邊傳來的,不是人類的聲音。
Helen一邊緊張地紮好散亂的頭髮,一邊對着攝像機介紹着當下的情況。
Helen:巨大的聲音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我們來到這裏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們不知道這是什麼發出的聲音,也許……
正在這時,突然傳來劉媛媛的尖叫聲。
劉媛媛:Zachery,回來!
Helen回過頭,見有一個亮光正向著山上跑去。
Helen:Zachery!
大家一窩蜂地向Zachery奔跑的方向追去。喘息聲夾雜着話筒在跑步的震動中發出的奇怪雜音,加重了原本就有些緊張的氣氛。大約這樣過了十幾分鐘,眾人來到一片茂密的冷杉樹林。但是卻不見了Zachery的影子。大家着急地尋找,亂作一團。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遠處傳來Helen的叫聲。
Helen:Zachery在那兒!
大家又向一個方向涌去。手電筒的光柱橫七豎八地掃射在霧氣瀰漫的樹林中,營造出一片讓人心裏發顫的詭異氣氛。
終於見到了Zarchery。他靠在一棵大樹上,手裏抱着那部小型攝像機。似乎剛剛經受了巨大的驚嚇,他的臉上毫無血色,慘白慘白的,表情麻木,無論旁邊的Helen怎麼大聲追問,他都一聲不吭,似乎還沉浸在恐懼中無法平復。
情急中,Helen拍打着他的臉,可能是最後幾下太用力了,他終於招架不住,抬手護了一下。這個動作讓大家知道他是有意識的,但他仍然一言不發。
一群人終於回到駐地。大家在篝火邊圍坐着。Helen將一件厚外套給不住哆嗦的Zachery披上,然後在他旁邊坐下,不知道說什麼好。
Zachery仍然處於受到驚嚇的狀態中,只是機械地接過劉媛媛遞給他的一支香煙,狠狠抽了兩口,然後一聲不響地起身,回到自己的帳篷里。
見他這樣,所有人都有些無所適從。
尹傑:他究竟怎麼了?怎麼嚇成這個樣子了?你們都看到什麼了嗎?竇炎?
抱着攝像機的竇炎擺擺鏡頭,左右搖了一下,表示沒有。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5
看到這裏,我的好奇心再次落在Zachery始終不離手的那台小型SONY攝像機上。我分明看到Zachery手中的攝像機一直是打開的,不管Zachery見到了什麼,都應該已經記錄在那台機器上了吧?為什麼所有人都忽略了這個重要的元素呢?與其不停地追問他究竟看到了什麼,不如要來他的那台攝像機更好吧。這個細節被所有人忽略了,也許他們也因此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Zachery使用的錄像帶是另外一個全新的型號,與我買到的這三十一盤錄像帶完全不同,也互不兼容。也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Zachery的那些帶子的下落,破解疑團的唯一希望就落在了我買來的這三十一盤錄像帶上。
我看着剩餘的二十多盤錄像帶,開始煩躁起來。高強他們究竟看到什麼畫面而招致殺身之禍?這些畫面在我眼前出現過嗎?如果高強、警察小余還有胖警察都是因為看了這些帶子而招致意外,那麼現在我的處境和他們是否一樣?
我不由得看看四周。此刻,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可以清晰地聽見錄像機的馬達發出輕微的旋轉聲。窗帘是靜止不動的,窗戶下面的空啤酒瓶安靜地一字排開。
昨晚的這個時刻,在胖警察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又拿出了下一盤錄像帶。
6
7月7日。
露營地還在晨霧中沒有醒來。畫外忽然傳來竇炎異樣的聲音。
竇炎:大家快起來!
Helen穿着一件小背心首先走出自己的帳篷。一出來她就愣住了,環顧帳篷周圍的一片草地,神情愕然。
Helen:Shit!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家快起來!
她回身對着帳篷大聲叫喊。
大家陸續走出帳篷,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但是看到周圍的景象,所有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鏡頭搖到全景,只見帳篷周圍的草地一片狼藉,就像農民鋤地一樣,所有的泥土整個被翻了個底朝天。
尹傑:周立君,這是怎麼回事?
周立君困惑地搖搖頭
周立君:昨晚睡覺前不是好好的嘛?
尹傑:不會是這裏的什麼風俗吧?
周立君:沒有這個風俗。再說這裏是無人區。
Helen:這麼大的工程我們居然誰也沒聽到。你們昨天晚上聽到什麼聲響了嗎?
大家都保持沉默。
Helen:夏老師,你覺得呢?
夏老師:這可是個不小的工程。要是我們幾個干,也得用上幾個小時的時間。
劉媛媛:會不會與昨天晚上那個聲音有關呢?Zachery呢?Zachery!
劉媛媛衝著Zachery的帳篷喊了兩聲,沒有人應答。於是她索性走過去,準備拉開Zachery的帳篷。這時,Helen突然手指高處。
Helen:Zachery在那兒!
鏡頭尋着Helen指的方向搖過去,見幾百米外的草坡上,Zachery獃獃地坐在一個土包上,像一尊雕像。大家不約而同地呼叫他的名字,可他完全無動於衷。
Helen最先爬上草坡,對着Zachery揮揮手。Zachery卻始終面無表情地盯着營地的方向。Helen好奇地轉過頭,眼前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
遠眺營地,見四頂彩色的帳篷在綠色的草地上格外醒目。圍繞着帳篷四周翻過來的泥土居然形成一個令人刺目的符號。這個符號我可一點兒也不陌生,正是出現在幾個不幸的人身上的那個符號!
在大約半個足球場那麼大的範圍內,一個醒目的雕刻精緻的圖形被無情地擺放在那裏,好像是在炫耀,又好像是在威脅。在那個符號背後所擁有的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被毫無顧忌地宣示出來。
我頓時也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感擊潰了。
跟在後面的隊員們回過頭。大家都沒說什麼,自動靠攏在一起。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個符號,除了驚訝,暫時還沒有我的那種恐懼感。
Helen對着鏡頭。
Helen:我們在營地發現了這個圖案,這一定是在我們睡着的時候發生的。這究竟代表什麼意思,是什麼人的惡作劇嗎?我還是問問我的隊員們有什麼想法。
尹傑:會不會是老外的惡作劇?你看Zachery一早就坐在那裏,說不定。你說呢?
夏老師:這不可能!那可是一個大工程,差不多半個足球場大,一個人不可能黑燈瞎火地在幾個小時內完成。
Helen:你覺得呢,周立君?
周立君:不好說。
Helen:這類圖案以前在你們這裏見過嗎?
周立君:沒有。
劉媛媛:我也覺得不可能是Zachery乾的。會不會和昨天晚上的那個聲音有關?那究竟是什麼傢伙發出的聲音啊。像是一個又像是一群動物發出的。
尹傑:你們看Zachery,突然一下子變了一個人。
劉媛媛:我也覺得他挺奇怪的。昨天晚上他那副樣子可把我嚇壞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
夏老師:你們看那圖案做得還是很精美的,就像是用專業的繪圖儀器繪製出來的。
夏老師在不停地多角度拍攝照片。
尹傑:這下我們中彩了,我們碰到了比人還聰明的野人了。夏老師給我拍張照留念。
所有人都搶着以那個圖案為背景拍照,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個一生中難以一見的奇遇。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着,Zachery一聲不吭地從後面走進畫面。大家也不敢打攪他,注視着他一步步地走下草坡。幾分鐘后,他走進了那個圖案的範圍內,像孩子玩跳房子遊戲一樣一跳一跳的。畫面持續了很長時間。
正在這個時候,從外面走廊傳來腳步聲,我忙按停了錄像機,屏住呼吸。腳步聲在門口停住,幾分鐘以後才又離開。一想到那些遭遇噩運的人,我就驚出一身冷汗。不過,我寧願相信那是值班的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