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親吻着骷髏的額頭
這個女人習慣在黑暗中遊盪,她的一生也許都在黑暗中遊盪,我恨她的同時,我也同情她,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同情我。我不知道,多年來,她對我的那些齷齪事情我想忘記掉,又沒有辦法忘記。她總有一天會死去,人死了,應該什麼也不會留下來了。不,會留下的,一切都會留下來,一切都是宿命,不可改變的宿命!梅萍,她也許是我的天敵,我這一生怎麼也繞不過去的一個人,假如我繞開了她,我就不是我了!
同樣的,我也繞不開她,我的親生母親。
她死時,我才四歲。我看着她被一輛飛馳而過的大貨車撞死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在我眼前毀滅了。和我陰陽相隔的母親讓我經常在深夜時做噩夢,我會看到母親在夢中伸出血淋淋的雙手,朝我叫:“莉莉,救我--”
我救不了母親,正如她也救不了我。
在踏入這個家的時候,我看着美麗的老婦人梅萍,心裏顫動了一下,她要是我母親該有多好。當張文波讓我叫她媽時,我真切地叫了她一聲:“媽--”那一聲媽意味深長。可是,梅萍根本就不接受我,我被她擊垮了。她不是我的媽,不是!我的媽早就死了,死於那一場車禍!我媽如果不死,她一定會為我祈福,我的父親也不會那麼早就離開人間,那麼,我還是個幸福的人,就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我也還有他們!
可是他們都不在了。
我在這個地獄一般的顧公館裏,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我總覺得梅萍以及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都在詛咒我,他們惡毒的詛咒讓我窒息……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爛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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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悶熱夏天裏發生的事情離奇、神秘、突然、無聊而又恐懼,張文波拳頭大的心臟難以承受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瘋掉。
那天,他從醫院裏回到家裏,氣急敗壞地上了樓。
阿花站在樓底,用陰暗的目光注視着他的背影。
張文波走到張小跳房間門口,推了一下門,發現房門裏面反鎖着。
這時,梅萍似乎和貝多芬有深仇大恨,一遍一遍地彈奏着《月光曲》。
優美抒情的樂曲聲在張文波的耳里已經失去了它應有的價值,變成了一種噪音,巨大的使他心煩意亂的噪音,他朝樓下吼叫了一聲:“別彈了!”
《月光曲》輕輕跳躍的精靈般的音符並沒有因為張文波的吼叫而停止,還是繼續在這幢樓里飄來盪去。
阿花冷漠地望着樓上,她不再像從前那樣,為這個家裏的人擔心了,心裏還暗暗地在詛咒着什麼。
張文波對着張小跳的房門大聲喊叫:“張小跳,你個小兔崽子,快給老子開門?”
此時的張文波已經不是大學講壇上那個風度翩翩語言幽默的大學教授了,而是一隻被喚醒、被激怒的野獸。
他見張小跳根本就沒有給他開門,飛起一腳把門踹開了。
張小跳冷漠地用一塊濕布在擦着牆上那個他自己畫上去的插着刀的南瓜般的屁股,像是在銷毀自己的罪證。父親張文波的進入對他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他還是一絲不苟地做着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張文波的大腦已經被憤怒之火燒糊塗了,他一把抓住張小跳的脖領,把他提了起來,“啪”地在張小跳的臉上摑了一耳光,惡狠狠地說:“張小跳,你為什麼要那樣做?!是不是你媽逼你去做的,你說!”
張小跳的嘴角流出了鮮紅的血,張小跳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咸腥的血,咧出了一個可怕的笑容:“爸,你要是能把我打死就好了!”
張小跳的眼中滾動着淚花,但還是那麼的倔強,張文波放下了兒子,站在那裏沉重地喘着粗氣。
張小跳沒有擦掉嘴角的血,任它流着,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房門,朝樓下走去。
阿花見張小跳下來,趕緊躲了起來。
……
那個晚上,張小跳沒有回家,張文波知道他去了張文玲家。張文玲見到嘴角上流着血的張小跳后就把張小跳摟在懷裏,問張小跳怎麼回事。張小跳的淚水嘩地流淌下來,他說他爸爸媽媽都想殺死他。
張文玲馬上撥通了張文波的電話向他興師問罪:“張文波,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怎麼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張文波對着話筒怒吼道:“你這個潑婦,你以後少管我們家的事,去你的吧!”
張文波把電話狠狠地砸了下去。
整個晚上,張文波都覺得胸口壓着一座大山,太陽穴狂跳着,他知道自己的血壓又升高了,他沒有吃降壓藥,真希望自己爆血管而死。
李莉回來后,他發現李莉有點喜形於色的樣子,一反小狗死後抑鬱憂傷的神態。張文波自然聯想到了張小跳用刀扎曼麗屁股的行為,他氣不打一處來對李莉叫道:“李莉,你真陰險呀,你怎麼能逼兒子去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李莉一聽,懵了:“張文波,你胡說什麼呢?我整天都在上班,我怎麼逼兒子了,我逼他做什麼事了?”
張文波咬着牙,冷冷地說:“李莉,你不要和我裝傻,你做了什麼你心裏清楚,你不要得意!”
他邊說著邊朝李莉逼過去。
李莉後退着,她退到了油畫《危險的關係》下面時,就沒有退路了,李莉見張文波睜着血紅的眼睛要吃人的樣子,今天第一天上班的好心情頓時消失殆盡,她說:“張文波,你要幹什麼?”
張文波冷冷地說:“我要幹什麼?你說我要幹什麼?我真想掐死你!”
李莉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了那把匕首,喘着氣說:“張文波,你不要逼我,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張文波見到那把匕首,停住了腳步,只是愣愣地盯着驚恐萬狀的李莉。
李莉突然說:“你的猙獰面目終於露出來了,小狗殺死了,現在輪到我了,是吧,和那小騷娘們合計好了,是吧!”
張文波退縮了。
張文波到車庫裏開出了車,他要去宛晴那裏,然後去張文玲家,把兒子張小跳接回來,看來張文玲喜歡張小跳不過是葉公好龍,沒幾天,就要他去把兒子接回來了。
他剛把車開出車庫,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打開手機一看,是這樣一條手機信息:“小驢問老驢,為啥咱們天天吃乾草,而奶牛頓頓精飼料。老驢嘆了口氣,咱爺們比不了,我們是靠跑腿吃飯,人家是靠胸脯吃飯!”
張文波沒有覺得好笑,這是宛晴催他去她那裏的消息。
宛晴每次催他,都會發個段子給他,從來不在短消息中說“你快來呀”之類的明語。這一點讓張文波覺得宛晴的確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他甚至想,宛晴會不會是他另外一個深淵呢?
他無法預測和宛晴最終的後果是什麼,儘管他對女人恐懼,但還是欲罷不能。
在厲凌雲的眼中,女人就是男人的地獄,每個女人都是一種地獄,一百個女人就有一百種地獄,一千個女人就會有一千種地獄……如果覺得女人是天堂的男人,一定是那種被所謂的幸福催眠了的男人。
張文波有了些感受,無論厲凌雲的這個觀點正確與否。曼麗是他的地獄,李莉也是他的地獄,迷香一樣的宛晴呢?
張文波不敢再往深處想,他已經差不多喘不過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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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阿花的心情沉重而且迷惘,她總是想方設法地往阿毛的住處跑。那天凌晨,阿花設定的鬧鐘響了之後,一激靈醒過來,發現地下席子上已經不見了阿毛。
她甜甜地笑了一下,阿毛沒有和她告別就離開,也許是心疼自己,想讓她多睡一會兒,不願意把她從睡夢中叫醒。她根本就不知道阿毛上了那鐵樓梯,打開了那扇門,看了他本不應該看到的東西,從上面摔了下去。
她去菜市場買菜時,才聽阿毛的同伴說他的腳踝斷了。
阿毛住的地方是老公房區,離陳山路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
阿花偷偷地燉了鍋雞湯,抽了個空,帶過去給阿毛喝。
阿毛租的房子只有一間房間,也就是八平方的狹小空間,廚房和廁所都是公用的。每次走進阿毛兩個人合住的那個又臟又亂的房間時,她就會自然地想起清水灣小區的盧金水和芳芳的住房,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也有那麼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真正地像城裏人一樣生活。對於像阿毛這樣掙扎在最底層的人而言,那或許是他一生的一個實現不了的夢想。
阿花走進了阿毛的住處。
阿毛哼哼唧唧的,他見到阿花來了,勉強地坐起來,笑了笑:“阿花,你來了!”
阿毛明顯地消瘦多了,本來就骨瘦如柴的阿毛,就更加的皮包骨頭了,那層皮會一天一天地縮水。阿毛的眼窩深陷下去,臉色死灰,他說話時,嘴巴里呵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阿花心中十分難過,淚花在她明亮的眸子裏閃爍。
阿花舀了碗濃濃的雞湯,端到他面前,一口一口地喂着他。
阿毛說:“阿花,你真好!”
阿花說:“好喝嗎?”
阿毛說:“真香!”
阿花溫存地說:“好喝就多喝點,我會經常給你熬的。”
阿毛感動的樣子:“阿花,這樣太拖累你了,你來看我,我就十分高興了,不要再帶什麼雞湯來了,給你家的主人發現了不好。”
阿花輕聲地說:“發現了我也不怕,這是用我自己的錢買的,我只希望你趕快好起來。”
阿毛嘆了一口氣。
阿花說:“阿毛,你告訴我,你的腳踝是怎麼摔傷的?”
阿毛說:“那天從你那裏回來,不小心摩托車翻了,就把腳壓傷了。”
阿花說:“我不信!”
阿毛急了:“我說的是真的,我要說假話,不得好死!”
阿花說:“呸呸呸!別胡說八道!”
阿毛不敢告訴阿花,他是怎麼樣從閣樓門外的樓梯上摔下去,然後忍着劇痛逃出那個讓他想起來就驚懼的鬼地方的,阿毛好像想起了什麼,他神色倉皇地對阿花說:“阿花,你在那家人家做,一定要小心啊!”
阿花淡淡地說:“我知道,但是你放心,梅奶奶對我很關照的。”
阿毛心裏說:“我要你小心的就是那個梅奶奶!”
但這話他沒有說出口,他怕阿花會追問什麼,他怎麼樣也不會把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阿花的,他只是替心愛的阿花捏着一把汗。
阿花說:“阿毛,你手上被張小跳咬傷的地方好些了嗎?”
阿毛說:“好多了。”
阿花要解開他手臂上的紗布看,被阿毛拒絕了:“真的好多了,你不用擔心。”
其實,那傷口越來越潰爛了,他不讓阿花看,是為了不讓她擔心。
阿花關切地說:“我看還是去住院吧,這樣手上和腳上的傷都會好得快點。”
阿毛說:“住院費多貴呀,住不起,你知道,我家裏窮,我自己也沒什麼錢,這個院住下來,我一年就白乾了,沒錢以後怎麼娶你呀!”
阿花無語了,她想幫助阿毛,可是她也沒錢,每個月的工錢,她只給自己留下很少的一部分,其他都寄回去給媽媽了。
她突然想到了芳芳,能不能夠去向她借點錢呢?
待了一會兒,阿花就要趕回梅萍家,阿花走的時候,阿毛突然可憐巴巴地向她提出了一個要求:“阿花,能不能吻我一下?”
阿花遲疑了一下說:“阿毛,等你傷好了再說吧,你現在好好養傷,不要胡思亂想,好嗎?”
阿毛有些絕望,但他只好點了點頭說:“好吧!”
阿花走出阿毛的房門時,突然預感到阿毛有什麼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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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波和妹妹張文玲坐在麻將室里說著話,平靜地說著話。張文玲平靜的時候特別的少,門關着,張小跳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百無聊賴地等待着張文波和張文玲談完后把他領回家。對於張文波和張文玲說什麼,他毫無興趣,他的表妹把自己關在房裏,不知道在幹什麼,他知道表妹不想理他。
從宛晴那裏出來后,張文波的頭暈暈的,但他此時頭腦卻異常的清醒。他把張小跳用刀捅曼麗屁股的事情對張文玲說了后,張文玲就皺起了眉頭:“小跳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文波,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把他領回去嗎?”
張文波搖了搖頭。
張文玲說:“昨天半夜,小跳摸到了他表妹的房間裏,掐住了他表妹的屁股,他表妹的哭喊聲把我們吵醒了。你說這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小跳身上呢?”
張文波說:“小跳說,李莉要害他,他是不是被李莉弄成神經病了?李莉的小狗被殺后,她懷疑我們家裏的每個人。”
張文玲說:“小跳和我說過他失蹤那天晚上的事情,也說到了李莉,他對李莉有種很深的芥蒂,但我覺得李莉不可能那樣做,張小跳畢竟是她的兒子,除非李莉他媽的不是人。當時小跳和我說了那事後,我就想到了一個人,對了,那個人叫溫碧玉。我一直記着那個人的名字。”
張文波突然想起了那個莫名其妙地在萬豪公墓上過的一個晚上,還有那墓碑上的名字:“溫碧玉?溫碧玉是誰?”
張文玲說:“文波,你難道忘了,文革時在我們家發生的那件當時轟動赤板市的事?就是那個叫溫碧玉的女紅衛兵,從四層閣樓的老虎窗上跌下來摔死的事情?”
張文波喃喃地說:“溫碧玉……”
他腦海里浮現起肢解的女屍,還有那個在車禍中喪生的女人。這些日子,他心驚膽戰,每次開車都小心翼翼,生怕會發生什麼意外,還特別怕警察攔他的車,害怕警察查出他就是那天早上離開墳場的人。他本想這幾天去一趟郊縣的,去為那個死去的女人燒點東西,讓她不要再糾纏自己,沒想到又發生了張小跳捅曼麗屁股的事情,那件事又被拖了下來。
張文玲不知道張文波在想什麼,她繼續說:“那天,你不在家,你不知道那天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因為當時我也太驚恐了,一直也沒告訴你,後來你又去雲南插隊,回來后我已經離開了那個傷心的家。那天,衝進來一群紅衛兵,吆喝着要抄家,領頭的就是那個女紅衛兵溫碧玉。他們來到花園的時候,香樟樹上有個鳥巢,鳥巢里有兩隻雛鳥在叫。溫碧玉聽到雛鳥的叫聲,就拿了一根晾衣服的竹竿,把鳥巢捅了下來,她還用腳踩死了那兩隻雛鳥,當時我看到溫碧玉兇悍的樣子,都嚇哭了。我躲在父親的身後,渾身都在打着哆嗦,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女人可以如此殘暴。踩死小鳥后,他們就衝進了樓,開始翻箱倒櫃地抄家,梅萍、父親和我三個人都站在花園裏。我想去把那兩隻可憐的小鳥埋了,可是父親拉住了我,讓我別動。溫碧玉帶人抄到四層閣樓的時候,發現閣樓的門緊鎖着,你也知道,那扇門一直緊鎖着,我們從來都沒有進去過,也不知裏面有什麼古怪,裏面的秘密只有梅萍一個人知道,連父親也不太清楚。溫碧玉就叫人把梅萍叫了上去,讓她去打開那扇門。梅萍進樓去了,我和父親還站在花園裏,我當時什麼也沒想,也沒有考慮梅萍的安危,我只是想怎麼樣安葬那兩隻可憐的死鳥。過了大約十來分鐘,我和父來就看到溫碧玉從老虎窗上墜落下來,頭撞在花盆的邊緣上,當場就死了。我以為是梅萍把她推下去的,如果那樣,梅萍說不定會被槍斃的,可是,有一個紅衛兵說,梅萍沒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不相信那個時候還會有替梅萍說話的人。”
張文波心裏一片茫然,那個死在他們家的人和他們現在的生活又有什麼內在的聯繫呢?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
張文玲看着張文波鐵青的臉,她幽幽地說:“文波,你沒有見過溫碧玉,但是你知道她和一個人有多像嗎?”
張文波顫抖着說:“誰?”
張文玲說:“李莉,她和李莉長得是一模一樣,那臉蛋,那身段,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兩個硬幣。我記得很清楚,多少年來,她殘忍地踩死那兩隻雛鳥的樣子一直存留在我的腦海里,我怎麼也忘記不了她,一想到她,我就會害怕,莫名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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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在“詩意棲居”地產公司上了幾天班,就出現了問題,她擔心自己能不能在這裏幹得長久,工作是女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事情,她不希望因為什麼又失去工作。老闆王瑩是個富態而又長得很黑的老女人,她身上總是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香水味,聽說她有狐臭,一直用香水來掩蓋狐臭味。這些她不管,李莉不是那種三八的女人。王瑩應該說對她還是很關照的,給了她一間很小的單獨的辦公室,而且工資待遇也不錯,比在出版社上班要高出好幾倍。
李莉第一天來見她時,王瑩就很爽快地收留了她,還說宮若望介紹的人她不敢怠慢,彷彿宮若望有很大的來頭,李莉到現在還不知道宮若望是幹什麼的,這讓她有些迷惘,覺得自己離譜到了昏頭的地步,她決定下次見他時,好好地問問他,如果她和他真的能夠在一起,連他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那豈不是個笑話!
王瑩笑眯眯地對她說:“宮若望說你是出版社的編輯,那也是文人咯,我喜歡和文人打交道,我們公司的名字就是一個叫默默的詩人朋友起的,你認識默默嗎?”
王瑩的話讓李莉有了一種親近,她說:“聽過,但沒有接觸過。”
王瑩說:“沒有關係,以後有機會的,到時我介紹你們認識。他搞房地產策劃有一會兒了,以後少不了和你打交道。”
說著,王瑩就撥通了一個電話,臉上堆起了媚笑:“若望呀,你介紹的人來了,放心吧,我會好好待她的,把她當我妹妹如何?哈哈,好呀,到時你可要好好報答我呀……”
從王瑩和宮若望講話的神態和語氣分析,王瑩和宮若望的關係十分的微妙,李莉以一個女人的直覺捕捉到了這個信息,但她沒有更多地考慮什麼問題……讓李莉覺得奇怪的是,每天上班后,王瑩都要把她叫去,和她聊一會兒宮若望,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比如說“宮若望的嘴巴怎麼樣?宮若望的體質不錯,你覺得他耐力怎麼樣?”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李莉不知如何回答,而且,讓李莉不舒服的是,公司里的員工好像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用一種曖昧的眼光看她。她感覺到了某種問題。
一種無形的壓力又像枷鎖般套在了她的身上,呼吸聲無處不在,李莉試圖逃脫出一種精神的桎梏,但她發現是那麼的困難。
有一次快下班的時候,她在辦公室里打電話給宮若望,希望下班後去他那裏,有很多話想向他傾訴,還想讓他擁抱着自己,撫慰她無所適從的焦慮心靈。可宮若望推說他有事,讓她改天再說。
李莉一想到回家,心裏就異常的痛苦,只要她踏進那個家門,所有的困難就會壓在她的身上,她想起點點被割斷的喉嚨,她就想復仇……她想忘記在那個家中發生的一切,重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只有宮若望才能幫助她做到這一點,她認為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她不想再陷入絕望的境地。想到家,她的眼中就會出現怨恨的光芒,她把手伸到底下,撩起了自己的裙子,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勁地抓撓着,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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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自從上次去了盧金水家之後,就一直沒去過他們家。芳芳似乎忘記了她,沉浸在和盧金水的二人世界之中,根本就顧不上阿花了。盧金水倒是來過幾次電話,他在電話里的聲音聽上去詭秘而且陰冷,他問阿花那事進展得怎麼樣,他在等待着。
阿花沒那個膽量去干那事,況且,要進入閣樓,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阿花不希望盧金水再打電話來找她,因為梅萍老是在家裏,她怕梅萍知道什麼。
可很奇怪的是,盧金水每次打電話來,都是家裏沒人的時候。
為了給阿毛治病,天真的阿花決定去盧金水家一趟,找找芳芳,興許她會借錢給阿花。阿花想好了,如果他們借錢給她,她會把每月的工資送到他們手上,甚至可以考慮到他們家去做保姆。
阿花聽到梅萍在彈琴,她就悄悄地溜出了鐵門。
阿花的臉上佈滿了愁雲。
陽光慘烈,照耀在她的身上。
她走在街上,有種義無反顧的味道。
此時,她忘記了張小跳給她的屈辱,也忘記了李莉給她的痛苦,甚至連奶奶吳青蓮也忘記了。
她眼中浮現出的是阿毛死灰的臉和他絕望的眼神。
阿花發現自己真的是愛上那個賣豬肉的阿毛了,為了他,她死都不怕。可是,當她走到清水灣小區門口時,阿花感覺到了不妙。
清水灣小區不像平常那麼平靜,而是像一鍋煮開的水沸騰着。
小區門口圍着一大群人,他們七嘴八舌地在議論着什麼。
“好慘呀,那麼一大瓶硫酸就潑在了她臉上,這個女人的心怎麼那樣狠!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知書達理的一個女人,怎麼就這樣心狠手辣!”
“離婚了就再找個男人好好過唄,何必要在一棵樹上弔死,既然他和一個保姆結婚,拋棄了你,你還對他有什麼好留戀的?這樣做害人害己呀!”
“我看那個小保姆活該,不是什麼好東西,看他那狐狸精的樣子,拆散人家家庭,活該!”
“你這樣說也不對,小保姆就不是人呀?要不是那男的勾引她,她也不可能做那樣的事。”
……
阿花隱約地感到芳芳出了事。
果然,阿花從一個保安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芳芳從小區里得意洋洋地走出來后,盧金水的前妻沖了過來,擰開一個玻璃瓶的蓋子,把一瓶濃硫酸潑在了芳芳臉上……
110
樓里除了梅萍之外,一個人也沒有,梅萍從來不會過問那些人會到哪裏去,去幹什麼。她悄悄地上了四樓,打開了閣樓的門,進入那閣樓里后,梅萍點燃了一根紅蠟燭。燭光飄搖中,梅萍來到了床前,掀開了那床紅色的綢緞被面的被子,一具白骨呈現在了燭光下。
那個骷髏頭好像轉了過來,用空洞的眼窩注視着梅萍。
梅萍坐在了床上,把一隻手放在了骷髏頭的頭蓋骨上撫摸着,骷髏頭的頭蓋骨異常的光滑,發出一種迷離的光澤。
梅萍輕輕地說:“維山,你已經解脫了,你早就解脫了,不用再喝黃風堂的中藥了,也沒有痛苦了;維山,你也不用怕那個女紅衛兵了,她再也不會來驚擾你了,維山。”
梅萍眼中呈現出這樣一副情景:她打開了這扇閣樓的門,那個叫溫碧玉的女紅衛兵讓她開燈,她說,這房裏沒有燈。溫碧玉就衝進去,其他紅衛兵被閣樓里的陰森之氣鎮住了,都不敢進去,站在外面的樓梯上,只有梅萍和那個後來給她作證的紅衛兵站在門口,往裏面張望。溫碧玉走到老虎窗前,唰地拉開了窗帘,日光傾瀉進來,溫碧玉彷彿聽到了一聲哀綿的嘆息,她推開了窗戶,往樓下看了一下,就覺得有股力量把她托起來,她驚叫一聲,頭朝下栽了下去……
梅萍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說:“維山,我一輩子就守着你,就在這棟樓里守着你,永遠不離開。”
說著,她側過身,半躺在了那張床上。
她摟着骷髏頭,把它抱在了懷裏,低下頭,親吻着骷髏頭的額頭。
梅萍獨自地說著話,一會兒流淚,一會兒笑,彷彿在和另外一個人交談着過去歲月的甜酸苦辣。
梅萍沒有料到,有一個滿臉悲戚的人回到了這幢樓里,悄悄地上了四樓,把耳朵貼在閣樓的門上,偷偷地聽着她說話。“……維山,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對你坦白,你一定要原諒我,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會永遠守着你,那件事和盧福山沒有關係,他說的沒錯,是我害了青蓮,因為我更愛你。如今,她的孫女就在家裏,她長得很漂亮,就像當年的青蓮,我看到她就會想起青蓮,想起我們倆輪流為你彈奏你最喜歡聽的《月光曲》……”
門外偷聽的人,渾身瑟瑟發抖,眼中閃爍着複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