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他全副心思繫念着你,你鍾情的卻是一份辜負,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幽幽低語,賀蘭滿腹悵惘,思緒飄向那個"他",登時難解又難當的情潮翻湧而起,漫天覆地將她淹沒。

世間情,如一條綿延無際的鏈,鎖住一個又一個的男男女女,有情能成眷屬是上天給的恩澤,是月老在姻緣簿上許諾的緣分,而自己……賀蘭默然思忖,不由笑出。她亦是為情而來,償還從上輩子欠下的債。

風輕和地拂面吹涼了臉頰,她下意識碰觸,才發覺頰邊的濕潤。低低嘆息,她轉回身想由來時路離去,梅樹後頭卻在此時傳出奇怪聲響。

小兔,賀蘭的第一個反應。

那隻白兔總是神出鬼沒、四處遊盪,但賀蘭受傷至今,還沒見到兔子的蹤跡。自那日,它由她的身懷跳開,從此再無消息。

"小兔兒……"略帶欣慰地輕喊,賀蘭朝梅林迎去,接近目標時,她突地發出驚呼,腳步硬生生煞住。

藏在樹后的不是那隻肥兔,竟是賀萬里,一個滿身臟污、受傷極重的老人。

"蘭妹!"卓風高聲叫喊,身影沖向賀蘭攔在她身前,劍已出鞘。他戒備的瞪住癱在地上的賀萬里,慶幸自己一路跟隨着她。

賀蘭終於由震驚中清醒,小嘴開了又合,望着虛弱至極的賀萬里,不知該說些什麼。

卓風護着她往後退,因為對方正蹣跚地朝他們靠近。

"大哥,我阿爹……他傷得很重呵……"賀蘭聲音微微抖着,她仍懼怕着賀萬里,可現下他受了重創,不忍與憐憫迅速盈滿心懷。更何況,他們是父女,先天上永不能磨滅的血緣相系,縱使賀萬里涼薄待她,向來柔善的個性依舊鐵不下心腸。

"他的親信死的死、逃的逃,那日一戰,他因傷重拋下你想逃出生天,可惜轉來轉去仍出不了閻王寨的範疇。"卓風心略定,手中劍仍不鬆懈,他不想取他性命,但若是威脅到賀蘭的安全,他只有不留情面了。

"別過去!"他擋着不讓賀蘭瞧。

"可是--"為難望望阿爹,又為難望望義兄,賀蘭內心交戰。

就在這時,賀萬里腳步踉蹌猛地跌趴在地,失血過多與內息大亂讓他神智不清,眼中凌厲的光芒已然渙散,飄忽地搖動腦袋,他曲起身軀,嘴中發出無意義的呢喃,分辨不出那些話語。

"不理會他……他會死的。"說完,賀蘭腳步往前,單邊臂膀讓卓風握住,她不忍心看着阿爹,然後雙眼滿是乞求地凝向義兄。

卓風咬咬牙,"我不能讓你冒險。"

"彩鳳……別走、別離開我!彩鳳……彩鳳!"猛然,賀萬里發聲狂叫,那呼喊震撼人心,流泄出靈魂深處的悲涼哀慟。

剎那間,賀蘭沒法思考,失魂地說:"他喊着娘的名字,他喊着她呵……"

陡生的力量讓她甩掉卓風的掌握,一刻不遲疑,她奔向了賀萬里。

"不!"兩個男人同時怒吼。

卓風亦讓賀萬里發自內心的呼喚震動心智,才教賀蘭有機可乘,而鐵無極則在遠處運氣竄來,仍不及截住賀蘭,心臟如受重擊,緊窒的痛苦再次壓迫過來。他是一朝被蛇咬,怕賀蘭又受傷害,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看着,卻無法護她周全。那種心慌,比拿刀殺他還要教人痛苦。

"你給我過來!"吸氣呼氣,鐵無極臉色蒼白似鬼,眼睛就要冒出火花,他表情冷凝到最高點,身軀竟輕輕戰慄。

賀蘭小手搭在賀萬里的肩頭,聽見身後吼叫,微微愕然,微微心酸,她不去看他,要不,不難察覺他炯炯眸中閃爍的恐懼。

固執地不願理睬,她的臉靠向賀萬里毫無焦距的眼,柔聲喚着:"爹,我是賀蘭,認得我嗎?我是賀蘭啊。"

他的女人沒長腦子!鐵無極連聲咒罵,被嚇得快要魂飛魄散,無法再放任情勢,想也不想,飛身便要拉回賀蘭,而此時,卓風也同步出手。"別過來!"以為他們要對爹不利,賀蘭用身子護住賀萬里,手臂緊緊圈着頹喪的老人。

兩個男子又同時煞住動作。

轉過頭,賀蘭終於對上鐵無極的目光,過度的急躁令她喪失常心,不要見他,不願見他,一旦相視凝眸,所有意念全亂了套,忽略芳心的痛楚,性格中執拗的一面冒出頭,她衝著他喊?走開!你走開!"再也不要桎梏了。

鐵無極陰鬱擰起濃眉,心頭五味雜陳,再踏步向前,引起賀蘭好激烈的反應。怕他要痛下殺手對阿爹不利,賀蘭兩邊的手張得好大,挺身擋在賀萬里前頭,美眸直直望住鐵無極。

"你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若傳出江湖,必惹笑話……你走開,我不要見你。"

她叫他走開,態度如此堅決。在那雙秋水映瞳中,第一次,鐵無極瞧見了懷疑和戒備。她一向依靠他,懵懵懂懂將真心託付,那些溫柔情懷何其珍貴,既已屬於他,怎可能讓她收回?

一時間,鐵無極又氣又慌,沉着聲吼:"我偏不走!這是閻王寨的地盤,該走的是他,這樣的廢人,我還不屑殺他,只會弄髒了劍,姓賀的給我滾遠一點!"

"我知道了。"心還是受傷,賀蘭咬牙忍耐下來,難得沒掉淚,雙頰卻蒼白得嚇人。凝着鐵無極一眼,她默默回過頭,誘哄孩子似地對賀萬里說:"爹,我們走。賀蘭扶您離開。"失了神智的老人十分聽話,口中仍喃喃自語,攀住賀蘭的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站住!"又是低吼,鐵無極就要瘋狂崩潰了,"你該死的要去哪裏?!"

賀蘭幽幽笑着。"我姓賀,這裏不是我們能逗留的地方。"

"你已嫁我,你姓我的姓!"他不想咆哮,卻無可奈何。

還是縹緲的淡笑,螓首搖了搖並不反駁,她的視線移向卓風,後者清峻的臉上寫滿濃濃的擔憂。

義兄呵……賀蘭心中低嘆。自有記憶以來,他便待她千般好,將她的安危憂樂視為自己的責任,為何……她愛的不是他?若感情能自由支配,世間何來苦痛?這生,已註定為情難當,但願來世……但願來世……

賀蘭想得透徹,語氣幽然依舊。"大哥,下輩子……我嫁你。"

接下來,天被憤怒的黑潮掩蓋,風雲變色膽戰心驚,賀蘭的話狠狠刺入心房,鐵無極讓惡鬼附身了,鐵青的臉色上炯眼竄燃可怕的火光,絕惡的叫聲發自他的喉間,理智宣告失敗,他身似飛箭奔去,眨眼間,賀蘭落入懷中。

"放開!放開我!"賀蘭像未經馴服的小獸不住掙扎,求救地望着義兄。

但卓風本不願她挨在賀萬里身旁,目前的狀況他並不想干涉,只是,心中仍為賀蘭方才的話悸動。他對賀蘭是純粹的情義,愛的人卻是她的娘親,長他十來歲的美麗女子。

"你若傷我阿爹,我一輩子不理你、一輩子恨你,我會恨你的!放開我!"

賀蘭掙脫不開,扯動肩上的傷,復原良好的傷口滲出血點,鐵無極痛心地鉗制住她,承受不了她口中任何字語。

此時混亂,那神智不清的老人手中竟多出一把利刃,朝他們衝來。

"彩鳳!"賀萬里大叫,送出刀子。

鐵無極早已警覺,而卓風一驚,亦出手要制住賀萬里,同時,鐵無極的掌風運氣而出,這一拍,定要對方內傷吐血,可賀蘭的話猛地襲入腦海,他心中猶豫,竟怔怔地任由刀子劃破手臂。"啊!"賀蘭尖叫看着這一幕,感覺他溫暖的血液沾在膚上,登時真情流露,她抱住那溢出血的臂膀,緊緊壓住傷口。

卓風由後頭竄近,手指幾個起落,點住賀萬里頸背的大穴,老人這才完全喪失意識,鬆開手中的利器,昏迷不醒倒在草地上。

"爹!"又要顧這邊,又要顧那頭,賀蘭簡直心力交瘁。

一把火在心中狂燒,鐵無極渾不覺肉體的疼痛,彷彿不是自己的身軀,內在深處慢慢地分崩離析。

"不要傷害他……"賀蘭梨花帶雨地揚起小臉,手沾滿他的血。

鐵無極好不是滋味,詛咒她泛濫的憐憫,瞥見她包里肩傷的白布上,血微微滲透擴張,人又要抓狂了。什麼都不管了,他稍稍彎腰,沒受傷的手臂攪住女性的纖腰猛地使勁兒,賀蘭站不穩,整個身子掛在他肩膀上,大腿和臀部讓鐵無極的手掌牢牢困住,動彈不得。

"你、你放我下來!放開我啦!你還在流血……放我下來!"粉拳徒勞無功捶着他的銅筋鐵骨,芳心紊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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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鐵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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