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城裏
那一天,在孫家的年夜飯吃的非常開心,桌上什麼菜色都有。孫紅梅、也就是張停雨的老媽是個地道的家庭主婦,做菜是把好手。再加上有奶奶的幫忙,這一頓飯大家都吃的很香。
孫中平的弟弟孫一懷又是個書生,喝高了,還即興做了首詩。不過在場的不是務農的,就是婦女,哪兒肯賣他面子,全哈哈大笑。
孫一懷乾脆紅着臉躲一邊去了。
我爹娘年夜的時候雖然不在,但是大年初一他們還是風塵僕僕的趕了過來。
萬分感謝了孫中平一家之後,我們又回了奶奶的家。
老爹一坐下來,包都沒來得及放,連聲問:“這小兔崽子沒幹什麼壞事兒把?”
老媽朝他腦袋狠狠打了一巴掌:“幹啥呢?”
奶奶哈哈笑起來:“沒什麼沒什麼。”
我心裏卻尋思,到底要不要把趙千家裏發生的事情告訴爹媽,後來猶豫了下,覺得這事兒說起來太長,所以乾脆就沒說了……
不過也正是因此,免了一頓打。等長大再和老爹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表示幸好我當年沒說出來,不然肯定打死我。
我說你現在再打我也不遲。
老爹卻擺擺手表示打不過我了……
就像我跟不上父親老去的速度一樣,老爹也跟不上奶奶步伐。或許是意識到了這點,那年過年,父親和母親在鄉下待了一個月之久。
奶奶那一個月,每天都眉開眼笑。
不過該來的總會來。
半年後,大概是七八月的時候,因為到了上學的年紀,所以再怎麼不願意離開,總歸還是要走的。
那天張停雨站在門口,她還不知道我這一去可能有小半年回不來,小大人樣的叮囑說:“你要早點回來。”
我說:我肯定早點回來。
奶奶站在她身邊,右手摸着她的腦袋,臉上的皺紋不知為何多了幾道。
我眼淚忽然不爭氣的掉了下來,顧不得昨夜老爹對我說的男兒有淚不輕彈,放聲大哭。
我說我不要去城裏,我說我要留在這裏陪奶奶,我說我要走了張停雨得被人欺負。
我哭的聲嘶力竭,在記憶的最深處,彷彿那個遠在他方的鋼筋混凝土搭建起來的城市會將我的整個童年吞噬。
事實上,這件事也的確發生了。
張停雨這時候似乎也意識到什麼,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小孩子之間的友誼永遠都是那麼情真意切--開心了會笑,捨不得就會掉淚。
奶奶說:“小六別哭了啊,奶奶過幾天去看你。”奶奶的聲音有些發抖。
老爹咕咚跪下來,這會兒也哭了。他自從成年之後,一直在外打拚,一年難得有兩次回來。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奶奶。
老媽也在後頭偷偷抹着眼淚。
後來我還是被奶奶趕走了。
老爹在家消沉了兩天,但日子還得過。城裏的物質生活遠比農村要豐富,但我時常還是會懷念和奶奶在一起的時候。
為了跟上城裏小孩的節奏,還未開學之前,老媽特地找人幫我補課。
不過那老師教了我兩天就辭職了,這倒不是我調皮,主要是他覺得我的知識面比一般小學生還要多一些。
特別是一手毛筆字兒,雖然上不得檯面,但比大部分同齡人要強得多了。
之後便是開秋天入學。
第一天就因為一些小矛盾和同學幹了一架,不過他們哪打得過我。老爹得知之後,狠狠把我訓了一頓。我也因此有所收斂。
在城市的生活是漫長而無聊的,主要是這邊小孩兒玩的東西我都不習慣,經過了幾個月,還是很不適應這裏的生活節奏。
即便是十一,也因為某些事情沒辦法回到奶奶那兒去。
好在的是,大概十二月的時候,老爹把奶奶接過來了。
奶奶並不是第一次到城裏來,但還是左顧右盼,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很新鮮。
不過待了兩天就沒勁兒了,完全和周圍的人聊不到一塊兒。
我們的房子是在市裏的一個小地方,類似五層樓的公寓。四周是和我們這一棟差不多的房子,治安挺好,可千篇一律,不熟悉很容易走錯。
記得奶奶第一次來,結果在外頭待了足足有半個鐘頭,後來還是同樓層的一個大媽發現了,給送上來的。
老媽聽完咯咯直笑。
奶奶卻感慨世界的變化之快。
不過奶奶也有發揮餘熱的地方,因為從事職業的關係,對傳統方面的了解不是其他人能比擬的。所以大家都樂得找她說話,解決一些事情。
但是最近小區不太平,接二連三有人死去。
首先是我們隔壁那一棟的一個老人家走了,走的很突然,但很安詳。
再緊接着不到一個月,十二棟的另外一個老人家也去了。
有天周末,奶奶牽着我去買菜,碰上了樓下的一個大媽,兩人就聊了起來。
“太婆,您聽說了嗎?”
奶奶不太擅長拉家常。那大媽並不介意,自顧自的說:“我們隔壁十二棟,這個月走了兩個,一個月初,一個月尾,嘖嘖。”
“上次聽人說,搬到這裏的老人,沒幾個能熬過半年的啊。”
大媽說道這兒,停下了,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妥,趕忙道歉:“太婆,我不是說您。”
奶奶笑了笑,問:“熬不過半年?”
大媽感慨着:“是啊,半年走了好幾個個老人。”
我插不上嘴,但覺得這事兒有趣,就跟在奶奶後面認真聽着。我們一路把菜買完了回家,那大媽嘴巴就沒停過。
原來這一片不僅我們這裏,還有其他地方,最近走了不少老人,都是自然死亡。不過他們大多都是從其他地方搬過來的。
我問奶奶為啥,奶奶沒答話。
後來我才知道,這並不是因為這邊風水不好,而是老一輩的人們,都住在平房裏每天踩着地面兒過日子。結果突然搬到高樓林立的地方,每天腳踩不到地,一時不適應,再加上年紀大了,就容易就‘去’了。
其實這就是陰陽不調,年輕人體質好倒沒什麼,老年人體質差一點兒,再加上不容易融入新環境跟心理方面的一些因素,就容易出事。
醫院裏的醫生經常建議老人家下樓到處走走,多和人說說話,也就是這個理。
那段日子小區里真是熱鬧,每天晚上都有人在下面搭棚子守靈。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守靈根據各地習俗,有很多種情況,在這裏很難以統一說明。但就拿當地的風俗來說,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要在門口搭個靈棚,靈棚里點着燈,燈不能熄,要一直維持到死者下葬之後,才能把靈棚撤了;另一種不用搭靈棚,大家守在堂屋就成。
在鄉下的時候,孫中平和趙家都是沒有搭靈棚,大家都守在堂屋。
這邊稍微隔個三五里風俗就不太一樣。
這邊的人想在樓道里搭靈棚不可能,所以只能把靈棚搭在樓下。
記得沒多久,我們隔壁那棟,走了個老頭兒,估計也是搬到這邊之後,熬不過就去了。
那天我在外面看病打完針,很晚才回來。
正好要路過隔壁的靈棚。奶奶就用手蒙住我的眼睛,讓我不要看。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蒙眼睛這在白事當中也叫‘眼不見為凈’。
《靈樞經》有載:陽氣上走與目而為睛,其彆氣走與耳而為聽。
睛,從目,從青。‘青’意為‘精華’。目與青結合起來又表示:目是人身之精華。
外面廣為流傳開天眼見鬼的方法,一是用牛眼淚擦眼睛;二是用柳葉沾無根水擦眼睛。
兩者都是直接破壞眼部的陰陽均衡,達到開天眼的目的。
所以在白事裏頭才有‘眼不見為凈’一說,在喪禮的時候,倘若有體質不怎麼好的小孩子,一般都要遮住小孩子的眼睛,以防止他們的眼睛被陰氣沖了,導致見鬼而受到驚嚇。
奶奶是被我的體質搞怕了,所以這會兒即便走到靈棚前邊,也要用手遮住我的眼睛,怕我被衝撞。
擔驚受怕過了靈棚,奶奶回頭看了一眼,嘆氣說:“有些沒做好啊。”
原來那一家請來辦主持喪禮的人可能並不專業,雖然場面上看起來不錯,但很多小細節都沒有注意。
這裏不說奶奶,就連張翠娥婆婆來了,都能發現一大堆問題。
最主要的問題是什麼呢?靈棚與大樓大門之間差了點東西。
在白事裏頭,這東西有個名詞,叫‘渡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