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過年

第十一章 過年

“鬼是人變的,真正可怕的東西到底還是人啊。”奶奶感慨着。

趙千可能也是在靈魂回到趙家,發現了殺害自己的兇器之後,才猜測到兇手是誰。

趙千案告一段落。

整個東村唏噓不已,公安機關在挖開趙鵬家的果園后,發現了不下六十具骸骨。

不過當公安機關還想詢問趙鵬為何殘忍割下趙千頭顱,又是如何抱着一顆頭還能不留下任何痕迹以至於公安機關都難以找到突破口。結果趙鵬這個殺人魔王就自殺了。

趙鵬死的很突然,一個沒看住,他就死了。具體怎麼死的,王全並沒有告訴趙家人,我們自然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他死得蹊蹺。

雖然案子破,但裏頭有些內情,看來大家永遠都別想知道。

案子只是破了,卻沒有水落石出。許多人都覺得趙鵬先前的運氣太好了,殺了這麼多人竟然都沒有留下什麼證據。直到如今才靠着這種方式被繩之以法。

這似乎並不僅僅是運氣的問題。

奶奶卻並沒有考慮這些,她只是繼續準備着趙千的喪禮。其實這次不需要她過多操心,沉冤昭雪就是對死者最大的尊敬。

喪禮風光大辦,趙福祿拉着奶奶痛哭不已:“我那傻孩子,怎麼不直接託夢告訴我兇手是誰!”

奶奶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鬼並沒有傳說中那樣擁有大能耐,他們也不是想現身人世就現身人世、想託夢就託夢的。即便作為下靈人的高老頭,每次請靈上身也不一定能成功。

請靈上身的時候,十次裏頭有兩三次成功,就應該齋戒沐浴拜謝祖師爺了。不然每個警局都培養一個下靈人不就成了?何須浪費這麼多警力?

我尚且年幼,還沒理清楚那天晚上的事情,傻乎乎問奶奶我那天晚上碰到的叔叔到底是誰。

奶奶笑了笑,塞給了我一大包好吃的,讓我別多問。

其實我天生體質就不怎麼‘好’。這裏的不好,並不是說身體不健康,而是說我的體質容易見鬼,也就是傳說中的‘陰身’。再加上我年紀小,容易被陰物纏上,所以那天正好瞧見了趙千的鬼魂。

孫成山會中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正因為如此,才加速了趙千一案的進程。倘若不是孫成山,都不知道那兇器什麼時候能找着;倘若不是我,誰都不知道那張欠條什麼時候能被找到。

趙千也是可憐,靈魂在外飄蕩了數月,結果一回到家就撞見殺害自己的兇器。趙千不傻,見到兇器的同時,醒悟過來殺害自己的是誰,所以才會把我引去柴房睡了。

這也是為什麼明明上了鎖的柴房,卻被人毫髮無損打開的原因。

“趙千這個可憐的孩子。”奶奶嘆了口氣,給趙千添了兩疊紙錢。

其實陰身並沒有大家想想的那麼可怕,什麼隨時都能見鬼,隨時都能和鬼溝通,那是傳說中才會出現的東西。

這種體質隨着人的成長,會漸漸恢復正常。

不過高老頭並不想放過我這個好苗子,好幾次和張翠娥婆婆來奶奶家,想說服奶奶讓我當個下靈人。

不過都被奶奶拿笤帚趕出去了。

張翠娥和高老頭的黃昏戀非常幸福,兩人經常手挽着手到處跑。高老頭也跟開了竅似的,變得會哄女人了。

起碼張翠娥婆婆被他哄的很開心。

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看到奶奶的神情有些落寞。

那時候我心底還有個疑問:“奶奶,鬼打牆到底是什麼?”這個詞兒是我聽專案組的王全說的。

在案子快結了的時候,王全曾來找過奶奶,詢問趙鵬一案的事情。雖然有些事情不能當做證詞,但是了解一下對案子還是有些幫助的。

鬼打牆一詞兒,就是王全在那時候問出來的。

話說那天趙鵬抱着趙千的頭顱鬼使神差路過蠍子山,結果在蠍子山碰上鬼打牆。引起鬼打牆的原因,肯定不會是趙千的鬼魂。因為趙千屍首分離,魂魄處於一種非常迷茫的狀態。

那天引起鬼打牆的,是蠍子山上的東西。

蠍子山之所以叫蠍子山,並不是因為山上有蠍子,而是因為它長的猶如一隻蠍子。

前邊矮且扁,後邊一座孤峰,猶如一隻蠍子翹着尾巴,所以當地人把他叫做蠍子山。

不過這山還有個名字不為外人所知--墳山。

那山正看如同蠍子,倘若你從背面看的話,聳立在後邊的孤峰更像一座墓碑,後邊的矮峰則像一座墳包。

當天趙鵬殺人之後心虛不已,整個人的‘火’就非常弱了。

這個‘火’,你可以理解為一個人的‘氣場’。大家肯定都有過這種經歷,在一個大集體裏面,有一個人明明和大家一樣,但總有人忍不住想去欺負他。

這是就是‘氣場’,也就是‘火’的原因。

生活當中都如此,連人都能察覺到誰的‘火’比較弱。那麼那些個遊盪在外的孤魂野鬼呢?他們比人們更能察覺到這些。

趙鵬殺人之後心虛,又提着一顆頭顱上山,被東西纏上是理所當然的事。

王全聽完奶奶的解釋,恍然大悟。

不過這事兒並不能真正寫在報告上,是見不得檯面的東西。

奶奶也不以為意。

法律就是這樣,只承認科學上客觀存在的事物。有些傳統文化大家心知肚明就成。

我問奶奶:“蠍子山真那麼神?裏頭有沒有孫悟空?”

奶奶哈哈笑了起來,揉着我的腦袋說:“裏面有大灰狼。”

大家都知道,小孩子或許並不敬畏鬼神,但對他們來說,大灰狼永遠是記憶深處最難忘的恐懼。

趙千一事完全了結之後,該來的總歸還是來了。

張停雨氣沖沖跑到我家,羊角辮在腦後一跳一跳,白裙子也彷彿武林高手那般無風自動。她對着我吼:“你跑哪兒去了!”

我扯着奶奶的衣裳,躲她身後,回吼:“關你屁事!”

豈料她竟然被氣哭了:“嗚………欺負人……”

她為何會哭,小時候的我不明白,長大后的我更不明白。

女人的眼淚在我眼中永遠是個謎。

就像遠古時候的人們不能理解天為什麼會下雨,太陽為什麼會東升西落。

我也不能明白張停雨在想什麼,但她知道我是打心眼裏不想跟她玩。

於是從那天之後,張停雨拒絕再來奶奶家學習書法。

奶奶總是苦笑着嘆氣:“可惜了這麼一個好苗子。”這苦笑當中,或許還包含着對於中華傳統文化流失的落寞吧。

不過這事兒並不持久,不到一個月,孫阿姨又把張停雨送來了,這姑娘扭扭捏捏躲她媽媽身後,小聲說:“我們和好吧。”

我盤算了下利害關係,心想,這姑娘零花錢比我多,就這樣絕交了多虧啊……

現在想起來,小孩子的心思總是那麼單純。

越長大越難以坦率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這樣,奶奶也是這樣。自從趙千一案后,奶奶沒事兒的時候經常坐在院子裏發獃。問她在幹啥,她也不說。

我小時候貪玩,不太會照顧別人的想法,於是不再多管,撅着屁股跑去爬樹。

張停雨的書法倒是突飛猛進,那一手毛筆字兒都能給人寫春聯了。

由於這丫頭在我家待得久,奶奶都把她當半個孫女了,而且我們家和孫家關係變得親密起來。

記得過年的時候,由於父母趕不過來,所以孫孫叔叔接我們去他們家吃年夜飯。

奶奶寫的春聯在十里八鄉是非常有名的,孫家村的人聽到奶奶來了,全慕名來求。不過奶奶年歲大了,一次寫太多會累,這時候張停雨跳出來大發神威,洋洋洒洒寫了幾幅春聯,那字兒行雲流水看的可舒服了。

大家驚為天人。

之後就變成了張停雨寫,奶奶在邊上笑呵呵閑聊。

她也一夜之間成了十里八鄉的大才女,許多人都誇她,對孫阿姨打趣說:“以後可得把你們家閨女嫁給我們家孩子。”

孫阿姨笑的眉眼笑開了花。

外面下着大雪,孫家門前的雪卻從未積起來,全被人們給踩平了--大家都來求對聯,想沾下小孩子寫春聯帶來的那股子喜慶。

孫中平自個兒是沒兒女的,看到有這麼個好侄女,高興的跟什麼似的。

張停雨這紅包也收的手都發軟了。

但不知道為何,我心裏不是個滋味。

記得晚上大家忙前忙后還沒開飯,我蹲在門前看雪,胸腹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倒不是覺得被人比下去了沒面子,就是心裏頭不舒服。怎麼個不舒服法,也說不上來。

正發愁,張停雨過來了,她懷裏揣着厚厚一疊紅包,笑盈盈說:“你看!”

我氣不打一處來,望向一邊:“我不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看到我一臉找茬的模樣,她小心翼翼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分你點兒唄,別生氣了。”

我說我沒生氣。

“你肯定生氣了。”說著把紅包一股腦賽我懷裏,“都給你好了。”

我沒接,紅包都掉到雪地上,啪一聲。我也不知道心裏為什麼會有這樣一股火,可等我抬頭看的時候,張停雨眼圈紅了,或許是凍的,小臉紅撲撲像個蘋果。

我慌了,說你別哭啊。

張停雨使勁揉了揉眼睛,說:“我沒哭。”

我說你就哭了。

張停雨眼圈又紅了,沉默了一會,她問我:“你怎麼總是這麼凶。”

“剛才有個阿姨說,要你做他們家兒子的媳婦兒,我不想你去。”

有些事情具體去想,總是想不出個名堂。所以我直到現在都不清楚,在那個雪夜,我是怎樣脫口而出那句話的。

兩個連學都還沒開始上的孩子就這樣沉默站在雪地中。我已經不大記得她那時候是什麼表情,到底是開心,還是生氣,是憤怒還是喜悅。我只記得她撿起了地上的紅包,然後再次塞到我懷裏,說了句:“那就這樣說定了,你要反悔就是癩皮狗。”

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陳諾。

兒時的‘癩皮狗’遠比長大之後的一萬句‘天打雷劈’來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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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白事知賓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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