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困
四月二十五,兗州府東平州東阿縣。
縣中衙役領着車騎府軍走街串巷,地方鄉勇動員起來,將一名名聞香身份的敗軍搜出,或有器械投降者,也有負隅頑抗者。
城外西北三里處齊河邊上,齊河向東經歷城匯入大清河,朱延平所部水陸並進,終於在東阿打了首戰,戰果不必再說,只是打的太狠,將聞香亂軍後繼部隊嚇了回去。
導致全軍陷入一個尷尬的環境,要攻堅才能打破聞香亂軍封鎖的齊河水道。
端着望遠鏡,朱延平站在車頂四處瞭望。
一名名飛騎從西邊上游奔來,向參軍司彙報偵查情況,參軍司拿着東阿縣的地圖,提筆勾划,做戰術安排。
齊河向西經過運河會通河一段后,就是向西安方向蔓延的廣濟渠,廣濟渠會經過大名府南部重鎮開州。
現在的黃河雖然十幾年內決口幾次,出海口依舊在徐州那一片。所以齊河、大清河,還不是黃河河道。
大名府盧象升所部天雄軍北上,大名府防務由途徑大名的山東班軍周世錫所部接防,此時就駐紮在東昌府觀城縣,威懾近在咫尺的蒲州賊黃志清、徐成龍二部。
山東東昌府、算上兗州東平州,這一帶就是古東郡範圍,有着巨野澤,歷來是賊盜棲身之天堂。能養強盜,自然能養豪強,都是一回事。
秦朗看了一會兒,登上車頂道:“將軍,齊河南有碻磝山天險,北有魚山遙相呼應不過十里,互為犄角,我軍在齊河之南,攻碻磝山,難吶!”
碻磝山(音雀熬),看看這兩個字,就知道這座山周圍地形是個什麼樣。
隔着四里地,朱延平看着南北擺開猶如天塹的碻磝山,也感到有一些頭疼。
至於齊河北邊的魚山,純粹就是個擺設,一點作用都沒有。
不拔掉碻磝山上的賊軍,朱延平根本走不了,齊河將是他在曹濮之地平叛時軍需補充的大動脈。
就連魚山,現在打起來也棘手,亂軍在齊河上游,一條條燃燒的火船衝下來,已經讓橫海營的新兵忙的一塌糊塗。
更何況,現在不能分軍,義武營根本不能見血,更不能單獨作戰,他們的作用就是看管俘虜,鎮守齊河沿線,保證軍需後勤線路。
“再難,也要拔掉。”
朱延平咬牙說著,那起伏延綿的石山丘陵,不知道會吞掉他多少弟兄的性命。
碻磝山上冒起一團團白煙,朱延平猛地端起望遠鏡,炮聲才傳過來。
“見鬼了,賊軍哪來的炮!”
這回,朱延平可真是咬牙,看那白煙密度陣勢,最少也有二十門。
秦朗皺眉,低聲道:“將軍,當年徐鴻儒過濟寧重鎮而不擊,據說就是要挾漕運勒索了一批軍械。難不能,濟寧囤積的軍械,又落入賊手?”
“有這個可能,那我們就不能掖着藏着。”
朱延平轉身大吼:“顏曾!”
“有!”
“帶人去觀察觀察,下午四點前做好一切炮戰準備。”
顏曾眨眨眼,抬頭拱手:“將軍,賊軍佔據地勢,臨高開炮有射程、防禦優勢,末將請求出動將軍炮。”
與顏曾不對付的橫海營營將袁剛踏前兩步對朱延平拱手見禮,指着東邊齊河上游斷斷續續漂流而下的火船道:“將軍,顏將軍,將軍炮沉重,齊河水位不比以往。運炮皆是小船,躲避不便,讓運將軍炮上前,恐有損失。”
“不敢運,我們炮兵推着步行。這邊炮戰,少不得將軍炮。”
顏曾語氣平淡,面容一如既往板着,對朱延平拱手:“將軍,碻磝山以山石為主,開花彈、鐵彈,都是好傢夥。有將軍炮助陣,末將有八成把握幾輪速射打殘賊軍火炮。”
袁剛又說:“將軍,賊軍多水手、漕丁、漁民,善水性。動用將軍炮,要提早,也要水營拱衛河道,就怕下面的新軍頂不住。”
“頂不住也要頂,軍人就是干這個的!”
朱延平揮手:“速行!”
“末將遵命!”
高喝一聲,顏曾返回自己的戰車,帶着一隊甲士前去偵查賊軍炮位,袁剛有些不情不願,拱着手。
朱延平一瞪:“換個法子,用火藥炸船,大不了戰後驅使俘虜打撈、清理河道。弟兄們的命比軍械珍貴,去吧!”
上游一里處,橫海營的將士划著船,或用繩索鐵鉤,或用竹排將漂下的火船、竹排向南岸拉扯或推搡。
有些水性極好的膽大軍士會潛水過去鑿沉火船,進水后降速的火船就好處置了。
齊河水位本就只夠三百料福船航行,現在下降將近三尺、四尺,大船駛進只能小心翼翼。下游大小運船七百餘,真讓火船衝下來,或者堵住航道,都是麻煩。
袁剛拱手離去,沒多長時間張榜領着東阿一帶搜集的木匠、鄉勇、丁壯約三千人抵達,配合後勤司打造偏車。
偏車是進攻山地、丘陵時的防禦軍械,說白了就是一個由五六名軍士頂着行走,倒扣着的大澡盆。
朱延平沒有凍死不拆屋的說法,周圍木料怎麼方便怎麼來。尤其是大戶人家,誰家沒個人攪進聞香?給木料,那原諒你,不給,隨軍的另一名監軍曹化淳懷裏抱着的尚方劍,會讓你知道什麼是國法森嚴!
碻磝山北面主峰黑山,聞香教東平州堂主范恩也端着望遠鏡隨時監察山下官軍。
碻磝山屬於泰山余脈,這裏周遭在齊河以南有兩大主峰互為支援,北面黑山,南面虎窟山、獅耳山。共有大小山頭四十七個,其中近半高達五六十丈,以黑山最高,高約百餘丈。
山不算高,也是風景秀麗之處,關鍵在於山勢走向太利於防守。而偏偏朱延平又不能放棄齊河,只能一口氣鑿穿、順着齊河一路推過去。
最關鍵的在於要攻山,山上道路很蛋疼,北面的山路向南,南面的山路在北,山道被夾着,進攻任何一處,都會受到兩面夾攻。
碻磝山地形圖構造完成,朱延平要為全軍選擇一個主攻點,還是一層層攻克小山頭,以火炮開路緩緩平推過去,都要他拿主意。
碻磝山東面外圍放棄的丘陵上,顏曾給手中特製望遠鏡搭好支架,這副望遠鏡屬於琉璃廠特製,在欽天監叫做觀星鏡,在朱延平手裏叫做觀鳥鏡,倍數非常高。
沒有支架穩住視角,手端着輕輕微晃,視角變動劇烈,根本不看清什麼,也會讓人犯暈。
顏曾眼中,每一個賊軍都是清晰可見的,當他看見賊軍的炮車上還插着三角旗,心裏一驚,這分明官軍路數!
“報!”
一名青袍飛騎背插三桿赤旗落馬,是山東兵馬的軍官,上前解下背上竹筒,單膝跪地雙手托起:“山東急遞!”
樓靖邊上前打開竹筒,取出公函,驗證火漆密封后,轉身遞給朱延平。
朱延平抖開信,上下一行行掃着,一笑:“真是賊性不改,降而復叛。這擺明了,要給咱大軍功!”
急遞傳給兩名監軍,朱延平問那軍官:“侯武叛亂,魏頎那裏怎麼說?”
“回報車騎將軍,魏頎已與叛將侯武割袍斷義,交付侯武叛軍使者、軍士家眷於歷城,此時已抵達長清並駐軍於此,等待將軍軍令。”
“行軍規劃不變,命魏頎部天黑前抵達平陰。”
朱延平說著,參軍司書吏書寫給山東方面、魏頎部的公文,掃一眼后朱延平蓋印畫押,交付這軍官。
侯武、魏頎是聞香降將,留在後方不安穩,被山東方面安排到朱延平麾下。他們怕不安穩,朱延平在前線交戰,難道就不怕這些人突然反戈一擊?
現在侯武忍不住提前動手,在離開駐地東平州州城后發動兵變,也算提前了去一道心患。魏頎那裏駐紮在歷城,交出隨軍家眷,也算是可以信任了。
聞香降軍因為歷史因素,與衛所軍很像,有自己的駐地和地盤,打仗、調動駐地時,也是全家老少一起搬家,上戰場也是如此。
“將軍,就怕侯武所部叛軍從南,魏頎從東夾斷後路,將我軍困在這裏。”
秦朗緩緩說著:“聽聞當年,似乎還是侯武勸降的魏頎。現在侯武叛亂,魏頎這裏也要多做防備。”
到時候齊河擋住北邊的路,西邊碻磝山上的范恩部加入夾擊,大軍真的很危險。
“無妨,侯武這人鼠目寸光,沒有向北,而是掉頭打東平州,救家眷去了。若他們能捨棄家眷安危而不顧,向北而來,一旅偏師便可擊潰。”
朱延平不相信各地龍蛇並起的聞香亂軍能有一個統一的調度,指着碻磝山笑道:“山勢雖陡,賊軍雖眾,今日破之,三面合圍之計,又有什麼可懼的!”
“報!”
顏曾親兵快馬趕來,呈上顏曾手書。
看着潦草洒脫字跡,朱延平皺眉,轉手遞給兩名旁觀各處風景的監軍,道:“可能,真讓你烏鴉嘴說中了……”
“怎會如此?”
周道登難以置信:“山上賊軍,怎麼會有百門之巨的火炮?”
曹化淳沒吱聲,他是王安欣賞的人,王安一黨被清洗的時候,他也差點丟命,打發到浣衣局洗衣服去了。然後剛調到信王府,就被司禮監突然啟用,重用。
朱延平眯眼,道:“周公,沒什麼不可能。我們來山東,就註定面面皆敵,這種局面不意外。”
他不僅僅是來平亂的,聞香是他的敵人,與聞香牽連的士紳、乃至是孔府,甚至是山東軍政方面,都視他為眼中釘。
“將軍,那攻山計劃是否延遲?”
“不,按期發動。不管侯武所部叛軍有沒有北上,也不管魏頎是不是苦肉計,他們有他們的陰謀詭計,我們有我們的錚錚鐵拳!”
朱延平雙手負在背後,眯着眼:“縱使三路被圍,後路斷絕,我們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