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物是人人非
仙雲水草豐茂。每到盛夏時節,年輕的女子都喜歡搖着小船兒,到那湖中的蓮葉之中採摘蓮子。蓮子“憐子”,這原本是最淳樸的愛慕與相思之情。
這一日,月色正好。
纖月獨自坐了小船兒,穿梭在田田的荷葉之間。她的船劃得很慢,就像一陣微風,靜靜地吹過湖中的蓮葉。耳邊是划槳的水聲,清脆可愛;目中是恬淡的月色,引人遐想。
今日,她收穫頗豐,小船兒的船艙里,已經堆了一座小山。
她望了望漫天的星辰,忽然笑了起來。
明日天光極好,正好可以將這些蓮子曬一曬。
忽然,岸邊傳來一陣呼喚。
“纖月姐姐,纖月姐姐。”那聲音很急。
纖月停下動作,應道:“是誰?”
“我是春遠。”岸上的孩子道,“纖月姐姐,你快上來。雲翼哥哥和郁姐姐回來了!”
“什麼?”纖月不由呼吸一滯,“你說,芷郁和……翼哥哥……”
春遠喜道:“對啊。他們回來了。現在正在仙雲祠堂里呢!”
纖月又驚又喜,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連忙將小船兒划到岸邊,也顧不得船里的蓮子,便跟着春遠朝祠堂走去。
自從父親離開仙雲之後,雲翼與芷郁也跟着不見了蹤影。
她只是聽荀冰等人說起,芷郁私逃靜思台,想要對仙雲族不利。不過她卻始終不相信芷郁會做出危險仙雲族的事情。
然而,仙雲靈女白芷郁卻是真的從仙雲族消失了。無影無蹤,就好似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那幾日,仙雲族所有的人都在找芷郁,每一個角落,甚至是仙雲禁地映月泉,也沒有放過。誰知芷郁不曾找到,卻發現仙雲族繼任族長雲翼也不見了蹤影。
這可把仙雲長老們急得團團轉。他們商量了幾日,最後決定先由司法長老白謁代理族長之職,處理族中大小事務。
那段日子,憂愁就像迷霧一般散佈在仙雲族的每個角落,再從每個人的臉上散發出來。
最傷心的人,便是司法長老白謁。
平日裏那麼洒脫不羈的一個人,卻變得嚴肅了很多。
仙雲族族長之子風敖,只是整日整日地望着謠溪發獃。
就連荀冰和聞碧二人,也變得寡言少語起來。
相比之下,纖月是最平靜的。
她既不哭也不鬧,既不高興,也不悲傷。既沒有以淚洗面,也沒有歡天喜地。她仍然微笑地對每一個人,就像平日裏一樣,溫柔嫻靜,如同一朵出水芙蓉。
然而,悲傷就像一把刺進你身體的匕首,你將它藏得越深,傷得就越是慘重。這樣的痛苦,纖月是懂得的。但她卻別無選擇。
因為,她是族長的女兒。
“快看,纖月來了。”不知是誰說了一聲,擁簇的人群立馬分開一條道來。
纖月走得很慢,然而她的腿卻在輕輕地顫抖。
“纖月。”雲翼抬起頭,微笑着望她。
她看到他眸中的光華,如同滿樹芳華悄然綻放。然而,垂下眼瞼,她便看到了他懷裏昏迷的女子,還有他們緊緊交握的手。
她心裏忽然一疼,只是一瞬,便化為擔憂:“翼哥哥,芷郁她怎麼了?”
雲翼道:“只是腳踝處受了傷,刀上有毒,但方才已經服了解藥,並無大礙。”
纖月點點頭。
“芷郁,芷郁……”忽聽人群外有人高聲呼喊。
眾人轉身一看,原來正是風敖。
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看到雲翼懷中昏迷的人兒,頓時三魂已經丟了七魄,忙問道:“芷郁她怎麼了?是誰將她打傷的?”
風敖眉頭緊皺,瞧着她蒼白的笑臉,一臉心疼,忍不住就要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雲翼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手,將芷郁一把抱起,道:“小郁受了傷,受不得風。今日天色已晚,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雲翼將請眾位長老主持仙雲大會,向大家說明一切原委。”
眾人看了一會兒熱鬧,聽雲翼這麼一說,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雲翼見眾人散去,看了看風敖與纖月,道:“風敖,仙雲大會的事,還請你通知眾位長老。”
風敖這才將目光從芷郁的身上移開,他勉強笑了笑,道:“放心吧,我會的。”
“時辰也不早了,你們早些回去休息吧。”雲翼道,“我先將芷郁送回去。”
風敖想要再說什麼,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二人望着月光下,雲翼漸行漸遠的背影,靜默無言……
翌日辰時,仙雲祠堂里便聚集了大批族人。
“你們聽說了嗎?前段時間失蹤的雲翼和白芷郁二人昨日從天而降。已經回了仙雲族了。”
“此話當真?”說話者似乎有些不信。
“你還不知道?昨日好多人都親眼所見呢!聽說,白芷郁還受了傷,還是雲翼把她抱回來的。”
“那白芷郁不是我們仙雲族的叛徒嗎?怎麼雲翼似乎還對她照顧有加?”另一人忍不住插話道。
那人攤了攤手,道:“這可就不知道了。”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了一陣,忽然有人出來叫道:“眾位靜一靜!百思堂商惟商先生有話要說。”
眾人忙閉了嘴,恭敬地站着。
只見商惟在時清的攙扶下從祠堂走了出來。他望了望眾人,微微咳嗽了一聲,道:“今日,我們仙雲族人聚集於此。乃是因為一件大事。不久前失蹤的仙雲族繼任族長雲翼,和仙雲族靈女白芷郁,昨夜已經回到仙雲。”
人群中議論之聲驟起,個個面露驚異之色。
商惟清了清嗓子,道:“個中緣由,委實曲折離奇。真是一言難盡。下面,就請仙雲族繼任族長雲翼,向大家說明這一切。”
一眾族人聽聞此言,無不屏息而立,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便會錯過這個精彩的瞬間。
只見雲翼信步走到祠堂前,先對着祠堂里供奉的祖宗牌位拜了三拜,然後起身對族人道:“雲翼此次能夠平安回到仙雲,首先要感謝祖先的庇佑,更要多謝族人們對雲翼的關心。三月之前,我在謠溪散步之時,偶然發現了逃出映月泉的蠱雕正在追趕白芷郁。為了讓它不危害族人,我便想將它制服,再次封印在映月泉之中。誰知那蠱雕果真厲害非常,最後我與芷郁非但沒有將它制服,反而和它一同掉入映月泉中。等我們醒來之時,便發現已經到了外界。”
聽到此處,猶是德高望重的商惟,也不禁暗自吃驚。不想他二人果然犯下仙雲族第一條族規,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就見幾位長老之中,有一人出聲道:“雲翼,如此說來,你與白芷郁二人已經出了仙雲族,犯下首條族規?”
雲翼躬身拜倒在地,道:“雲翼自知犯下族規,還請眾位長老重罰!”
幾位長老面面相覷,竟是無言以對。
場中議論紛紛,場面一時失控。
此時,便見族長之女纖月上前一步,道:“眾位長老。雲翼與芷郁二人雖然犯下族規,但也是形勢所逼,迫不得已。纖月請求長老們能網開一面,從輕處理。”
說著便跪倒在地。
“這……”長老們交換了一下眼色,最終將目光轉向代理族長白謁。
白謁上前道:“此事暫且不提。雲翼,我且問你,你們二人出山以後,可曾向外人透露身份,或是告知他人仙雲族的所在之處?”
雲翼再拜道:“雲翼不敢。”
白謁點點頭,道:“那你們是如何回到仙雲的?”
眾人皆知,仙雲族的藏身之處幾位隱秘。若非仙雲族長,絕不可能知道出入之法。除非,他們見到了族長辰宿。
想到這裏,大家都屏氣凝神,望向雲翼。
“我們之所以能回到仙雲,是因為,我們在杻陽山遇到了族長!”
纖月亦是吃了一驚:“那,爹爹為何沒有與你們一道回來?”
此話正是問出了大家的心聲,所以眾人便都拿了詢問的眼光望向他。
雲翼眸光忽然暗淡下去,半晌,方道:“族長他,已經隕歿了。”
“什麼!”纖月一聽之下猶如天雷轟頂,忽然跪坐不穩,頹然跌坐在地。
“怎麼可能?族長是怎麼死的?”
“不錯,族長法力高強,怎會輕易送命?”
“雲翼,你說這話,可有憑據?”
……
雲翼極其莊重地跪坐於祠堂前,面對着眾人的責問,默然不語。只是取出身上的綠玉杖,道:“這便是族長交予我的信物。族長臨終之前,將此杖交付於我,要我保衛仙雲,死而後已。”
眾人見此信物,不禁倒身跪倒。
仙雲族眾個個神色莊重,默然跪在那裏。只有台上的雲翼將泛着綠光的綠玉杖高高舉過頭頂,俯視着跪坐的人群,猶如緬懷天下的神祗正在俯瞰歷經苦難的天下蒼生。
唯有纖月一人頹然跌坐,她痴痴地望着台上的雲翼,眼神茫然而空洞。
爹爹真的死了嗎?
為什麼,才過了三個月的時間,所有的事情,就已經面目全非了?
天空中,突然下起小雨。彷彿正在為這場悲劇書寫下最後一個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