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繁櫻覆城【2】
四天過去,一無進展。
疲倦的慕妤視野都被櫻花樹包圍,她在櫻花樹林裏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道前方是哪裏,也一直沒有看到近頭。
敵人在暗,她在明。
敵人若是偷襲她,四天的時間,足夠偷襲她無數次,遲遲不出手的原因是什麼?
難道是想將她困死在這裏?
慕妤盤腿坐下,乾渴令她的嘴唇破裂,還長了幾顆大燎泡,雖然她現在食櫻花果腹,但體力已經減半,怕是不用等到十五月圓,她就可以困死在這裏。
她心裏明知道這是陣法,不是結界,可也沒有辦法破陣。
怪不得姬霜會頭疼。
怪不得會派她前來送死。
“你為何而來?”
消失四天的聲音再度重現,慕妤低垂着頭,微微一笑,笑裏帶着無盡的苦澀,她為活命而來。
為活命而來……
她把命看得太過重要,為了活下去,她從來沒有放過任何機會。這像是一道枷鎖,是她親手給自己綁縛住。
她其實一點都不快樂,她想要解脫,所以才會追求平平淡淡的生活。
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殺人。
一點都不喜歡。
也許把命終結在這裏,她從沒有見過這麼多櫻花,十里紅櫻鋪成海,黃泉路上不孤單。
這裏沒有俗世的陰謀,沒有人心的爭鬥,這裏很安靜。
死在這裏,很好,很好。
沉重的眼皮緩緩閉上,慕妤的耳畔聽他男子吟唱的聲音:“吾為伊而生,伊為吾而死,眷戀紅妝梨花淚,輪迴台前斷香魂,紅蓮業火描摹傾世容顏……”
聲音很熟悉,熟悉到陌生。
慕妤記不起是在哪裏聽過,他吟唱的詞語,更讓慕妤覺得非常熟悉,就好像曾經在她身上發生過。
慕妤彷彿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她紮根在一座紅池裏,天空是漆黑一片,四周是黑霧茫茫。
四肢無法動彈,頭頂上是一朵朵的蓮花,掩蓋住她的視線。
慕妤感覺自己也是一株蓮花,生長在紅池中。
夢很長,長到慕妤不想醒來。
直到有一隻手掌將她執起,她握在溫暖的掌心,抬頭僅看到一抹淡若無痕的微笑,他好像在對她說話。
“你還要多久才會回來?”
聲音蘊含著淡淡的悲傷和恨意。
眼皮突然睜開,眼前是茅草蓋成的屋頂,手腕和腳腕關節處隱隱有些疼痛。
慕妤起身,不是那日所穿的白衣,衣裳的料子輕薄如紗,滑嫩異常,這是一套十分精緻的衣裙,織出一朵朵緋紅的櫻花覆蓋在裙面。
揭開寬大的衣袖,慕妤看見手腕上綁着的白巾,不止是雙手,她的腿腕上也綁着白巾。拉開白巾,慕妤看見一道癒合結痂的傷疤。
束髮的帶子已經不見,慕妤拾起披散一絡的白髮,緩步離開茅草屋,屋外的場景讓慕妤驚訝不已。
田地里站立着辛勤耕種的農民,他們幾乎都是年過古稀的老人,幼小的孩童爬坐在田地外。
“是不是很意外?萬櫻海城沒有年輕的男女,只有老人和不到三歲的孩童。”
慕妤望着身邊不知何時走來的男子,她與他的穿的衣服是出自同一種料子,不同的是,他的是男袍,她的是女裙。
櫻花織錦穿在他身上,並沒有顯得他非常女氣,反而十分適合。
滑如綢緞般的黑髮拖曳在地,不扎不束,慕妤還是第一次見到有男人留這麼長的頭髮。
他的臉色是那麼憔悴,嘴唇是那麼蒼白,慕妤從見他第一眼,便知這個人活不久了。他的雙眼下烏青一片,印堂發黑,形同枯槁,將死之相。
此刻,慕妤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男子放下防備,她的心莫名認為面前的男子很安全。
從九歲被人在背後捅了一刀,慕妤對誰都有戒備心,這是她九歲以後,第一次見到一個人,沒有任何防備。
“姑娘,我就在你面前,你為何不動手殺我?”
他的聲音如山谷里的清泉聲,乾淨純粹。
慕妤低頭望自己的手,她看到白巾之時,是從未有過的害怕,她怕手腳經脈都被人挑斷,那她徹底就是一個廢人。
可是沒有。
她的修為已突破元嬰,直升到六階出竅。短短四天的時間,她完成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你為何要幫我?”
她根本毫無感覺,她的經脈確實被挑斷了,因為有人在幫她突破元嬰。
他笑道:“因為我看出了姑娘是個武學奇才,只是你身上的戾氣過重,明明你升到四階金丹後期,突破元嬰輕而易舉,就因為你的戾氣,導致你的靈力受堵,假以時日,你的會因為戾氣過重,走火入魔。”
“我是來殺你的殺手,你為何要出手救我?”
“我曾有一個妹妹,她十五歲的時候,我把她嫁給一個人,我以為她從此會幸福快樂,可是後來我連她的屍骨都沒有見到,她的靈魂也沒有回家。”
慕妤坦然一笑:“你不會覺得我這個鬼樣子會和你的妹妹很像?”
“不會,姑娘,你長得很漂亮,我的妹妹……她也很漂亮。”他好似陷入某種回憶,嘴角微抿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你的子民都是老弱病殘,為什麼還要選擇迎戰南浣?”慕妤很感興趣的問他。
他目露悲傷,輕聲嘆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南浣背信棄義,萬櫻歸順南浣,南浣曾立下契約,永不與萬櫻兵戈相見。”
慕妤沉默,手指緊扣掌心,都是被逼無奈,命不由人。
他指着田地,道:“姑娘遠道而來,不如為萬櫻盡一份力。”
慕妤望着水稻田正在插秧的老人,糾結道:“額…我…我不會。”
“沒有關係,會有人教你。”
慕妤也不知為什麼會鬼迷心竊的答應他,她的衣裙用布帶挽起,雙腳踩進濕潤的水田裏,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奶奶牽着她的人,道:“我的姑娘若沒有死,肯定我現在的孫女都和你一般大。”
慕妤注意到她的用詞,好奇的問出口:“孫女?”
老奶奶笑眯眯的點頭:“我女兒離開我時,才十歲,若她沒有死,今年她正好滿四十歲。”老人蒼老的聲音包含着無限惆悵與惋惜。
慕妤被老奶奶拉着走到她剛才栽種的地方,從水田裏隨便撿起一把青綠的秧苗,遞到慕妤的手上,慕妤接過拿在手。
“秧苗要插得均勻,這樣才利於水稻的生長,你看,橫豎都要在一條線上。”老奶奶邊說邊拿起秧苗演示給慕妤看。
慕妤還是頭一次干農活,她和老奶奶一起栽種秧苗,一棵接着一棵……等慕妤抬頭,正好看見老奶奶慈愛的目光,再都她的秧苗,全都東倒西斜,要死不活。
她是新手,不得要領。
老奶奶笑着說:“沒事,姑娘就圖個好玩就行,反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稻子成熟了。”
外面十萬水軍壓陣,老奶奶話沒有錯。
沉重的暗殺任務彷彿無形之中重了千斤,慕妤回以微笑,一步一緩的將歪斜的秧苗重新拔起,再次種下。
老人們動作嫻熟,栽種得很快,他們互相幫忙,直到夜幕降臨,最後一片水田也載種完秧苗。放眼望過,整片水田都是漂亮的綠色,他們肯定載種了很多天,因為水田很廣闊,一天之內種不完。
慕妤從未感覺如此累過,全身酸軟,可她喜歡這種感覺。
洗乾淨沾滿水泥的腳,回到茅草屋,慕妤倒床就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他仍舊讓慕妤幫助老人做事,村子裏的家家戶戶都開始打掃,慕妤挨家挨戶的去幫忙,她彷彿已忘記自己的手是來殺人。
打掃完屋子,老人們開始做飯,力氣大一點的老人去搬桌椅出來,慕妤以一抵二,老人紛紛鼓掌讚歎:“姑娘力氣真大,比我這個老頭都還大,以後誰娶了你,肯定有福了。”
“要是我兒子還在,肯定教他把姑娘娶回來。”
“你個老頭,你兒子今年都三十五了,小姑娘才多大,你羞不羞呀?”
慕妤笑着不接口,兩三歲的小孩子也跟着大人們一起鼓掌,用佩服的眼神一直望着慕妤,幾乎慕妤走到哪裏,這幾個小孩就跟到哪裏,慕妤也不覺得煩。
膳食簡陋,不見葷腥。但每個老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滿足,慕妤愣着望着每一個人的臉,他們都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飯碗裏多了一雙筷子,筷子夾着青菜,慕妤抬頭不解的看他,他抿唇笑道:“不能光看人,也要好好吃飯。”
教慕妤插秧的老奶奶也夾菜放進慕妤的碗裏,道:“海城第一次有外來人,沒有什麼能招待姑娘,姑娘千萬不要餓肚子,吃飽了才是硬道理。”
慕妤含笑點頭。
吃過晚飯,慕妤幫忙一起收拾。
直到每家老人都回屋,慕妤才緩慢走進借住的茅草屋,村子裏有許多這樣的空屋子,都沒有住人,可是老人們卻時常將這些空屋子打掃得非常乾淨。
明夜就是十五。
也意味着今夜,她必須殺死萬櫻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