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保護你,一生一世
天色微明時,辰宿已經漸漸醒了過來。
他緩緩睜眼,看到了漆黑的石壁。
“族長,你終於醒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他微微轉眸,便看見了半跪在他身旁的雲翼,正一臉擔憂地望着他。
“翼兒……”他掙扎着想要坐起身來,卻被雲翼伸手止住。
“族長,你身子尚虛,還是好好休息吧!”
辰宿重又躺下,忽然覺得自身的真氣彙集丹田,虛軟無力感已經減少了許多。於是開口問道:“是翼兒你幫我運氣療傷?”
雲翼道:“前日我從風明秀那裏得了幾顆養氣丹。此丹乃是養神聚氣的良藥,方才,我已經讓族長服了兩顆。族長的傷勢是否已經緩解?”
辰宿點了點頭,道:“這風明秀看來果然有些本事。我聽那木香仙子所說,他便是月華宮的月華上仙,只是不知真假。”
雲翼道:“風明秀為人高深莫測。世人只知道他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九州謫仙’,其真實身份誰也不清楚。只是,我覺得此人虛以委蛇,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辰宿面色凝重,道:“‘九州謫仙’?這個名號我委實還未聽說過。我方才見他救了郁兒,權當他是個見義勇為的人,此刻看來……”他忽然皺了皺眉,“恐怕他會對芷郁不利。”
不利?他風明秀只怕還沒有這個膽子。想到此處,雲翼心裏浮起一絲不快,不過很快,他便換上他那三月春風的笑容,道:“族長不必擔心。他既然救了小郁,想必便不會加害於她。族長安心休息,待恢復了精力,我們再救回他們也是不遲。”
族長點了點頭,緩緩閉上了雙眼。然而眉間的溝壑依然高高隆起,久久不願散去。
雲翼聽着他漸漸平穩的氣息,轉身緩步離開。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去。
天色有些晦暗,此時已經接近午時,天地之間仍然一片混沌,瀰漫著散不去的霧氣,亦或是解不開的憂愁,化不開的深情。
雲翼並未使用仙法,只是緩緩地走在這樹林裏,他走得很輕,若不細聽,連草叢中嬉戲的野兔山雞,也難以察覺他的靠近。
他到底要去哪裏?他究竟要走到何時才肯停下?
沒有人知道。
然而有一個人,卻在等他。
樹林邊的小溪旁,有一間小而且簡陋草屋。
草屋裏,只有一張床和一方桌,桌上點着油燈,桌旁坐了一個女子,身着黑衣,頭上綴了一支木簪。此刻她正望着桌上的一盞油燈,臉上露出淺淺的笑。仿若她已經在油燈的微弱光芒之中,看見了她深愛的男子,看見了他們攜手紅塵,生死不離。
忽然,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女子驚訝地一轉身,望着眼前白衣勝雪的男子。只是一瞬間,她臉上的笑容卻消失地無影無蹤,就像是她從來也沒有笑過一般。
“慕音……”她遲疑地叫了一聲。
雲翼的蒼白的臉色又增了幾分寒氣:“你幾時下凡的?”
“我……我見青筠、紫研二人已經下界,所以……”她望着他微怒的臉,有些害怕。
話猶未了,他已經毅然拂袖,轉身背對着她道:“是誰允許你多管閑事?”
“我只是……”木香不禁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卻被他一把甩開,她身子不穩,竟被他的力道推到在地。
她一臉震驚地望着他,心痛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對我如此冷淡?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只是想幫你快些完成計劃,了卻你困擾千年的滅族之仇,難道你就看不見我的一片真心?”
她的聲音委實十分的凄涼,但云翼卻並未轉身,他冷冷道:“如果木香仙子邀我來此就是為了說這些?那慕音就此告辭。”他說著就要邁步離開。
“不,”木香發瘋似的上前拉住他的衣袍,道,“我知道你對我還是有情義的。若非如此,八百年前,你也不會救我一命。何況,”她故意頓了一頓,望着他冷峻的側臉莫測高深地笑了一下,“你還有用得找我的地方。對不對?”
雲翼轉身就着桌子坐了下來,他極其優雅地理了理被她扯出褶皺的衣袍,溫柔地笑道:“木香仙子找我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木香痴痴地望着這個男人溫柔繾綣的笑顏,有一瞬的失神,冷漠與柔情,溫柔與決絕,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不過這有有何關係?就算他是一簇無情的火焰,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哪怕灰飛煙滅,哪怕身敗名裂。
她溫柔地迎上去,坐在他旁邊,幫他到了一杯清茶,道:“我知道你要去杻陽山,找仙雲族長辰宿,所以,我便將計就計,將白芷郁綁到杻陽山。一來,省得她到處亂跑闖禍,擾亂你的計劃;二來,我們也可以以此為籌碼,讓辰宿老頭兒說出仙雲族的出入之法。”
“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計劃!”雲翼嘴角微勾,扯出一抹冷冷地笑意。
“慕音,你果真如此認為嗎?”木香的聲音里透着驚喜。
“只是,身為仙雲族長,辰宿會因為一個小小的仙雲族靈女便出賣整個仙雲族?”他唇邊笑意未減,聲音確是冷得嚇人。
木香不由打了個冷顫,道:“我看他為了保護白芷郁,連命都可以不管不顧,所以……”
雲翼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道:“就在他成為仙雲族長的那一刻,便註定了要把許多東西放在生命之上。比如,仙雲族的安危,每一位族人的性命。”
木香微微一怔,轉眼見他一臉凝重,眸光之中,竟然透着一縷敬重。
她低頭忖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要想探知仙雲族的秘密,難道就全無希望嗎?”
如果完成不了這個使命,他不僅會失去天帝的信任,而且,這糾纏了他千年的仇恨將會繼續折磨着他……
“當然不是。”雲翼笑道,“現在最關鍵的是,取得辰宿的信任。如今,我已經奪得繼任族長的頭銜,又是仙雲族恩人之後。若我們以情動之,他必定會將仙雲族的秘密告知與我。只是,有一點……”
“是什麼?”
“你知道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會說出他所有的秘密嗎?”雲翼看向她,笑得異常莫測高深。
木香低眉想了一陣,道:“難道是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
雲翼搖了搖頭,道:“不全對。應該是,當一個人知道自己再無生還希望的時候。要知道,比守着一個秘密一輩子更痛苦的,便是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里。”他說完,轉身望着窗外的月光,似乎想起了一件多年前的往事。
木香低頭想了一陣,忽然恍然頓悟。
一輩子守着一個秘密,本來已經是一件絕頂痛苦的事情,如果,臨死之時,還不能將它說出來,那一刻的孤獨與寂寞卻是比絕望還要痛苦千百倍。
她忽然起身離去,那黑色的衣衫輕輕一晃,便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裏,無影無蹤。
霧氣很重,白芷郁走在霧氣瀰漫的山林間。
這裏到底是哪裏?為什麼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郁兒……小郁……白芷郁……”
不同的呼喚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她轉着身子到處尋找,卻只見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她的心,有一絲的慌亂。
“誰?是誰再叫我?”
“小郁,是我啊!”
一個溫柔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翼哥哥。”她驚喜地轉頭,果然見一身白衣的雲翼正從茫茫雲霧之中,緩緩向她走來,面上,正帶着三月春風的笑意。
“翼哥哥。”她驚喜萬分地迎了上去。
還未牽住他的手,便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快看!是她,仙雲族的叛徒白芷郁。”芷郁轉身一看,不由後退了一步,那身着粉衣的人,正是荀冰。
“仙雲族繼任族長雲翼竟然幫她逃跑,根本不配當仙雲族長。快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抓住他們!”
“抓住他們!”呼喊聲此起彼伏,荀冰與聞碧正帶着一眾族人搶步上前,朝他二人奔來。
“不……”芷郁又退了半步,“我不是,我不是叛徒。”
她轉身拉住雲翼的手,道:“翼哥哥,我們快走,不要讓他們抓住你。”
雲翼仍舊溫柔地看着她,他幫她理了理額前的亂髮,柔聲道:“小郁,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一生一世。快走!”
他說著袖袍一揮,她還未及反應,人已經朝遠處飛去。
“不!”她大叫一聲,想要抓住他翩飛的袖袍,卻抓了個空,身子直直地朝遠處飄出。
她不甘地望着他,卻見他嘴角淺淺的笑着,身後的危險,他竟似全然不顧。
然而,一把閃着銀峰的寶劍,已經刺向他的胸膛。
“翼哥哥,小心!”她發瘋似的拚命地喊,他卻好似全然也聽不見一般,仍是溫柔地望着她。
終於,她越飄越遠,就像一葉孤舟被風吹走,再也找不到返回的路。
“翼哥哥,你千萬不要有事!”這是她失去意識之前,心裏默念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