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起風波(一)
“將豬蓉、魚蓉、陳皮和鳧茈,用力攪拌成膠狀……”貓兒低頭沉默的喝了一口陳皮肉丸粥,聽着嬤嬤的解釋。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這聶家果然是大世族,吃穿度用無一不講究。她那點現代的來的葯膳知識,跟人家比起來差遠了。聽說聶家光是四季喝的養生粥,就記了一本書的食譜,虧得她從來沒有在人家面前擺顯過,不然臉就丟大了。
“貓兒你多吃一點,這粥有調中開胃、燥濕化痰的功效。”顏氏關切的說道:“我看你這幾天似乎胃口不好。”
貓兒忙起身道謝,這些天天氣熱,她本來就沒什麼胃口,又擔心家裏的小柱子……雲娘掩嘴笑着說道:“自打姐姐來了之後,祖母就都不疼我了。”
顏氏笑着指着她說道:“瞧這小油嘴,說的我好像多偏心一樣!你貓兒姐姐我平時見不到,你常常在我身邊,我當然要多疼疼她!”
雲娘眼波流轉,笑着拉着貓兒的說道:“要是貓兒姐姐能跟我們一起回家就好了。”
顏氏笑着說道:“胡說八道,你貓兒姐姐家在這裏,怎麼跟你回家?”
雲娘翹翹小嘴說道:“貓兒姐姐可以跟我一起回家玩啊!姐姐,我跟你說,我家可大可漂亮啦!家裏有個大大的湖,我們夏天還可以在湖上划船玩!”
貓兒聽了只是笑着,柳夫人笑着說道:“說起划船,家裏也有一條畫舫,你若是喜歡,我們明天去湖上玩。”
雲娘立即拍手笑着說道:“好啊!”可是她話剛說完,就怯生生的望着顏氏一眼,顏氏笑着說道:“行啊!”
雲娘低低的歡呼一聲,被顏氏嗔道:“姑娘沒姑娘家的樣子!看看你貓兒姐姐,多文靜。”
貓兒聽了低頭羞紅臉說道:“聶夫人盡取笑我,聶姑娘是大家閨秀,我一個鄉下丫頭怎麼能跟聶姑娘比!”
顏氏愛憐的拍着她的手笑着說道;“誰說你是鄉下丫頭了,你哥哥現在也考上進士了,你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了,以後要抬起頭,挺起胸看人,這樣才不會被那些下人爬到頭上來。”
貓兒聽了點頭稱是,柳夫人笑着說道:“嫂子不急,以後慢慢教着好。”
雲娘聽了抿嘴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帶着一絲憐憫。
顏氏笑着說道:“瞧我啰里啰唆的,唉,年紀大了,就喜歡說話了,丫頭可別嫌我煩啊。”
貓兒連忙說道:“聶夫人教誨,我平時想聽都聽不來,怎麼會嫌您煩呢!”
顏氏一聽,笑開了眉眼,輕拍她的小手,同柳夫人笑盈盈的互視一眼,又說笑了幾句,把話題轉開了。柳夫人和聶夫人年紀大了,平時習慣早起,早飯也吃得早,在早上九點多鐘的時候,時常會吃點小點心,光是吃這些點心,就讓她開了不少眼界,她以前真是孤陋寡聞啊!估計她之前的那點小心思,聶公子都看不上眼吧?誇獎幾句也是看在幾個哥哥的面子上吧?
用完粥品,柳夫人喚來兩個女先生過來說書,彈着琵琶,說起了一段類似孟麗君的故事,那顏氏聽了之後,笑着說道:“當真是胡說,這朝廷取仕,何等大事,怎麼可能讓一名女子混在一群大男人之中,還考上了狀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兩個女先生也賠笑的說道:“小人隨意找的故事,給夫人、姑娘取個樂子、逗逗笑,不如我們再換一段?”
顏氏點點頭,示意兩人再換一段。聽了說書,逛了一圈園子之後,也到了用午膳的時間,雲娘立在一旁伺候着顏氏用膳,貓兒低頭有些坐立難安,畢竟除了聶夫人和柳夫人之外,就她坐着的,柳文麗和雲娘都是站着的。這雲娘名義上是顏氏的孫女,其實也跟丫鬟差不多。
柳夫人笑着說道:“你來者是客,坐着便是,等你以後當人家媳婦,就要站在一旁伺候婆婆用膳了。”
貓兒忙起身謝柳夫人教誨,顏氏笑着說道:“坐下好好吃飯吧,瞧你把人家孩子嚇的。”
午飯過後,柳夫人遣退了眾人,只留下心腹守門,然後對顏氏笑着說道:“嫂子,你看我的眼光如何?”
顏氏點頭說道:“是不錯。就門第差了一點,可德容言功都是不錯的。”
柳夫人笑着說道:“顧家門第是差了一點,可也是清白人家出生,家中以耕讀傳家,父兄都是讀過點書的,大哥又是翰林院修編。你也看到了,這孩子家教不錯。說句託大點的話,先皇后的父親也不過是個秀才。”
聶夫人一聽便嗔道:“胡說八道,這朝廷的事情,也是我們可以隨便討論的?”她嘆了一口氣說道:“素娘,為了致遠這孩子,我是操碎了心,可他那名聲在,跟我們家世相當的人家,都不肯把嫡女許嫁,肯嫁嫡女的人家,那女孩子不是死過未婚夫的就是嫁過人的。差一點的人家,那些女孩子連我都看不過眼,更不要說是致遠了。唉,講到底,還是我這個當娘的誤了他!當初一心讓他早點成家、抱孫子,結果現在弄成這個樣子。”
柳夫人說道:“大嫂,你放心,貓兒這孩子我從小看到大的,除了出生差點之外,其他哪樣都出挑。這孩子我是打從心裏疼她,她那個出生,世家高攀不上;一般的人家,她嫁過了也委屈,我想來想去,把她配給致遠正合適。”
聶夫人點頭說道:“嗯,只是這孩子怎麼快十五了,還沒有定親事呢?”
柳夫人笑着說道:“所以我說這兩個孩子有緣分啊!本來貓兒這孩子十二歲的時候,顧家妹妹就準備給她說親了,可是看了幾個算命先生,都是這孩子姻緣來得遲,要十五歲才能說上婚事,所以顧家就耽擱了下來。”
聶夫人一聽忙關切的問:“這孩子八字沒問題吧?”
柳夫人搖頭說道:“有問題我怎麼會把她說給致遠呢?我讓幾個算命先生看了,都說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人,一生子女雙全、富貴平安,還有幫夫運呢!我拿致遠的八字同她的八字找西園寺、靈隱寺的方丈都算過了,都說是絕配!”
聶夫人聽了才眉開眼笑的說道:“這麼說,等我問過致遠的意思之後,去提親就是了,這冀州同蘇州,一來一去,等過了五禮,也要大半年呢!”
柳夫人點頭說道:“我問過顧家妹妹幾次了,她聽了算命的話,一心要等貓兒滿了十五歲再說親事。你放心,顧家那邊同我們家走得近,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馬上能知道的。”
聶夫人想了想又關切的問道:“那顧家肯不肯把女兒說給致遠呢?畢竟致遠那個名聲擺在那裏。”
柳夫人笑着說道:“嫂子你糊塗了。顧家是什麼人家,我們聶家又是什麼人家?顧家得了這門婚事,是祖上積福,他們有什麼不願意的?說那個一點,若不是致遠有了這個名聲,輪得到他家女兒嗎?你別看我家夫君平時那顧家的幾個孩子掛在嘴邊,讚不絕口。要是他再有幾個庶女,把女兒嫁給顧家的兒子他是肯的,可是要讓我們文理娶貓兒,他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
一個翰林院修編又如何?在老槐村那個小地方是稀罕,可是到了蘇州府,不過只是小小的沒實權的小京官而已,蘇州歷代都是文人薈萃之地,歷代狀元、進士層出不窮,顧福若是靠自己,熬上個二十年說不定還是個編修。
柳夫人其實自己心裏也有個盤算,自己丈夫雖說是嫡系,可畢竟是個庶子,讀書又不成,在柳家也沒什麼地位。家裏有什麼好事,一定是輪到了大房才輪得到他們。大房幾個嫡出女兒的夫君讀書也不錯,要是朝里有什麼機會,也是先輪上他們。若是顧家真能攀上自己娘家這門親事,大哥、大嫂為了讓致遠面子上好看,也會好好提拔顧福的,到時候顧福自然會想到自家女婿,這官場上的關係本就是一層套一層的。只要自家女婿有了出息,還怕他這房在柳家沒出頭之日嗎?
聶夫人笑着說道:“我真是擔心的糊塗了。”世家媳婦最重的便是身份,素娘說的不錯,幾個庶女隨便嫁了就嫁了,能給家裏帶幾個人才過來,那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可是娶媳婦是大事,關係到家族的臉面問題。那些小戶人家的出生的媳婦,先不說其他,光是瞧她們那種沒見世面的窮酸樣,便是家裏的下人也看不起,更不要說是那些出生高貴的妯娌。這皇族娶媳婦,為了沒外戚的煩惱,要娶平民女子,可世家娶媳婦是為了聯姻,沒聽過有幾個世家嫡子娶平民女子的。
兩人正說著致遠的婚事,突然章嬤嬤在門口說道:“夫人不好了,顧家的大哥兒好像病情又加重了,聽白芨傳來的話,似乎是染上了瘧疾,顧姑娘一聽就暈過去了。”
兩人大驚,“快叫大夫過來。”說著就急急的走了出去,花廳里,眾丫鬟婆子掐人中的掐人中,灌薑湯的灌薑湯,片刻過後,貓兒醒了過來,輕咳了幾聲。
顏氏心疼摟着她說道:“你這傻孩子,急什麼,我剛剛已經派人去跟致遠說了,他那裏有治療瘧疾的良藥。”
瘧疾可是很容易死人的病,她本來就因為層層衣服裹着覺得很熱,一激動,頭一暈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貓兒眼淚不停的往下流,想起自己臨走的時候,小柱子還摟着她的脖子,說等她回來呢!她哽咽的說道:“夫人,我想回去看小柱子。”
顏氏輕拍她的背說道:“你放心,瘧疾這病有了致遠那個葯就好了,我們家之前也有兩個孩子得了瘧疾,服了致遠的葯,當天晚上就好很多了。”
貓兒一聽,忙抬頭問道:“夫人,那是什麼葯?”
顏氏說道:“我也不知道什麼葯,記得那名字挺拗口的,叫什麼金雞。”
“金雞納霜?!”貓兒脫口而出,金雞納霜是治療瘧疾的良藥,不過好像是依靠國外進口的。對了!聶家時常跑海外,應該是有的。
“對對!金雞納霜!”顏氏說道:“你也知道?”
貓兒搖了搖頭說道:“只是聽人說過一次。”
這時晚照匆匆走進來行禮說道:“奴婢給老夫人、柳夫人請安。”
顏氏擺手說道:“快別多禮了,我問你,致遠那葯送去了嗎?”
晚照說道:“送去了,爺讓澄心帶上金雞納霜,騎馬先趕去老槐村送葯了,顧家的幾位少爺架了船等在太湖邊上呢。爺讓我來問姑娘,想不想回家,若是想回家,他可以送你回去。”
貓兒用力的點點頭,“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陪着小柱子……”她咬了咬下唇,勉強止住哭意說道:“我答應了小柱子要儘快回家陪他的。”瘧疾,在古代死亡率這麼高的命,小柱子又是孩子,底子差……貓兒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顏氏說道:“阿言,你陪着顧姑娘一起回去。”她轉而溫言對貓兒說道:“阿言略懂點醫術,回去也能幫着你,你帶來的那個丫鬟,讓她先收拾一下你的東西,明天再送她回去。”
貓兒感激的跪下說道:“謝夫人大恩大德!”
顏氏忙讓人扶起她,摟着她說道:“好孩子,別太急,這瘧疾有了那葯,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貓兒點點頭,可她卻不如顏氏所想的那麼樂觀,天下沒有什麼葯是萬靈藥的!
顏氏讓貓兒先去換衣服,梳洗一下,然後私下對阿言說道:“一路上你多注意點顧姑娘和二爺,我可不想媳婦沒入門,就傳出什麼不好聽的名聲來。”她想要讓聶瑄娶貓兒是一回事,但是兩人私底下私相授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阿言遲疑的說道:“我看顧姑娘是個老實的,不像是……”
顏氏說道:“那丫頭心裏現在只有自己侄子,怕是沒份心思,我怕的是我那個兒子,你什麼見過他對那個姑娘家如此上心的?知道人家小侄子身體不好,讓白芨留下來照顧。一聽說人家得病了,就讓澄心去送葯,現在還要親自送人家回家?”
阿言賠笑的說道:“我看二爺是個守禮的人,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顏氏冷哼的說道:“他們兩個,一個未娶一個未婚,致遠正值壯年,那丫頭也是少女懷春的年紀,一路上孤男寡女的,萬一來個什麼情難自禁,我到手的媳婦不又飛了?反正你多注意一點。”她的兒媳婦身份低一點沒關係,但一定要是清清白白的人!
“是!”阿言恭敬的說道。
這時貓兒也梳洗打扮妥當走了出來,阿言上前扶着貓兒說道:“顧姑娘,二爺說了坐船比馬車快,又穩當。”
貓兒輕聲說道:“勞聶公子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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