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爺爺在墳里說話
我上初中的時候是寄宿的,因為學校離家很遠,一般只有周末的時候才會回家。
那天約那個女孩出去玩,正是周五放學之後。
本來想纏綿一番,結果鬧個老大不開心,搞得我心裏很膈應,對手傷的事情越發感到好奇,後來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我一邊吃着晚飯,一邊追問爸媽關於手傷的事情。
父親被問得心煩,瞪着眼,搬出慣例的那句話:“小孩子不懂事,不該問的不要瞎問!”
這話要是擱在以前,對我還有些效果。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這個時候十五歲,那是什麼年紀?
正直青春叛逆期,天皇老子我都不怕,還怕這句話?
當時我也火了,一下子跳起來,對父親嚷道:“什麼叫不該問?什麼叫不該問?我自己的手傷了,我怎麼就不該問了?你說我該不該問?是不是明天有人把我頭剁下來,我也不該問?!”
聽到這話,父親也是被問住了,好半天的時間,方才嘆了一口氣,和母親對望了一眼,對我道:“你真想知道的話,就去問你爺爺吧。”
當時心裏火大,感覺這麼多年,一直因為這個事情憋屈着,也是有點受不了了,禁不住把碗筷往桌上一頓,說了聲:“去問就去問!”
然後我掉頭就往外走,趕往山上去找爺爺。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黑了下來。
爺爺所住的山頭其實離村子並不是很遠,大約也就幾里路的樣子,山也不高,只有一百多米的樣子,但是山上密林覆蓋,荒草掩徑,所以路比較難走。
以前我都是白天過來,沿着山林小路往前走,方向還算是比較清晰,但是現在是夜晚,天上也沒有月亮,只有幾點星星,樹林裏光線很黑暗,我臨時出來也沒帶手電筒,只能憑着感覺,黑燈瞎火一路往山上摸。
結果摸來摸去,走了大半天,感覺早就超出了應有的時間,發現還沒有到達爺爺的小屋,方才明白過來,我這是走岔道了,現在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
當時停下來,正好是一片黑樹林,山風吹得呼呼響,氣氛有些陰森,最要命的是,山裡人那時候還沒有公墓的概念,人死了,都是火化之後,骨灰用棺材一裝,抬到山上,找個地方一埋,地上堆個墳頭,也就算了事了。這黑樹林裏,滿眼望去,雖然光線黑暗,但是卻依舊能夠隱約看到很多墳頭的輪廓。
可以想像當時那情況下,我一個人站在那裏,是一種怎樣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算這世上真的沒有鬼,自己心裏隨便想想,也一陣陣的害怕,無形中手臂上就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然後我就幾乎是有點逃亡的感覺,一路手腳並用,往山上沖,總之就是見着高坡就爬,感覺爺爺總歸是住在山頭上,只要爬到最頂邊,應該就可以找到他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總之我已經是跑得渾身冷汗,猛抬頭是,方才望到前面的樹林裏傳來一點燈火的光亮。
當時看到那燈光,我知道我這是找到了,真不知道,要是還找不到的話,我自己會不會被活活嚇死。
順着那燈光,一路往前走去,很快發現面前一片豁然開朗,天光照下來,雖然很黑,卻也看到林間空地上矗立着一座低矮的小草屋,草屋外面圍着一圈籬笆牆,這就是爺爺的住處了。
不過,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所看到的燈光卻不是從草屋裏面發出來的,而是來自於屋子後面的方向。
我有些好奇,暗想莫不是爺爺半夜起來去樹林裏抓什麼東西不成?
當時在農村,“春吃槐花夏吃蟬,秋打山棗冬挖蓮”,山裏的野味比較多,四季不缺,這個時節是夏末,正是吃蟬的時候。
這裏說的蟬,不是那種長了翅膀,渾身發黑的蟬。那種蟬,在咱們農村人的口中,就是俗話所說的“老了”,沒法吃,殼太硬。特別雄蟬交配過了之後,雖然還“嘰嘰”尖叫,但是肚子兩側已經開始長出綠銹,進入了死亡狀態,最終會直接趴在樹上變成一團霉干,這就更不能吃了,吃了不但沒好處,還有毒。
真正能吃的蟬,有兩種,一種是夜晚剛剛從土裏爬出來,沿着樹榦往上爬,準備褪殼的蟬幼蟲,我們當地方言叫“解根兒”。這種蟬的殼雖然也比較硬,但是油炸出來,很香脆,特別是未脫的蟬蛻是大補,當時在農村深受歡迎,甚至有的飯店專門下鄉收了去做菜,賣得死貴。
還有另外一種蟬,算是最受歡迎的,那就是剛剛褪了殼,從殼裏爬出來,渾身都是嫩黃嫩黃的,肢體也很柔軟的蟬,這種蟬,油煎出來,酥鬆香脆,稍微撒點鹽巴,能饞得人舌頭吞掉。不過這種蟬,捉住之後要及時下鍋,因為時間一過,它的殼就變硬了。
爺爺從來都是生活在山裏,自然也是吃蟬的高手,所以這時候,有可能是提着馬燈去樹林裏抓蟬去了。
當下明白這個事情,我就繞過小草屋,往那樹林裏走過去,本來是想和爺爺打個招呼的,結果,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當我走進去一看,卻發現爺爺並不在那樹林裏。
那樹林中央埋着一座大墳,墳上荒草叢生,然後就在那墳頭上,正靜靜地放着一盞馬燈。
所謂的馬燈,其實就是煤油燈,不過外面加了一層玻璃罩子,形狀和今天的可口可樂瓶子有點像,稍微年輕一點的孩子可能都沒見過這東西。不過在七八十年代,馬燈在農村可是特別流行的,因為這燈不但防風,上面有把子,可以提在手上,最妙的是,底下有個發條,可以擰動燈芯,控制火光的大小,總之是方便又便宜,大家都很喜歡。
當時那馬燈立在墳頭上,淡淡的光芒照耀,使得林間一片朦朧,那情景給人的感覺有點陰涼。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大約認出來那馬燈是爺爺的,估摸着可能是爺爺要去方便,就把馬燈放在墳上照亮。
當時我正要出聲喊他,結果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墳堆那邊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話語聲。
“笑娘啊,我又來看你啦,你最近過得可還好哇?”是爺爺的聲音。
爺爺一直稱呼奶奶為“笑娘”,原因是因為父親的名字叫劉為笑。
農村夫婦之間,有了孩子之後,互相的稱呼會發生改變,比如孩子的名字叫“龍”,那麼,女方稱呼男方就是“龍他爹”,時間久了,順口就叫“龍爹”,女方也自然就是“龍娘”。
當然了,農村叫“狗”的也很多,原因一般都是因為孩子可能出生之後身體弱,名字就得取得賤一點,因為傳說名字越賤的人,命越硬,越好養活。這種情況下,“狗娘”、“狗爹”叫着不好聽,於是就不叫,而是叫“孩兒他爹”、“孩兒他娘”。比如我的名字叫劉一手,這名字就不好順口叫,所以我爸媽都是互相稱呼“孩兒他爹”,“孩兒他娘”。
說起來我這個名字是爺爺取的,估計是因為我有一隻手受了傷。
當時,我一下子就聽出來那是爺爺在說話。
原本我以為這是爺爺跪在墳堆另外一邊說的話,心裏於是也沒覺得有什麼,倒是對那座墳比較好奇,因為,自打我懂事以來,每年上墳的時候,給曾爺爺曾奶奶燒過紙,磕過頭,但是卻一直沒見過奶奶的墳。以前也好奇問過,結果父親他們都是瞪瞪我,說小孩子不懂事,不要瞎問,於是我也就沒敢再問。
沒想到奶奶的墳居然在這裏,就在爺爺的屋子後面,距離這麼近。
這麼看來,這是爺爺對奶奶太過眷戀,所以就一直住在山上守着奶奶。
當下我聽着爺爺的話,知道他正是傷心的時候,不想冒然打攪他老人家,於是就悄無聲息拐過墳去,想要過去安慰安慰他老人家,順道也給奶奶磕個頭,結果,讓我沒想到的是,當我拐過墳頭之後,卻發現墳堆後面壓根就沒有人。
這一下我傻眼了,怔在當場,好半天沒能反應過來。
正好這時,爺爺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樣低沉,而且還瓮聲瓮氣的。
“笑娘啊,一手長大啦,你教給我的那些手藝,我也經常琢磨,經常練,就等着傳給這娃啦。你在那邊可以安心啦。”爺爺說道。
當時聽這聲音的方向,我赫然發現那聲音不是來自別處,居然是從那墳堆裏面發出來的。
這一下驚得我不小,立時感覺心裏一抖,頭皮發麻,身上的汗毛瞬間都豎了起來。
片刻之後,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大喊了一聲:“爺爺你別嚇我,你是不是在墳里?你快出來!”
結果我剛喊了一聲,就聽到那墳里“咕咚”一下,似乎有人摔倒了。
這讓我更加確定爺爺就在墳裏面,一時間驚得牙齒打顫,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也就在這時,突然我感覺后脖頸一疼,似乎被什麼蟲子咬了一下,然後我頓時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兩眼一黑,便一頭栽倒在地,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