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別康橋
收拾碗筷洗完繼續做作業,爸爸洗漱了拉上帘子倒床上呼呼大睡,每天如此,累啊,那打酣的聲音伴隨着我們很多年了,就象空氣那樣自然。
第二天進班級的時候完全沒想到一班級的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那種眼神好象是我是個傻逼一樣。剛坐在座位上,姚春麗就進了班級,看見我臉上浮起笑容:“宋海平,校長叫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我一呆,難道我昨天偷看林磊打野戰被告發到校長那兒了?我靠,我突然想起來,趙依依她爸是XXX長!立刻我的腦子就大了一圈,站着半天沒動。
姚春麗笑了笑:“快去啊,好事兒。”
尼瑪,對於我來說,有過什麼好事嗎?從小到大,好象除了“撿破爛的”、“破爛王”、“小要飯的”、“野種”、“野孩子”,再沒其他的好事了。我站起來象個小偷一樣一步步挨到校長辦公室。
半路上正遇上“金魚眼”,我趕緊夾緊小尾巴,怯怯地看着他,王正全嘴角抽動了下:“宋海平,秦校長在等你,快去吧。”
惴惴不安地敲幾下門,有人喊了聲進來,我進去時秦校長正彎着腰放下電話,油光可鑒的臉上看不出是啥意思:“你就是宋海平?”
我局促不安地右鞋踩左鞋邊,趕緊點頭:“是。”心中祈求着暴風雨能來的稍小些。
“嗯,宋海平,不錯不錯。”秦禮明點着頭從寬大的辦公桌轉過來站在我前面,上下打量着我,“來,坐下,快坐下,別這麼緊張,啊。”秦校長顯得格外和藹可親,“早晨警局打電話來,說你撿到了一萬塊錢上交了,是吧?”
我半個屁股挨坐在椅子上,心頭一松,趕緊點了點頭。
秦校長臉上難得露出笑容:“宋海平同學,你做的很好啊,上面剛好有個學雷鋒的彙報工作,你可給我們學校增光不少啊,這不,電視台也要來採訪了,我已經讓人寫了思想彙報,你背背……”
我腦子裏亂鬨哄的,不知道校長後來還說了什麼,心裏直叫:這事可鬧大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事讓我欲哭無淚,不光“金魚眼”在課堂上大講“雷鋒精神”,還將我作為活雷鋒來表揚,整個班級好象發現了珍稀動物一樣看着我。下課後,班上鬧翻了天,楊凡編了歌怪聲怪氣地唱:“俺們那旮答都是活雷鋒,俺們那旮答的宋海平,破爛王拾金不昧呀,翠花,上酸菜!”逗得全班人都哈哈大笑。
戴良和荊漢東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後合,我漲紅臉坐在座位上,無意識看到趙依依看過來的眼神,說不清那一眼包含了什麼東西,那眼風如刀,割得我疼的鑽心。
無論是下課還是上學放學,總有各年級的同學指指點點:“瞧,就那個傻逼,撿錢的那個。”,“那不是號稱破爛王嗎?他整天低頭走路,咱們哪有他那機會啊。”,“噗哧,真他媽的笑死人。”……
聽着這些話我頭都抬不起來,紅着臉狠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這件轟動一時的事件在幾天後的全校大會上終於推向高潮,電視台前來採訪,看着鏡頭我的腦子一下子短路,背好的台詞早忘到了九宵雲外,急得金魚眼在下面又蹦又跳。
記者又問了兩遍我才憋出句:“那不是我的東西,就上交給警察蜀黍了。”好不容易捱下了台,“金魚眼”無比痛心,又恨鐵不成鋼地罵了句:“真是爛泥糊不上牆!”
我不知道電視台有沒有播放,反正我非常榮幸地登上了學校的光榮榜,最後還發了一張大紅獎狀:“學雷鋒標兵”。
這事終究沒能持續多久,過不久就放暑假了,我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些了。
放暑假我找份發傳單的事做,這事我和妹妹都可以做,也可以減輕爸爸的負擔,去領傳單那天我帶着妹妹挑選禮物,妹妹挑了半天終於挑了一個兩三厘米高的塑料拳王,我付了錢,妹妹舉着對我說:“哥,這就是你,誰敢欺侮咱們,哥你揍他。”
放假的第三天,爸爸跟我說:“海平,明天帶你去接你媽回家。”這句話不諦是一個炸雷,震得我和妹妹半天沒能反應過來,從我懵懂記事時起,媽媽好象就因為故意傷害罪而判了十年的徒刑,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媽。
媽媽進監獄已經十年了,除了爸爸幾個月去看一次,從來不讓我去,每次回來爸爸臉上的皺紋又會深幾分。我知道那個媽不想讓我見她,不見不見吧,愛咋地咋地,反正從小到大也沒什麼印象。連奶奶都不喜歡我,說我是野女人的野種。
我已經記不得奶奶多久沒到我們這間小屋子來了,爸爸帶我去二叔家看望奶奶或是借錢的時候,我的耳朵里聽到的除了奶奶惡毒的咒罵,還有二叔沒錢的託辭。至於媽媽那邊我從來就沒聽說過還有親戚,好象她和孫猴子一樣,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一樣。
妹妹那時才一歲左右,這些事還是從別人的話語中無意聽到的,可具體因為什麼事我一點都不知道,沒媽的日子裏雖然過得苦澀,也長這麼大了,現在突然說要接她回來,無論是我還是妹妹,都覺得一時有些無法適應。
既然爸爸都這麼說了,我和妹妹也無權反對,爸爸說要送妹妹去二叔家過一天,妹妹說自己在家能燒飯洗衣,哪家都不去,爸爸嘆息一聲也就算沒在堅持下去。
第二天我們坐上汽車趕往在鄰市,到了市郊的監獄辦了手續,然後在外面等候,一直等到十點半監獄沉重的大鐵門終於開了,一個女人走出來。
爸爸迎上前:“阿蘭,我們來接你了。”推了我一把:“海平,快叫媽。”
我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漂亮女人,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們家一張媽媽的照片都沒有,僅憑我兒時的記憶,我絲毫找不到有相似之處。
她身材高挑,比我爸還高一頭,俊俏的瓜子臉上兩隻大眼睛,一身衣服雖然已經是老款了,但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面料。我都奇怪了,這個媽這麼漂亮,典型的白富美嘛,可我爸爸又老又矮又窮,這神碼極品組合?不科學啊。
可能是在監獄裏呆長了,臉色蒼白木訥,怔忡看了我半天,我都能感覺到她眼神里的空洞,好象穿透了我整個人看到極遠的地方,一點神采都沒有,就那麼怔怔地盯着我看,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完全就象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我們也沒能象那些狗血劇一樣母子相認抱頭痛哭,她只是蹙起秀眉輕輕說了聲:“走吧。”就這麼將母子相認的一出大戲輕輕巧巧地演過去了。這回輪到我發獃了,無論是衣着還是走路姿勢,還有那種雲淡風輕見識過大世面的氣場,傻子都能看出來,她和我爸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想像過千萬種見面的場景,唯獨沒想到十年後和媽媽見面會是這樣的樣子。
從媽媽回來以後就一直躺在床上,象一具美女木乃伊,我和妹妹看見這個叫媽媽的女人,都開不了口,但還是很高興,沒想到我們的媽媽居然會這麼好看,至少沒人再敢罵我們是沒媽的野孩子了。
當晚爸爸把我們兄妹支出去,他們好象做了一次長談,具體我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回來的時候,爸爸一個人在皺眉頭喝悶酒,媽媽不在了,她走了,就象一陣清風我,來的飄忽走的突然,我和妹妹也沒敢問。多年以後我讀到一首徐志摩的詩《再別康橋》,突然就遏止不住的心碎如玉淚如湧泉。
日子似乎是又回到從前,對於這個十年後回來在家裏呆了幾個小時的媽媽,我們除了覺得有一絲遺憾外,也沒覺得少了什麼。
我和妹妹都上街領傳單,每天跑上十幾公里,挨家挨戶發送。但是爸爸卻顯得一天比一天苦悶,比以前更加沉默且黑瘦。
我心疼難受,隱隱有些惱恨那個叫媽媽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爸爸也許不會這樣子,可他們大人之間的糾葛我們做兒女的實在是無能為力。
妹妹是個直爽性子,有天吃晚飯說句驚天動地的話來:“只要爸爸能開心點,我寧願不要這個媽媽!”被爸爸打了一個嘴巴,還想犟嘴被我捂住了嘴巴拉到一邊去了,那時我和妹妹的眼淚嘩嘩往下流,但不敢哭出聲來。
每天我們兄妹除了撿破爛發傳單這些份內的事,還幫着爸爸打掃街道,一道就着鹹菜啃饅頭,我騎着破舊的大杠自行車帶着妹妹,爸爸騎着垃圾車一道回家,十分溫馨。
一個暑假我和妹妹象突然間長大了,心智成熟了許多,看着苦悶的象頭牛一樣的爸爸和過早成熟的妹妹,我只覺得心酸,但除了辛勤勞作刻苦學習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什麼能回報他們的。
但我完全沒想到,迎接我的是一場人生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