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拾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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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讓我們以最最熱烈的掌聲，請出本次成功學論壇重量級嘉賓，他就是------恭請著名策劃大師何志成先生髮表精彩演講！”
排山倒海的掌聲立馬席捲了成功學論壇偌大的會場。近千人的掌聲、眼神和呼喚在熱切簇擁和等待着主講人何志成的出現。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何志成好不容易才從一大堆手機信息和電話此起彼伏的厚厚糾纏中艱難掙脫出來。站到了眾人矚目的講壇上，望着台下黑壓壓的人頭，像望着漫山遍野的累累碩果，何志成竭力壓抑着一顆狂跳的心。狂跳的心。不是因為排山倒海的掌聲，不是因為論壇主席剛剛扣壓在他腦袋上的緊箍咒一樣的大帽子——著名策劃大師，而是因為他後院失火了：他作為雄霸一方頗有實力的世紀文化傳播公司法人，他手下有“三傑”：一是類似簫何一樣鎮守單位、保障運轉的女副總李香；二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像張良似的副總巴西寧；三是領兵打仗、能征善戰如韓信那般的副總王京都。此刻，女副總李香通過手機信息和電話源源不斷傳達給他的情報是：王京都要“叛逃”了。所以，儘管這個時候何志成站在千人會場上口若懸河，儘管台下如潮的掌聲一次次將他淹沒，儘管有多如鮮花一般的美女目光反覆切割着他的身軀，儘管。。。可何志成的一顆心，也通過他的喉嚨“叛逃”了出來，他要去追趕王京都。或者說是，讓李香去追趕王京都，如同當年簫何追韓信那樣。但是，此刻的何志成卻是身不由己。他正在給台下近一千名目光如炬的聽眾講驚心動魄的成功學哩。然而，就是在這意味深長的時刻，他那即將要成功的“世紀戰車”卻面臨著拋錨、擱淺、崩潰的危局。何志成已將手機調到了震動狀態，在他甩頭揮手演講期間，手機一直噼哩叭啦震動不停，讓他覺得彷彿地球也在劇烈震動。當然了，同時震動的，還有他那顆已飛掠到會場外的狂跳的心。
縱使如此，他並沒亂了陣腳和方寸，並沒敷衍和搪塞台下的聽眾，糊弄人家的耳朵，辜負人家的掌聲。該怎麼講，照樣一絲不苟地講，慷慨激昂地講，可圈可點地講。
精彩的演講之後，是精彩的掌聲。精彩的掌聲之後，是精彩的包圍。眾多聽眾圍了上來，有獻花的，有擁抱的，有討要名片的，有要求籤名的，有要求合影的，有討教切磋的，也有持不同意見者進行辯論和反駁的。。。大汗淋漓的何志成被眾人堵在了那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想說自己有火燒眉手的急事要趕快離開，但他此時的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團亂糟糟的雞毛，怎麼也開不了口。後來，還是成功學論壇女主席韓玲擠了過來，替何志成解了圍。她嚴肅着一張圓圓的不苟言笑的臉，將圍繞在何志成身邊的人清理乾淨，開闢出一條窄窄的道兒，把何志成送到了會場外面。韓玲手下一個年輕的小女秘書追了出來，將一個略微有點厚的小信封遞交到何志成手上。何志成知道是講課費。他推讓着不要。韓玲將信封一把塞進何志成口袋裏，臉上浮出俊俏的笑容說：“何大師，你可是咱們業界大有名氣的大腕了，是不是嫌這點錢太少了啊！”話說到這個份上，何志成不好再推辭了。隨後，韓玲貼到何志成耳邊悄聲說：“杜鵑紅也來了。你看見了嗎？”何志成剛要開口說話，杜鵑紅恰巧從側面走了過來。兩人撞了個正着。何志成臉有點微微紅了。韓玲也略顯窘迫。杜鵑紅卻像什麼都沒看到，目空一切，如入無人之境，揚長而去，將何志成和韓玲生生地撂在了那兒。
“何大師，是你司機將你送來的嗎？要不讓我司機送你回去好嗎？”何志成彷彿還沒從剛才那與杜鵑紅邂逅的場面里醒過來。他有些怔怔地盯着韓玲，手足無措。韓玲只好又重複了剛才的問話。何志成說：“韓主席，你回去吧。論壇還沒結束，會場上還有那麼多人。場面上需要人盯着。你別管我了，去照看會場那頭吧。我有辦法。”韓玲與何志成握了握手，走了。
出了成功學論壇會場，走過好長一條鋪着紅地毯的通道，再七拐八彎曲徑通幽，坐上電梯，下到一樓，來到京輝賓館寬敞高闊的大廳，何志成這才想起，今天是周二，雙日。他的車限行。來時，就是打的來的。這個時候，透過賓館偌大的玻璃窗，能看到窗外天漸漸黑了下來，還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何志成又連續接了幾個電話，手機信息也是馬不停蹄。心裏更是着急上火要迅速趕回單位。還好，恰在此時有輛的士開了過來。從車裏下來一位年輕女子，也沒打傘，匆忙往前跑去。依舊還在接電話的何志成一彎腰鑽進車裏，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座上。電話里還在沒完沒了地絮叨着。何志成多數時間是在聽，偶爾也會插上幾句。催促司機快點，再快點。司機是個面容有些兇狠的人，還挺不耐煩。看他那有點不屑的神態，彷彿在帶着點嘲諷說，催什麼催？！有本事坐你自己的車。牛逼個啥？！何志成急火攻心，又不能跟一個萍水相逢的的哥較真。他便只好進行自我安慰和解嘲，心裏想着那個手機信息笑話，說是不僅車要限行，日後人也要限行：單眼皮單日出行，雙眼皮雙日出行，一隻眼單一隻眼雙的，周末出行。凡戴墨鏡的，則視為套牌出行，違規罰款。。。想到這兒，何志成自個樂了，雖沒笑，心頭卻沒剛才那麼糾結了。手機又響了，又按下了手機左側的綠色接聽鍵。還是女副總李香的電話。嘴裏不時嗯嗯着，眼睛穿過的士前窗玻璃看着雨中北京的街景，卻似乎什麼都沒看見。視而不見。如同剛才杜鵑紅那個威風又不屑的樣子。正在這個時候，何志成挪了挪腳，這一挪腳，怪了，腳下踩了個硬東西，他騰出一隻手去一摸，發現是個鼓鼓的錢包。腦海里一閃念：該不是剛才匆忙下車的女孩的吧？本想跟司機打個招呼，言語一聲，一看司機那張緊繃繃的臉，又想女孩是在京輝賓館下的車，很可能就住在京輝賓館，甚至有可能就是來參加韓玲他們組織的成功學論壇的。何志成憑着自己的直覺和經驗做出了這樣的分析和判斷。在世紀公司單位閃爍着霓虹燈光的門前下了的士車后，回到辦公室，已焦急等待多時的女副總李香馬上開始彙報王京都的相關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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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公司主管業務的副總王京都近些日子情緒有點問題，何志成已看出隱約的苗頭了，所以，他在臨去出席成功學論壇之前，特意和主管行政工作的副總李香簡明扼要地議論了一下，得出的結論是：先由李香與王京都溝通溝通，找出問題的癥結所在；等何志成從成功學論壇上回來之後，再好好跟王京都談談，消除王京都情緒上的障礙和思想上的疙瘩。沒想到，李香和王京都談崩了。王京都撂挑子走人了。這太出乎何志成意料了。所以，沒等李香絮絮叨叨將情況說完，何志成便有點不悅地打斷說，先別說了，先別說了。你一定要想辦法將王京都追回來。等把王京都追回來了，再說這裏面是是非非等其它的事情。。。何志成如此強調了幾遍，李香不高興了，她瞪着惱怒的眼睛說：“何總，要追，你自己去追。我不去追。”何志成問為什麼？李香的理由以排山倒海之勢飛撲過來：“為什麼？何總，你真把王京都當成韓信了？你也將你手下的這些人太理想化了。王京都何德何能？他給人家韓信提鞋，人家韓信恐怕都不會要他。嫌他贓，嫌他笨，嫌他蠢。。。”一向對何志成將王京都比喻成韓信頗有抵觸的李香，如此貶損和數落了王京都一番，意猶未盡，又調換話頭說，“何總，你知道嗎？王京都臨走之前都說了一些什麼話嗎？”何志成問說了什麼話，李香不答。再問，還是不答。等問急了，李香終於脫口而出說，王京都說，他不欠你人情了，你的人情，他已經報答了。報答了。王京都說，他可以給你做牛做馬，做什麼都行，但就是不能給你做狗。做狗。王京都說，他再不會委屈自己了，他要干自己的事業。王京都說。。。李香一口氣說了無數個“王京都說”“王京都說”“王京都說”，連向來特別穩重沉着的何志成都坐不住了，他不想任由眼前的沮喪情緒發展下去，傷感的氛圍瀰漫開來，所以，他當即拔通了王京都的電話，想從王京都那邊了解一下情況。換個角度，聽聽王京都的說辭，也是他這個做法人的頭兒應當做的事情。
電話通了，幾乎是在一瞬間，王京都就接聽了何志成的電話。事實上，王京一直在眼巴巴地期待着何志成的電話。此前，王京都與他老婆康繼美雖說是在看電視，眼睛卻不時瞟着手機，還不時將手機拿過來看看是否有新信息，生怕錯過或者是漏掉了什麼。他老婆康繼美見他那心不在焉的樣兒，就提醒說，京都，要不你主動給何總打個電話吧。王京都偏偏不打，卻將手伸了過來在他老婆身上亂摸。他們兩口子漂在北京，孩子在老家上學。康繼美佯嗔着將王京都的手拿開，可一會兒那手又摸到身上來了。摸到敏感處，康繼美的身子就有些發軟，有點潤潤的感覺。驟然接到何志成電話時，康繼美還是有點軟，她在旁邊輕聲問道：“是何總打來的電話嗎？是何總打來的電話嗎？”王京都不回答，只是衝著老婆擺擺手，那意思是，讓老婆住嘴，別說話。這個電話通話時間不短，電話兩頭的人心情都非同尋常。康繼美將電視聲音調得特別小了，幾乎成了默片，只有人影在屏幕上無聲地晃動。隨後，身形小巧的她坐在沙發一側默默地聽着，安靜得像只蜷縮在那兒的小貓咪。她大致上聽明白了：王京都在電話里說了許多感激的話，說了他當初是如何如何得到了何志成的幫助與支持，如何如何在後來的工作中得到了何志成的指點與教誨，如何如何。。。連他們如何如何使用的是親情電話號碼，都將彼此的手機號碼設置在親人的範圍里。。。等等等等，許多感人至深的場景和細節，說得連在一邊靜聽着的康繼美都差點掉下了眼淚，眼圈幾度紅了又紅，濕了又濕。王京都甚至說了這樣的話，要是他與李香談話時何志成也在場，那麼，結果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然而，與康繼美的期待背道而馳的是，王京都最後竟然做出了決裂的表態。他對電話那頭的何志成說，何總，好馬不吃回頭草，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然公開說了我要離開世紀公司，那麼，我肯定是再不會回單位了。。。說得如此堅決，如同真像是子彈射擊出了槍膛，再也回不去了。這子彈卻打中了康繼美的期待與希望，將它們打得四處飛濺，且帶着斑駁的血跡。康繼美真是不能理解，男人們究竟是有着什麼樣的邏輯？明明過程說得情投意合感人肺腑，可是，結論卻是哐嚓一刀，一拍兩散，鮮血直流。這個急急的彎子，也不知男人們是如何轉過來的？！康繼美很想勸勸自己的老公王京都，然而，她領略過王京都的倔犟脾氣，那是十頭老牛都拉不回來的。所以，當兩個男人之間長長的通話結束之後，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說：“京都，何總一直以來都對你相當不錯，你就是對李香有意見，也不能這麼一走了之啊。。。”
王京都不吭聲。
康繼美繼續悄聲動之以情；“京都，你看當初，那一次，你被扣在京輝酒店裏了，人家折磨了你一夜，要不是何總去替你解了圍。。。”
老婆康繼美的話，勾起了王京都的回憶，也勾起了王京都的心事。五年前的往事彷彿歷歷在目：那個時候，王京都剛從老家來北京不久，懷揣着火熱的發財夢想，遊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有一筆很大的生意眼看就要談成了，各方神聖齊聚京輝賓館，大家要好好慶賀一番。眾人觥籌交錯拍胸打肩，親近得像一幫親哥哥親弟弟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時究竟上了一些什麼樣的酒菜，誰都不清楚。可是，等到結帳時，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所有的人都蒸發了似的，全都沒了蹤影。唯有王京都還醉醺醺地癱坐在那兒，被京輝酒店的服務員逮了個正着。等他酒勁緩過來了，慢慢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一紙嚇人的賬單拍在了他面前，他睜大一雙銅鈴般的牛眼狠狠一瞧，牛眼刀似地在賬單上來來回回颳了好幾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花銷了三萬多塊錢！！天吶！他的疑問被酒店方體無完膚地駁了回來——酒菜的品種、數量、價格等等被記錄得一清二楚，沒半點水份。並且，王京都被反覆告知，京輝酒店是一家特別過硬的四星級酒店，還是老牌子。正牌子。要是擱前些年，那在整個北京城也是能掛上號的，數得着的。難道說，你們想吃霸王餐嗎？！看上去人五人六的，怎麼都像耗子似的，腳底板抹油，溜了呢？沒地縫可鑽的王京都只好做了替死鬼，買單。然而，他身上只有幾百塊錢。實際上，他也是做了買單準備的。他原打算找個路邊小店應付一下，也就可以了。不承想，有人不滿意。後來，挑了好幾家飯店，挑來選去的，不知怎麼最後就進了這家奢華的四星級大酒店。人多，嘴雜。亢奮。刺激。到了最後，就有些模糊了：好像是吃飯不用掏錢似的，該由誰來買單，就不那麼明確了。現在，只能是王京都伸頭了。身上只有幾百塊錢，殺無肉，剮無血。酒店方只能把他控制起來，讓他給親朋好友打電話，拿錢來交款，贖人。否則，只好將他交給公安處理了。三萬多塊錢，不是個小數目吶。王京都是個典型的北漂，在北京認識的人有限，一通電話打下來，他絕望透了，也知道了人情世態的可怕與可恨。平日稱兄道弟的那些混賬傢伙，一聽說是借錢還酒店的債，還是三萬多元錢，都回絕了，理由五彩繽紛卻挑不出毛病。軟刀子殺人，就是這種滋味。王京都只好在幾個膀大腰圓孔武有力的酒店大漢陪護之下，在酒店餐廳里呆坐了一夜。也不完全是呆坐，實在是困了時，也可趴在餐桌上打盹。王京都知道是被酒店軟禁了，插翅難飛。一夜下來，王京都像變了個人。衣冠不整不說，神情沮喪不說，鬍子也蹭蹭長了好長。昔日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急白了頭。正如李白所言，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王京都的鬍子也一夜長了好長，因為愁。鬍子一長，頭髮一亂，王京都看上去就蒼老了好幾歲。清晨，天亮了。太陽出奇地亮堂。陽光明媚的手指彈拔着燦爛的花草樹木，同時也彈拔着人們燦爛的心情。然而，王京都的心裏卻是一片灰暗。一絲亮光都沒有。蕩然無存。就在他走投無路之時，他那還不算太笨的腦袋突然靈光一現，閃出一個隱隱綽綽的人影來。那人就是何志成。當時，王京都跟何志成還不太熟悉，更談不上有交情。他只是在大眾場合與何志成見過幾面。所以，打了幾個回合的電話，他都沒給何志成打，或者說，他壓根想不起何志成這個人。現在是病篤亂投醫，死馬當活馬醫，他只能厚着臉皮去試探一下。反正打個電話也死不了人。讓王京都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將情況說了之後，何志成略一沉吟，就在這短短几秒種的沉吟里，王京都的心居然提到了嗓子眼。這也真是怪了。當他對借錢徹底失望時，他倒是心裏沒那麼亂。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那一刻，當聽出何志成的口氣里有那麼一點希望的火苗時，王京都的心竟然要跳出來了。後來，事情的發展如王京都所渴望的那樣，何志成很快就趕赴京輝酒店，替王京都解了圍。錢交了，人接出來了。京輝大酒店的一個很有派頭的經理還將他們送出老遠，一再跟何志成解釋，是一場誤會。是一場誤會。兄弟們以後常來京輝大酒店。京輝大酒店的大門，隨時向兄弟們敞開。。。。云云。從那以後，王京都倒是與何志成做了好兄弟。他不再四處瞎跑了，而是去了何志成的世紀公司工作。也是何志成一手提拔了他。他剛去世紀公司，還沒做出什麼成績，何志成就提拔他做了部門經理，沒過多長時間，又在一次論壇會議的火線上，突擊提拔他做了公司副總。為此，世紀公司的一些資歷老的人，對何志成頗有微詞。這其中也包括了李香等人，覺得何志成對王京都偏愛。偏得太厲害了。這麼一來，何志成不僅是救助過王京都，而且，也對王京都有知遇之恩。然而，正是這種錯綜複雜的恩，幾年來壓得王京都喘不過氣來。至少，王京都自己是有這種強烈的感覺。所以，他希望從這讓他難受的壓抑中擺脫出來。這就是王京都沉重的心事。妻子康繼美的一番話，既讓他沉浸在回憶里，同時又沉浸在抹不去的心事裏。如同多年前的一道傷疤落在臉上，雖然不像當初那麼疼痛了，卻是始終都不那麼好看。現在，王京都要消滅這不好看。唯一的辦法，就是藉此機會離開何志成，再也不看見他。眼不見為凈。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妻子康繼美這會兒還在曆數着何志成種種的好。這讓王京都惱火。他氣不打一處來，憤慨地說，既然在你眼裏何志成那麼好，那你乾脆嫁給他好了，跟他在一起過日子。反正他也是個單身漢，鑽石王老五。。。
你——
康繼美抖動着手，一指王京都，氣得說不出話來。
畢竟是一家人，胳膊肘不會向外拐。又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如此，康繼美就在心頭暗想，既然王京都煩她說何志成的好，那麼，她乾脆變換了一個角度來勸說王京都，讓他回心轉意。康繼美當下提出了另外一個話頭：“京都，你真要去投奔杜鵑紅嗎？真要跟着杜鵑紅他們去干新世紀公司嗎？這麼一來，不就是明擺着與何總他們的世紀公司唱對台戲嗎？何總他們根深葉茂，杜鵑紅他們可不是對手哇，真要是打起擂台來。。。”這個話題是他們最近才開始涉及到的，很敏感，也是機密。當然，王京都並未對自己的妻子保守這個秘密。
王京都倒是信心十足。他說，杜鵑紅本人就非常厲害。再加上。。。沉吟了一下。彷彿何志成當年那片刻的沉吟。王京都本來的猶豫在於，是不是將深藏在心頭的話都說出來。略一思忖后，他說了：“繼美，你知道嗎？在杜鵑紅的背後還站着另外一個特別厲害的角色，那就是邊國偉！你知道邊國偉的身份嗎？”康繼美說不知道。王京都讓她猜。她猜了半天，都沒猜出來。可是，王京都始終不肯說出邊國偉的身份。康繼美有些氣餒，也不再追問了。她嘟嚕着嘴巴說，京都，你愛說不說，我也不問你了。王京都卻對妻子說了另外一個問題，他說，杜鵑紅那邊答應了，給他的工資報酬要比何志成給的多不少；此外，杜鵑紅他們還承諾了，如果幹好了，贈送一套別墅。
康繼美不接話。沒吭聲。王京都見狀，也閉上了嘴。
電視裏正在播放着一個諜戰片，其中還穿插了宅門戲、江湖戲、抗戰戲等內容，添加了許多懸疑色彩和意外場面，以增加電視劇的收視率。挺好。人們看得津津有味。這一會兒，不用再接打什麼電話了，康繼美將電視聲音調大了，甚至比平時的聲音還要大一些。她試圖想遮掩一些什麼。究竟是什麼呢？是她的心事嗎？還是她身體的某種狀態？在接聽何志成電話之前，王京都的手在她身上瞎摸，摸得她身上有些軟了。接電話時顧不上。現在安靜下來，那種潤潤軟軟的感覺又有了。但是，康繼美一看王京都在很專心地看電視劇了，似乎是被裏面的內容纏繞住了，她便只能悄悄地看着電視劇，同時也不時悄悄地看看王京都的臉。
後來，康繼美跑到電腦跟前，點開qq,再點開消息記錄，裏面有兩句話，讓她心跳加速，一句是：能不能將我牙齒安到你肉肉上？另一句是：我胃裏裝滿了你肉肉。王京都突然喊了一聲，繼美，你在幹嗎？快過來看電視，好看！康繼美嚇得趕快將聊天記錄關了，將qq關了,生怕王京都看出了任何一點破綻。
3
何志成與王京都長時間通話時，李香回到自己辦公室，坐到電腦前想處理一些文件，腦子卻很亂，眼睛也時不時從電腦屏幕上挪開，嗅嗅何志成那邊有什麼動靜。這個時候，何志成一邊通過手機與王京都喋喋地說著話，都有點苦口婆心的味道了，一邊在他自己寬大的辦公室和相鄰的更加寬大的會議室之間來來回回地踱着步。何志成習慣於邊通電話邊走動，這樣思維也似乎活躍一些。一心二用的李香一直在洞察着何志成的動向，何志成一掛斷電話，李香就從她自己的辦公室里跑了出來問結果。面對副總李香焦灼的探詢，何志成半晌沒說話。何志成總覺得這裏面有蹊蹺。以他的觀察與判斷，王京都不會如此堅決地要離開啊。儘管相互之間有些矛盾與衝突，也有些糾葛與是非，可是不管怎麼說，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的時候，大家並沒鬧到一定要分道揚鑣的那個嚴重地步。這中間肯定是有什麼文章，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呢？何志成一時還沒理出個頭緒。他只好掩飾着心頭的疑惑對李香說，王京都可能是一時之間想不通，糊塗了，賭氣說要走，要離開世紀公司；一旦他想明白了，他自己會回來的。
李香不敢苟同何志成的觀點。她苦笑着說：“何總，這恐怕只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吧？！你何總宅心仁厚，總是把別人想得那麼好。其實呢，現在的社會太複雜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李香突然想起了一個什麼事，她衝著何志成說：“何總，今天巴總從深圳打來電話，說他在深圳那邊事辦得很順，還得等幾天才能回北京。。。”一說到世紀公司另外一個副總巴西寧，何志成立馬想起他今天在成功學論壇上接到過巴西寧的電話，也收到過巴西寧發來的信息。這時，李香還要對何志成說什麼，她還沒開口，何志成一拍自己寬大的腦門，忙亂地說，李總，你看我這個人，那會兒在的士上撿了別人的一個錢包哩。為王京都的事一忙，把錢包的事差點弄忘記了。
何志成當下打開了從的士車上撿到的那個錢包，從中翻找出一張名片，然後匆忙打起了電話。
李香在一旁笑了，說何志成運氣不錯，打個車，還能撿個錢包。
何志成卻急得直跺腳，生怕找不到失主。
再說那失主張鶯吧。
當時臨時有點急事要出去辦一下的張鶯下了的士，飛似地跑進成功學論壇的會場，頭髮淋濕了，身上也落了雨點。她跑進會場專心致志地聽着課。許多老師都講得非常精彩，張鶯覺得自己像塊海綿似的，汲取了不少東西。
晚上是成功學培訓課，也講得相當不錯。聽了一會兒，手機忽然震動了。怕影響聽課，她不想接聽，特別是不想接聽邱強盛的電話。讓她煩。遠在武漢的邱強盛今天一天就給她打了無數次電話。她都沒接。張鶯只是看了看邱強盛發給她的信息。其中的一條信息里是這樣說的：邱強盛說，他又換了一份工作。這份工作還不錯，是銷售葯枕。有好多種葯枕，有安神的葯枕，有長壽的葯枕，有玉容的葯枕，玉容的葯枕，也就是美容的葯枕。。。張鶯知道邱強盛是個什麼德性的人。沒長性。邱強盛已經換了n多次工作了。每次都是這樣，他剛去一個新單位上班，總是說，如何如何好；可是，沒幹多久，他就會說那份工作如何如何不好。。。類似大同小異的屁話，聽得張鶯耳朵都起繭了。這剛剛選定的推銷葯枕的工作，也不知邱強盛能不能幹個三天兩早晨的。。。張鶯越是不想接電話，這手機居然越是非常固執地反覆震動着。無奈，起身去會場外的走道接了，開始有些不耐煩，眉頭緊皺着，眼睛裏有一絲不悅，待終於明白是咋回事，臉上雲消霧散，嘴裏連聲說謝謝。
張鶯當晚來到何志成辦公室。
一見到何志成，張鶯興奮地驚呼起來了：
“哎呀，您不是著名策劃大師何志成老師嗎？我聽過您的課，您講得太好了，太精彩了！”驚呼之後，又是驚嘆：
“何老師，怎麼這麼巧呢？怎麼偏偏是您撿到了我的錢包呢？！真是沒想到呀，做夢都沒想到會這麼巧！”
在世紀公司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何志成面朝東坐在長方形會議桌一側的黑皮椅上，張鶯坐在何志成對面。張鶯雖然在此之前聽過何志成的演講，也看過何志成的文章，可以說是久聞何志成的大名。但像這樣如此近距離面對面地交談，這還是第一次。所以，張鶯有些激動，臉色緋紅，像艷麗的桃花。辦公室早下班了。現在已經比較晚了。要是在正常的上班時節，前台劉穎早將客人的茶水送過來了。這會兒，李香從飲水機上親自給張鶯接了一杯水，送到了張鶯手上。張鶯謙讓着說，不用喝水，她不渴。
何志成居中做了介紹：
“張鶯，這是我們世紀公司的李總。李總可是個能人啊！”本想說李香是簫何那樣的能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三傑”現在走了一傑。被何志成比喻成韓信的王京都，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何志成擔心王京都的未來，與此同時，也擔心世紀公司的未來。要知道，沒了韓信，就沒了“三傑”，沒了“三傑”，就很難成事。
何志成回過頭來再介紹張鶯。更多的時候，是張鶯在作自我介紹。說得非常全面。李香聽完了笑着說，張鶯，聽你這麼一說，你不僅與我們是同行，並且，你在武漢幹得也不錯，在武漢曾參與組織過許多大型的活動和論壇。那我們以後多多聯繫，多多合作。如果可能的話，你可以在武漢為我們世紀公司做一個聯絡站。之前我們在武漢的聯絡站不是太得力，我們正準備進行調整哩。我們目前在全國有五百多家聯絡站。。。
張鶯當即積極表態說，她非常願意在武漢做一個聯絡站。爾後，她特彆強調說，她更願意在何老師的領導下工作，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何志成此時有些感動，也有些激動。他岔開話題說：
“張鶯，我今天在成功學論壇上的演講，你聽到了嗎？”
張鶯說，她聽了，她當時鼓掌時手都拍紅了。可是，演講結束后，圍上去的人太多了，圍了個水泄不通。她擠不過去。恰在這時，她接了一個朋友的電話，說是讓她到附近去取個東西。快去快回。她去了，取了東西，很快就打的趕回來了。回到論壇會場上不見何老師了，她當時還相當遺憾，也沒機會找何老師要一張名片，日後好聯繫聯繫。。。沒想到更大的機會在後面哩。這一丟了錢包，倒是尋到了一個大大的機會。。。
說得大家都笑了。
張鶯笑了，何志成也笑了。李香本來不想笑，但受到氣氛的感染，也跟着笑了笑。笑得不是很透徹。
張鶯在告辭之前，又參觀了世紀公司的各個辦公室。世紀公司所有辦公室，除了何志成辦公室門上配了鎖之外，其它辦公室都是開放式的，不上鎖。當下，參觀了何志成的辦公室，李香的辦公室，參觀巴西寧的辦公室時，李香說，這是巴總的辦公室，巴總去深圳和香港出差了。參觀王京都辦公室時，李香本想說，這人已不在這裏工作了。何志成卻搶在了李香的前面說，這是王總的辦公室。張鶯一看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如此氣派的一個辦公室，裏面居然是乾乾淨淨的，連一點紙屑和文件都沒有，像是剛剛被一場大水沖洗過。張鶯不由喃喃說，這間辦公室很乾凈呀。明察秋毫的何志成當即針對張鶯的疑惑說，這個王總有事回老家了。他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北京。他家裏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李香怪怪地瞪了何志成一眼，何志成視而不見，不去撞那有些火藥味的目光。
隨後，張鶯又參觀了經理辦公區域、主管辦公區域、員工辦公區域及形象牆、記事牆、光榮榜、曝光台和前台等等。還看了懸挂或者是張貼在辦公室牆壁上的一些名人字畫及名人警言警句。。。等等。看得張鶯一個勁地唏噓感嘆，大加讚賞。她甚至還說了一句很地道的武漢話，來表達她此時的那份心情。這麼多的好東西呀，看進眼裏，拔不出來了。
李香聽不懂。
何志成能聽懂，卻沒給李香解釋。
李香於是又狠狠地瞪了何志成一眼。
取回丟失的錢包時，張鶯當然是感謝不迭。她同時覺得何志成很像一個人，只是當時嘴上沒說出來。
何志成也覺得張鶯輪廓上有點像他在心裏埋藏了許多年的一個人。當然，老成持重的何志成當時更是沒吐露半句。然而，張鶯走後，已怒火難遏的副總李香終於爆發了，她指責何志成做事不分輕重緩急，都要天下大亂了，還跟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張鶯弄得那麼粘粘乎乎。滿腹委屈的何志成辯解說，冤枉。
李香說，冤枉你了嗎？你和張鶯說話時臉為什麼那麼紅？是不是看見了漂亮的小姑娘就走不動道了？你還別否認，你現在的臉都還是紅紅的，像是喝了三斤二鍋頭。李香揪着何志成的紅臉不放，這讓何志成哭笑不得。指責了何志成之後，李香又怒斥王京都是白眼狼，要何志成嚴懲王京都的背叛行為。李香憤怒地說，就在何志成去參加成功學論壇時，王京都在辦公室大放厥詞，還煸動某些員工鬧事，還慫恿某些人跟着他去另立門戶。李香與王京都大吵了一番。所以，李香拚命給何志成打電話，目的是讓何志成迅速回來堵住王京都。可惜晚了一步。王京都走時還帶走了單位不少珍貴的情報資料。李香攔都攔不住。李香說，王京都臨離開單位時還特意從不知是什麼地方叫來了兩個陌生的粗野男人，還在一旁幫腔。
李香說了何志成，說了王京都，回頭又說張鶯，說張鶯一看就是個小妖精。這一次，何志成說的話比較多了。針對張鶯的出現，何志成辯解說，他只是盡了自己本分，還了人家丟失的錢。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再說，自己的年齡都可以當張鶯的爸爸了。李香說，老牛喜歡吃嫩草，何志成看張鶯的眼神就不對，還有那張出賣了自己的紅紅的臉，別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李香話里的酸味，何志成能聽得出來。何志成其實早就明白，李香對他有情，可他卻對李香無意。李香說的那些話，也是為他好。再說，他外出去參加成功學論壇，李香在單位鎮守，有千頭萬緒的事情要處理，挺操心，不容易，也很辛苦。何志成當晚很想好好安慰安慰李香，想多說點好聽的話，多說點誇獎的話。女人嘛，都是這個樣，不論是什麼年紀的女人，都喜歡男人說些鼓勵的話。於公於私，何志成都覺得應該這麼做。然而，當何志成剛要按這個部署實施時，李香卻背起了她那造型精緻的黑皮小包，甩了一下長長的黑亮頭髮，說她要回去了，都這麼晚了。兒子還在家裏等她哩。她實在不想再和何志成在這辦公室里乾耗着了，她要回去了。。。
何志成呆若木雞，站在辦公室門口，一動也不動。在這短短的一天之中，居然有兩個女人從他那有些酸澀的目光中揚長而去。一個是杜鵑紅。一個是李香。而李香對他的衝擊更大。李香一口咬定，他見到年輕漂亮的張鶯時臉紅了。紅了嗎？何志成不知道。他回到自己辦公室，拿出鏡子照了照，好像是紅了，又好像是沒紅。
恰恰在這個時候，何志成又看見了自己辦公室靠近窗檯、擺放在花架上的那盆潔白而純凈的蝴蝶蘭。何志成知道，1750年被發現的蝴蝶蘭，盛產於潮濕的亞洲地區。蝴蝶蘭莖短，葉大，花也大，形似蝶。花姿優美，顏色華麗，其珍品，有“蘭中皇后”之美譽。何志成養了多年的蝴蝶蘭。他愛蝴蝶蘭，這裏面同時還寄託了他一段人生情感。這會兒，定定地看着眼前這美得盪人心魄的蝴蝶蘭，何志成的思緒開始在北京午夜的天空之上高高飛翔。那兒，有星。其中的一顆特別明亮。何志成的心空也由此變得絢麗起來。同時又有些苦澀和凄涼。
這天晚上回到家，已是深夜一點多鐘了。上床睡覺之前，何志成習慣性地看了看手機，瞅瞅有哪些未接電話和未看信息。不少。特別是信息，有一大堆。韓玲的信息說，何大師，你今天課講得真是好，連我都感動了。可是杜鵑紅還是在我面前說了你一堆壞話。氣人。張鶯信息說的全是感謝的話，李香信息很簡練：何總，辛苦一天了，早點休息吧。最有意思的，是康繼美髮給何志成的信息：何總，你凡事都要多留一個心眼。晚安。
何志成揣摩着康繼美信息里的含義，由於太睏乏了，腦袋剛沾上枕頭，還沒想明白哩，就呼呼扯起了輕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