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賜死
長央宮內，燭火通明，卻籠上了一層散不去的陰翳。
太后獨自端坐在蒲團之上，一手頗有節奏地敲着木魚，一手五指併合立在面前，雙眸微闔，彷彿完全沉浸在自己思悟的世界當中。
在她的面前擺着一張檀木桌，上面所擺的靈牌，上面所雕寫的名字，正是剛駕崩不多時的先帝。
燭火跳躍，燃香的味道濃烈地染遍了房中每一個角落。
“嘎吱——”房門陡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天上的月光迫不及待地傾瀉了滿地的月華。
慢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帶着種刻意的沉重。
終於，腳步聲停了下來，影子將她羸弱的身軀整個籠罩，“太后以為你每日吃齋念經，父皇的靈魂便真的能夠被超度嗎？”
太后渾身一僵，敲木魚的手停頓在半空，稍許，才回過頭，臉上帶着微笑，“桓兒，我還是喜歡你喊我母后。”
楚桓垂眸，冷睇着她，帶着嘲諷，“太后別說笑了。太后尚不將父皇當夫君，可以隨意誅殺，又怎會將朕這個毫無血緣的孤兒當做皇兒？朕向來有自知之明，自不會巴巴貼上去討人嫌。”
太後手一顫，半晌才輕喃：“我曉得你恨我，可我也是迫於無奈……在這皇宮，不是他死，便是我亡，為何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呢？難道，唯有我死了，你才覺得是理所當然嗎？”
先帝，那是怎樣一個狠心絕情之人，唯有她一清二楚。當年她為他的花言巧語所惑，不顧一切，甚至是拋下自己的骨血跟他來到陌生的東月國，來到了這個人吃人的可怕深宮，那便是將所有生的希望都放在了他的手上。
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是一個多情而涼薄之人，他的甜言蜜語不只是對着她一個人的，而是數不清的女人。他的後宮有那麼多的女人，所有人都在爭奪他一個人的寵愛，甚至為了這些寵愛，那些女人不擇手段，爾虞我詐。而他，則是聽之任之，有時還會因此而感到虛榮。
本來，她一直以為他能夠成為她的天，能夠將她呵護周全，可是殘酷的事實卻是，她沒有得到他的保護，反而為了自保而變得心狠手辣，變得不再像自己。或許她該感謝他的殘忍，因為變得夠狠，所以宮中的女人來來去去，新的換了舊的，最後只有她留下了。
可是，縱使她是陪在他身邊最久的女人，他也沒念半點的情分，臨駕崩之前竟認定她狼子野心，要將她置於死地。她別無退路，唯有下手為強，先一步將他送下地獄！只是，因為此事，她與桓兒徹底決裂，他視她為殺父仇人，再也不念往日的母子情分。
今時今日，他便是跟她索命來了吧？
“你害死了父皇，我承認我恨你，但是不曾因此而想要剝奪掉你如今的一切……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她動了心思！”楚桓冷笑着，眸底卻是猩紅一片，涌動着激動的紅芒，“你永遠不會明白，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千辛萬苦才將她帶到我的身邊來，而你——你竟然背着我放她離開！”
太后微微一怔，沒想到他對薄歡的痴戀已經到了這種病態的程度，“桓兒，你醒醒吧，阿歡她有夫有兒，她的夫君深愛着她，她亦然，她不愛你！你的強留，只會令她痛苦！你若是真的喜歡她，便該還她自由，將她的幸福還給她！”
“住口！”楚桓暴吼一聲，腳一抬，猛地踢飛了身旁的椅子，眸中殺芒翻湧，“我放了她，那誰放了我？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父皇沒了，疼愛我寵我的……母后，也沒了。所謂的兄弟姐妹，向來都只是彼此的眼中釘心頭刺，無一絲的溫情可言。現在我能夠抓住的溫暖，只有她，唯有她一人！你怎麼敢，怎麼敢將她從我的身邊奪走！”
太后心中一刺，眼眶頓時濕熱，哽咽道：“桓兒，只要你願意，我永遠是疼愛你寵你的母后……”
“我不願意！我不再需要！”楚桓怒聲吼了一句，可頓了頓，又莫名地恢復了平靜，眸光閃着堅定的冷芒，“你怎麼肯定她留在我的身邊不會幸福？我會令她幸福的，我以後將世間最寶貴的一切給她，她一定會開心的。”
“桓兒，她不會……阿歡她要的從來不是這些虛無的東西。她若是會幸福會開心，也就不會千方百計地從你的身邊逃離了……”
她越往後說，聲音不自覺地越低下去，因為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寒氣，竟是凜冽徹骨，帶着種致命的殺傷力。
她不怕死，經歷過這麼多了，如何還會對死畏懼，只是，此時此刻，卻為他身上的這種鋒利到了極點的殺氣所懾，不自覺地畏縮。
沉寂了許久許久，楚桓終於開口，卻是冷入骨血，“我們將來會如何，便不勞太后操心了。父皇在地下寂寞得緊，太后每日念經懺悔，倒不如親自去他跟前認錯來得更實際一些。”
太后臉色陡然煞白，仰着頭凝視着少年映在月光下絕美而冰冷的輪廓，半晌，才凄然一笑，“桓兒想要將我賜死？”
楚桓放在身後的雙手無聲地握緊，薄唇抿了抿，才冷聲道：“母后想要如何做，可自行抉擇，別逼朕對你下這道命令。”
這樣於他和她，都太過殘忍。
只是此時他的話，又與那道命令有何差別？
太后怔了怔，復而大笑起來，淚水卻自眼角無聲地滑落而下。
他終於願意開口喊她母后了，卻也成了最後的一聲。
她低下頭來，任淚水一滴滴地砸落在地上，半晌，輕聲道：“桓兒，你不要為難阿歡……便當這是母后對你最後的乞求。”
“朕自會好好待她，不勞你操心了。”楚桓冷聲言罷，轉身便向外面跨步而去。
身後，太后的笑聲復起，凄厲刺耳，卻又刺人心肺的悲涼與傷痛。
他竟覺得身後有數不清的鬼魅在追逐，手腳莫名的冰涼，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太后的寢宮。
他怕他再多留一刻，便會因為心軟而改變了決定。
只是，他決不允許自己如此！
任何企圖將薄歡從他身邊奪走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作者題外話】：元旦完結，要是不完結你們就抽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