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臣服吧
“你叫曹玉木?”那道身影朦朧不清,聲音飄渺,“你救我徒,雖有私心,卻該賞賜。”
矮胖女人曹玉木感受到此人的靈覺威壓,眼角瞥過剛才還在跟她對峙的賀百面所在的地方,那裏連一顆細微的骨灰塵埃都看不到了。她身體僵硬得厲害,背上也滿是冷汗,忙道:“晚輩……”
在曹玉木眼中,那道身影依稀是個青年道人,星冠鶴氅,卻玄而又玄的看不清面容。
這自然是稍稍變幻了形貌的午軒顯化而成。
午軒抬手一指,止住了曹玉木的話頭。
曹玉木頭皮發麻,驚恐之下剛要使用殺手鐧逃跑,卻一動都不能動,連靈力都剎那停滯下來。
午軒靈覺掃探,將附近兩名剛剛趕來的窺探者驚走,而後手指輕彈,將一道火光烙印到曹玉木的額頭眉心,說道:“此乃‘三火護魂符印’,可抵擋邪術,保你兩次神魂不傷。”
曹玉木靈覺一動,清晰的感應明白了腦中那道保護符印的功效。她不由慶幸,連忙謝恩,卻還藏着心眼,只道:“前輩賞賜,晚輩無以為報,晚輩曹玉木給前輩磕頭啦。”她立即便要跪下磕頭。
午軒沒動,靈覺一掃,她便跪不下去。
曹玉木心底一慌。天上哪有掉餡兒餅的好事兒?千萬別提她剛才救了那個少年!那需要她救嗎?
午軒道:“我知你心性良善。你追上我那徒兒,莫要與他提我,只把他當作尋常晚輩對待。”
曹玉木一張大臉龐上的小眼珠子微微一轉:“前輩的意思是……教他靈異圈中的處世之道?”
午軒沒再理她,身形漸漸淡化,而後隨風消逝。
曹玉木心裏極快盤算着,對着午軒消失的地方行了一禮,而後不敢耽擱,急忙依照剛才記下的許盛陽的氣息,施法追蹤而去。不管怎樣,她問心無愧,她只是想要點好處,可從來沒打算害人奪寶啊!
午軒早已化光一閃,附在許盛陽頸后了。
許盛陽臉色微顯蒼白,眼眸卻顯得堅毅,看似還算鎮定。只是,他還在緊緊捏着符籙,也還在萬分戒備的狂奔逃向之前和午軒分開的地方,彷彿到了那裏就不會有人要殺他了,他也就能安全了。
午軒沉默的看着他,暗暗一嘆:傻瓜,你要逃向哪裏?你往那個方向跑,是在遠離城市,你明知道我並不在那裏……午軒心裏有點微妙的柔軟,卻沒有出聲安慰。身為修行者,身處靈異圈,這種磨礪只算輕的,此時多經歷一點,以後才能更安全一些。他總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護着許盛陽。
午軒看了許盛陽片刻,將水墨洞天的空間位置定在許盛陽頸后,自己進了水墨洞天之中。
水墨洞天裏。
午軒憑空出現在石屋之後。石屋後面是厚厚的積雪,看似空無一物。
午軒揮掌,一片白光射出,將那裏的幻象解除,才見那裏有兩個被冰雪封印成琥珀的男子。這兩名男子都閉目安寧,彷彿沉睡。其中一人衣衫完整,西裝考究;另一人則渾身赤-裸,毛髮皆無。
衣衫完整的男子名叫杜辛擇,剛至“出竅”境界,來自南海二城。
杜辛擇與之前那名迫害曾州的女人一樣,想要強行收服曾州,再吞併曾氏企業。人才總是搶手的,尤其曾州這種修行和做事并行的人才,午軒能夠理解,卻不能容忍。曾州依他吩咐,將他賜下的符籙拿出來,想讓杜辛擇知難而退,結果很可惜,有人猖獗作死,午軒自然不會留手。
渾身赤-裸的男子卻是本該被午軒以浩大火柱燒成灰燼的賀百面。午軒當時使了個障眼法,將賀百面擊成昏死,伸手將他從火柱之中撈進了水墨洞天,用“彼岸琉璃雪獄”大陣封印成了琥珀狀。
這兩人都還活着,只是被封印成了假死狀態。
午軒意念一動,眼前的兩人看在他眼中就多了一分景象:這兩人身上都纏繞着深重的惡孽業力。
那些惡孽業力的顏色是灰白中透着陰暗,無形無質,卻蠕動如同煙霧蟲蛇,看着異常噁心。
午軒並不是修行有成才能看到別人身上的惡孽業力,重生前的他便從未見過惡孽業力是什麼模樣。如今,他在深入感悟水墨洞天那部分關於“八部天龍”的法則之時,自然而然的獲得了這種能力。好似他本就擁有這麼一門天賦,不需要藉助水墨洞天的協助,意念一動,便能看穿他人的罪業。
午軒自己殺人不少。雖然他自認從未枉殺一人,但那畢竟是殺人。
然而現在看來,他身上竟然全無業力,對此,午軒還是有些驚訝和欣喜的。
許盛陽一家人身上全無惡孽業力,劉朴策也沒有,剛才的曹玉木身上也沒有惡業。曾州卻有些業力,阿凜也有一點,儘管他們如今依照午軒的吩咐,不涉毒,不妄殺,不殃及,不欺凌無辜,但他們早前就已有積累,何況他們入了那一行,有哪個能是完全清白的?
過年的時候,午軒看到午知安身上也有着輕微的罪業纏繞……
午軒能看到業力,卻無法消除。他暗中對午知安試過,禪印菩提也無法起效。
午軒淡淡的看着杜辛擇和賀百面,施法解除他們的封印,一道漠然的傳音烙印到他們腦海,完全沒有道理可講的直接欺壓他們:“臣服於我,甘願受我的感化,改修我的功法!或者受盡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後再臣服於我。速速選擇,不要耽擱。”
……
曹玉木追上許盛陽之後,想帶許盛陽去她在附近的一個落腳點休息。但任她怎麼說,許盛陽都不願意跟她走。許盛陽只說自己要在小樹林這裏等師父,還委婉的說請前輩不要為難他,師父回來看不到他的話,肯定會有責怪。曹玉木一張大臉齜牙咧嘴的笑,她敢為難嗎?那是作死喲!
曹玉木乾脆不靠近許盛陽,轉身找個空地一屁股坐下,跟他聊起天來。
許盛陽見她沒有惡意,自己又的確是被她所救,便也微微安心。曹玉木從賀百面開始跟他聊起來,許盛陽很顯沉靜的聽她說話,自己則說的不多,只是有意無意的提到自家師父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曹玉木每逢聽他提到師父就跟着奉承附和大加驚嘆,她言辭誇張,贊得許盛陽都感覺怪異。
許盛陽當然不敢問她“你認不認識我師父”之類的話。
曹玉木本就是看到許盛陽的護身符籙,料定他有個強者後台,才想要跟他賣個好,或者就近得點好處。她自持臉皮厚如城牆,跟晚輩要好處也沒什麼不好意思,這種事情她也常做,現在倒是自然。
如此,兩人一個說的多聽的少,一個說的少聽的多,氣氛竟然平和下來。
曹玉木由修行者因財而殺人奪寶說起,陸續又說到因色而奪人-妻女、因妒而嫉恨害人、因珍奇而賣乖討好、因功法而偽裝忠誠,等等各類靈異圈中發生過的實際事情。許盛陽經過今天的遭遇,再聽這些就不敢只當故事來聽,而是設身處地的想自己遇到類似事情應該怎樣應對。
曹玉木說得興起,手舞足蹈連連比劃,滿面紅光,小眼鋥亮,麻花辮橫飛。
許盛陽聽得收益良多,偶爾還為她鼓掌。
兩人一直聊到傍晚,一道微光從天邊射來,到了近處,顯化出身形,正是星冠鶴氅的模糊身影。
許盛陽感應到午軒熟悉的氣息,猛地竄起身來迎了上去。他胸中暖流疾涌,眼眶一熱,壓抑了一天的驚惶恨怒和懊惱後悔都在此時此刻翻騰。待聽到腦海中淡淡的傳音問詢,他心裏瞬間安定下來。
曹玉木恭敬的向午軒問好,而後知機的告辭,她得了護魂符印,便不過於貪心。
許盛陽連忙叫住她,午軒也傳音給她,曹玉木心知還有好處,這才喜氣洋洋的站住不動。
許盛陽顧忌有外人在場,沒有過於失態,他強作如常的向午軒穩穩行禮,說話時也顧忌曹玉木而規矩恭敬。他說道自己遵命取寶,卻遭人襲殺,拚命之時是曹玉木救了他,然後他就在這裏等師父回來。他沒有詳說情況,尤其取寶之事,他只用“做事”模糊帶過,只把自身遭遇簡要的說了個大概。
午軒抬手,掌中出現一道黃紙符籙,靈覺將黃紙符籙捲起,倏然送到曹玉木身前,道:“我乃東海隱士玄央道人。日後遇到危難,激發這道符籙。若是及時,我可救你一次。”
玄央道人?曹玉木沒聽說過,但她清楚,這位玄央道人至少是顯化巔峰的靈覺和境界……
曹玉木用雙手捧住黃紙符籙,只見它厚如薄玉,晶光瑩瑩,佈滿玄妙符印,不由大喜,連忙深深稽首道:“多謝前輩。”然後她笑着跟許盛陽打了個招呼,又向午軒行禮,後退三步,轉身奔去。
午軒神魂一閃,卷到許盛陽身前,使了個障眼法,便將許盛陽扔進了水墨洞天之中。
午軒自己卻沒進去。他化光飛遁,隱身飛到賀百面的隱居之所,轉瞬之間就將裏面的財物席捲一空,連同他之前從賀百面身上撈過的短劍、土黃石塊、一條軟鞭,一起堆積到水墨洞天的石屋一角的木筐中。而後,午軒向南飛遁了幾個呼吸,停在一棵樹下,這才閃身進了水墨洞天。
午軒神魂回歸肉身,靈覺掃向許盛陽。
許盛陽正低頭坐在午軒的肉-身旁邊,手指戳着午軒的衣角,卻因午軒設下保護和溫養肉身的符陣而被隔絕在外。許盛陽現在渾身舒暢,卻慚愧萬分,想起自己今日的行事作為,竟不敢抬頭直視午軒。
午軒睜開眼來,彈指散去了許盛陽身上那個改換容貌和氣息的法咒。
許盛陽恢複本來面貌,忙轉頭看他,又連忙低下頭去。他越想越覺得沒臉見午軒。
午軒直接詢問許盛陽詳情。
許盛陽便事無巨細的把午軒離開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包括他自己是怎麼想的,全都說給午軒聽。
午軒聽罷,指了他幾個錯處,並略加指正:
敵人在暗,你卻在明,不知敵我,急躁迫切;行事看似謹慎,實則略嫌魯莽。
明知對方無法傷你,你逃跑時卻因普通人的躲避異物心理,面對石塊土刺躲來躲去,忙亂跳躍之下,對方略施小計,便能將你絆倒,讓你越發手忙腳亂,逼你遲遲不得逃脫。
藏寶路線中分明有着城市方位,雖然極遠,你卻並非不能逃向城市。明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對方又費心阻攔你逃跑,你卻武斷的轉身拚命,妄圖打亂對方攻擊節奏,這與迎合對方心意,留在原地垂死掙扎任人宰割有什麼區別?既然性命危急,且毫無反擊之力,又有保命之法,不逃待何?
太過顧慮旁枝末節。那種情況之下,理應不去理會眼花繚亂的石渣土刺,不可顧忌符籙消耗得是多一點還是少一點,只管認準方位,一心利用太上空火符籙衝撞逃命,如此才能多爭取一線生機。
被人救助之後仍未逃向城市,反而過來等候師父,此是驚惶幼犢之態,對方再來,你如何保命?
許盛陽聽得面紅耳赤,盤膝端坐不敢動彈,雙手僵硬的抓着腳踝,低頭耷耳的一聲不吭。他對午軒的話堪稱是愚聽愈信,到了此時,他竟還從未想過午軒是不是沒去南海,而是為了歷練他而已……
午軒自然看得出他的赤誠信任,心頭滋味難明,當真不知許盛陽如此信他,究竟是優點還是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