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繁櫻覆城【3】
再次撫摸桐木琴,慕妤的心突然變得很害怕,她望着自己的手,似乎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逼得她生起一股噁心感。
矛盾讓慕妤不自覺的撫摸桐木琴,組織曾讓每個人小孩都養着一條狗,每個小孩要接第一筆殺人任務之前,都要將陪伴自己的成長的狗狗殺掉。
她的狗叫小黑,她的下手很快,幾乎沒有聽到任何嗚咽聲。事後,她沒有痛哭,也因此被同為殺手的夥伴們排斥在外。
沒有人能明白那時的她心裏有多矛盾。
亦如此刻,慕妤無法決斷。
組織的規定,狗若不死,人別也活了。也是從那時起,慕妤知道,一個人只有強大起來,命運才能掌控在自己手裏。
茅草屋門被推開,那人提着一盞燈籠輕緩走到慕妤面前,輕笑道:“就猜到姑娘今夜無法入眠,長夜漫漫,姑娘,可願隨我一起走一走?”
慕妤最終還是將琴抱起,與他一起走出門外,朝着櫻樹林裏走去。
“姑娘,與我近些,不然會在櫻花林里迷路。”不容拒絕的牽起慕妤的左手,慕妤沒有拒絕,他的掌心很暖,指尖很涼。
“今夜的月亮真圓,明夜的月亮更圓,可惜下個月才是八月十五。”他嘆息聲很長,長到慕妤都忍不住開口問:“你與南浣交戰,有幾分勝算?”
“原本有五分,可是自姑娘來之後,便一分都沒有。”他不同慕妤回答,繼續笑道:“因為姑娘是來殺我的,不是嗎?”
良久,慕妤才從牙縫裏蹦出來一個“是”。
一時寂靜無言,只聽得櫻花灑落的聲音。
慕妤看向他的脖頸,只要她狠下心,他會像她養的小黑一樣,毫無痛覺的死在她手裏。
指尖用力,掌心劃破,沾血的手只要碰到琴首的蓮紋上,她就可以輕而易舉殺了他。
手緩慢朝着琴首摸去,就在慕妤要碰到蓮紋時,他出聲打破寂靜。
“千百年前,天下分七國,萬櫻也曾是七國之下,我萬國女多男少,國力逐漸衰弱,最終走向滅國。先祖拼盡一身修為,斥巨資建立萬櫻海城,從些遠離世外,不想四國平定亂世之後,南浣垂涎萬櫻海城,櫻族之人無抵抗,只能成為南浣的版圖。”
他的臉色突變,憤慨道:“無恥的南浣人,竟然讓我族男子世代為奴,女子世代為娼。族人一天天減少,直到無法獻祭。現任君主對萬櫻下了戰書,只嘆萬櫻剩下老弱病殘,全憑已故亡靈的守護。”
無論萬櫻奴王獻不獻祭,姬霜都會攻打萬櫻海城,他是剛鑄成的劍,太需要以人血祭劍,磨亮劍鋒。
為了他的宏圖霸業,萬櫻海城就算不迎戰,他也要逼着他迎戰。
萬櫻奴王放開慕妤的手,抬手接住灑落下來的櫻花,“我族的櫻花,很美吧?”
慕妤點頭,確實!她從未見過這麼多櫻花,一眼望不見盡頭,美得猶如仙境。
“因為每棵櫻花樹里都棲居着一個亡魂。”
慕妤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萬櫻奴王撫摸着一棵櫻花樹,溫柔而又哀傷道:“櫻族之人,命與櫻相連,每位萬櫻人生下來后,父母便會種下一棵櫻花樹。待他們死後,亡靈會飛回海城,棲身在櫻花樹上,世代守衛海城,守護後世子孫,無法轉世脫胎。海城內的亡靈,便是對抗外敵最後一支軍隊。”
“這樣做,對他們都不公平,每個人都有選擇自由的權利。”慕妤無法明白他們守衛家園的方式,“一個國家只有努力前進,才能真正強大起來。你的族人都很團結,可你們沒有一點武力,連基本的刀劍都沒有,僅靠着亡靈之軍,怎能與南浣對打?或許你們一開始的方式都錯了,都以最後一支軍隊為借口,不思進取。”
“每半年,我族就要向南浣獻祭一百個男人,我們萬櫻人,也成為南浣人口中的萬櫻奴。奴隸之中,萬櫻奴排下等,就算是當街被打死,也無人能管。武器靠近海城,便自動燃燒焚毀。萬櫻從來沒有不思進取,而是被逼到絕境,連反擊的武器都拿不出手。”他的聲音第一次有了冷意。
慕妤震驚不已,再也無法開口與他爭辯。
“先祖為萬櫻命脈卜算過一卦,知道萬櫻有朝一日會有滅族之禍,所以才會以全身靈力設下亡靈陣,讓每個萬櫻人死後,都變成亡靈棲居在櫻樹,世代保護萬櫻海城。”
“作為交換,每一代萬櫻奴王活不過二十五歲,下場是不得好死。”萬櫻奴王微笑道:“此法逆天,強行拘留亡靈,以至於連天都要懲罰櫻族,現在該是解脫的時候到了。”
“請姑娘解除我族的咒法。”
慕妤疑惑道:“你要我做什麼?”
“你跟我來。”他拋掉燈籠,牽起慕妤的手,朝前跑去。
櫻花溫柔撫過他們的臉頰,他帶着她來到一處山下,面前是望不見頭的階梯,他對面點頭微笑之後,腳踏浮雲,飛向山頂。
山頂是一塊平地,平地上印着一個法陣,法陣是一朵巨形櫻花,咒語浮在櫻花上。
“姑娘,請你按照咒語,彈奏出送魂曲,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慕妤睜大眼睛,驚愕道:“我看不懂這些文字。”
他微微一笑,“沒有人能看懂咒語,解開亡靈陣就是要一個外來人彈奏送魂曲,配合萬櫻奴王的吟唱。”
慕妤硬是被他推向法陣中間,他朝她點頭,慕妤無力道:“解開亡靈陣,萬櫻海城就徹底輸了。”
“萬櫻族得已在戰爭活下,早已是不易,我族從不怨天尤人。”
慕妤抬手撫在琴弦上,她的手無形中被力牽引,手指已不經她的使喚,他啟唇,吟唱着慕妤聽不懂的語言,
蓮寂幻化成琴奏出一曲悲傷的音調,慕妤從來沒有聽過這般哀傷的樂曲,奏出這一曲,慕妤覺得此生她都不想再彈琴了。太過悲傷的曲子,讓她這個彈琴人也浸盡悲傷之中。
琴音和歌聲傳遍萬櫻海城每一片土地,盛開到極致的櫻花,一瞬之間,全都從櫻花樹上掉落。
櫻花如雨,夾雜着淡淡的熒光。
與南浣水軍廝殺的亡靈聽到歌聲,身體緩慢變成點點碎光消失,所有水軍都停止戰鬥,紛紛揚耳傾聽琴音和歌聲,皆為之震撼。
村子裏每一位老人在琴音響起后,都不約而同的走出房門,櫻花樹林裏飄舞起一片熒光,溫暖的熒光霎時包裹住所有的老人,老人失聲痛哭,
這裏都是他們的親人,他們是在同他們告別。
熒光漸漸散去,老人卻久久不能收聲。
他們的王要死了,就在今夜,也隨着親人一起永遠離開他們。
***
巫相道:“元將軍,皇妃娘娘已奏出送魂曲,海城陣法已破,將軍可下令上岸。”
聽到這話,無疑是振奮人心。
戰船快速朝萬櫻海城,整整打了六天六夜,每位士兵黑着雙眼,疲累不堪。終於能夠攻破萬櫻海城,試問誰人不喜?
水軍輕易穿梭出櫻花樹林,來到村子面前,村子的人分列站好,為首的老者帶頭跪下,所有的老人跟着的動作,匍匐在水軍們的腳下。
“陛下有令,不留活口,殺!”
巫相的權杖擋在元將軍身前,問道:“他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
元將軍恭敬拱手道:“巫相,萬櫻族叛亂,陛下殺雞儆猴,震懾其餘十二藩王,以保南浣五十年之內不會再有叛亂髮生。”
巫相收回權杖,快步離開這裏。
士兵們手起刀落,跪在地上的老人還沒有來得及抬頭,全部都被當場絞殺。
“三軍停令,放火燒城。”
***
琴音停止,櫻花樹已光禿禿,只剩下枝幹。慕妤知道,它們再也不會開花了。
他在收聲之後,頹然倒地。
慕妤扔掉琴,抱起他的頭,焦急的詢問:“你怎麼了?”
他虛弱蒼白的笑道:“今夜是我二十五歲生辰,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他將死,村子裏無人能頂替萬櫻奴王之位,慕妤明白他在要求什麼,重重的點頭,她會完成她的心愿。
“姑娘,你是陛下的皇妃,請讓我僅剩五十四個族人在海城安穩的度過餘生。”他說這一句話,身體化成數不盡的櫻花花瓣,環繞慕妤的周圍。
慕妤緊閉雙眼,笑到哀傷:“生辰快樂,我的王。”
說完這一句話,櫻花消逝,慕妤抱起桐木琴,便奔跑下山。
她剛走進村子,就見一片火光。慕妤驚恐的上前,無法相信面前的煉獄。
她還是來晚了一步。
“沒事,姑娘就圖個好玩就行,反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稻子成熟了。”
“我曾有一個妹妹,她十五歲的時候,我把她嫁給一個人,我以為她從此會幸福快樂,可是後來我連她的屍骨都沒有見到,她的靈魂也沒有回家。”
“姑娘力氣真大,比我這個老頭都還大,以後誰娶了你,肯定有福了。”
……
他們以真誠待她,她卻來晚一步,保不下一個萬櫻人。
火光倒映慕妤蒼白詭異的容顏,她聞到了血腥的氣味,五十二個人已活活燒成焦屍,大火迅速燃燒,企圖掩蓋住一切。
慕妤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上三個響頭,他們的仇,由她來報。
一直隱忍,不過是助長了敵人的氣焰。
血滴落在蓮紋,慕妤雙手握住蓮寂,朝天一揮,撕心裂肺的吶喊:“劍影滅。”
不再是最初的劍影,已經被放大數倍,劍影從際划向地面,慕妤站着的地面被劈成兩片,整座海城都為之震動,海水也受到波及。
劍影直逼遠方的戰船,眨眼之間劃過,戰船一分為二。
戰船上的人驚恐的叫喊聲中,掉落進海里。
主船之上,元將軍朝背後人,點頭道:“毀城。”
九位高手共同施力,一座龐大的海島快速沉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