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七章 夢裏花(一)
十年前,年僅九歲的陸湘謠毅然決然走下昆崙山,踏入獨棠宮,從此改名雅鳶。從那一刻起,她金碧輝煌的雲揚正殿和那個人一起,永遠留在她的夢中。
不是不知道他心存利用,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根本不及她的十分之一。一旦聽聞他有難,她還是義無返顧地來了。除了他,她原一無所有。
莫飛揚依舊一襲白衣,聽到她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連眼皮也未曾抬一下,負手悠悠道:“君鷹說你不願回來,我總是不信。”
短短一句,輕而易舉勾起了雅鳶無限怒火。他總是雲淡風輕操縱着一切,算準了她出生入死渾身是血,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心裏的恨意翻湧着,她緊緊咬住下唇:“我只想看一眼,然後就走。”
“哦?”莫飛揚微挑眉梢,仍然不看她:“若我除了三門,你也不打算回來?”
“回來?帶着獨棠宮一起?”他語氣清冷,吞沒了雅鳶心底的情感。她深吸一口氣,忍下眼角的淚意:“當年你送我到何心藍手下,為的就是這一日?統一天下,稱霸武林,你心心念念的只有這一宗罷。”
“你要的是情,我要的是天下,其實並無衝突。”莫飛揚略有些不耐煩,似乎厭倦了她無處不在的情意:“普天之下除了你,再無第二人敢為我孤身硬闖屈靈山。單論這份心意,我必不會辜負你,許你我能給的一切。”
雅鳶輕輕搖頭,唇邊浮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他永遠不明白她的心,甚至將其看作一份可償還的恩情。“這番話我為你除去何心藍的時候就曾聽過,”她站直身子,對上他的目光:“你明知我不在乎榮華富貴,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提起?”
莫飛揚吁了口氣,不置可否。雅鳶話已出了口,索性不管不顧續道:“因為我要的情,你根本給不起,只好用珠玉珍寶作為掩飾。也罷,只要你爽爽快快告訴我一句,我必從此死了心: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那麼一瞬間,莫飛揚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結多年橫亘在二人之間的心結。但想到獨棠宮暗器的厲害,雅鳶使毒手段的高超,心中的決絕不知不覺化作一抹虛偽的笑容:“怎會?普天之下的女子除了你還有誰配得上我?”
雅鳶的眸子暗了暗,繼而閃起光彩。莫飛揚迅速捕捉到了她神情的細微變化,索性更進一步牽起她的手,語調溫柔:“只要拿到孟國公寶藏,到時候天下都是我們的,你便是雲揚教獨一無二的教主夫人。”
這一幕她等候得太久,多少個日日夜夜的期盼,而今終於聽他親口說了出來。教主夫人四個字,足以卸去她所有的心防,剎那間嬌羞得如同一個小女人。她紅着臉輕聲反駁:“我還是獨棠宮主,如何能入雲揚教。”
“天下都是你我說了算,一條教規何足道哉。”三言兩語便哄得她回心轉意,莫飛揚意得志滿:“到時候一切你說了算。”
雅鳶喜不自勝地抬起頭,眸光閃閃如星辰般璀璨。莫飛揚心頭一震,竟浮起些許愧疚之情。他語氣一頓,含糊着岔開話題:“依你所見,楚周傷勢如何?”
雅鳶一怔,尚沉醉在他的柔情蜜意中無法自拔,不情不願地回答:“看楚士韋他們的樣子不似假裝,杜宇毒蠱的威力你是知道的。”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開了口:“看在君鷹的面上,我只下了七分蠱毒,估計他還能撐上個一年半載。”
“三門互為牽制,楚周若就這麼死了,對我教未必是好事。”莫飛揚沉吟着,緩緩點頭:“一年半載,算算也差不多了,好得很!”
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雅鳶觀察着他的臉色問道:“上次你放楚周一馬,不是看在君鷹面上?我以為你有意留情,已經答允給他解毒了。”
“荒唐!”莫飛揚瞪了她一眼:“楚周功夫不在我之下,能傷他已是僥倖,焉能放虎歸山!莫說杜宇毒蠱的解藥我沒有,便是有也不能給他。”
“可是君鷹……”想起楚未祈替她擋下的一劍,雅鳶猶不死心:“算起來他總是楚周的徒孫,荊平門待他父母不薄,焉能見死不救?”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莫飛揚目光中含着深意,望着她緩緩道:“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再勝楚周一次,不可不防。”
“他人君鷹如何立足於荊平門?”雅鳶對上他的目光,語氣里全是不解:“當日你答應有朝一日送他回荊平門認祖歸宗,怎能出爾反爾?”
“我答應他回去,至於荊平門會不會認他,自不在我的掌控之中。”莫飛揚含着一抹自得的笑意,雙手籠在袖中:“如若你不死心,大可天南海北尋解藥試試。或者荊平門感念你們一份心意,不再追究也未可知。”
雅鳶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樣,第一次覺得這個人與自己的想像相去甚遠。離開他的十年來,憑着武林大會上浮光掠影的一瞥,她無數次在夢裏描摹過他的外貌。剛毅的、英俊的、風度翩翩的,卻從未真正了解他的內心。
恍惚間,她不禁想起楚未祈的眼神,寫滿了不舍,寫滿了決絕。雖然知道了她的身份,明白了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他卻從來沒有恨過她,仍在最緊要的關頭毫不猶豫為她擋下了一劍。而那時的莫飛揚,已瀟洒地脫身遠去。
“我還沒問,你是怎麼回來的?”雅鳶用力晃晃頭,似乎要把這可怕的想法從腦中驅走。愛了十年,想了十年,好不容易親耳聽到他的承諾,她實在捨不得親手毀了美好的幻夢,岔開話題道:“你又怎會被他們擒了去?”
“不若你自己猜猜,我看你能中得幾成?”莫飛揚側頭望着她,表情曖昧不明,她的表情變化全落在他眼裏,女人終究是靠不住的。與其讓她幡然悔悟反手相助敵人,倒不如一早了結了她,免得多生事端。
雅鳶在獨棠宮摸爬滾打十年,焉能察覺不到他的語氣變化?抬眸對上他眼底的冷光,不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