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匹健馬快速朝目的地飛奔。
到了下一個城鎮,他們先找了間乾淨的客棧好放行李。
「客人是要兩間房嗎?」秋睿威轉頭看正拿着畫像詢問小二有沒有見過上頭的人的秋葉,輕咳了聲,「一間就好。」
掌柜點點頭,在本子上做下記號,揚聲叫喚小二,「帶客官去房間。」
小二將手上的布巾甩上肩頭,「客官,請隨我來。」
秋睿威只訂了一間房,秋葉並無意外,畢竟她不過是僕人,出門在外,哪有還給僕人一間房的道理。
她巡視房間一遍,房中擺設舒適高雅,靠牆放了一張寬面太師椅,她想晚上她可以睡在這張椅上。
秋睿威雙腳開開,豪邁的坐在架子床上。
他衡量了一下床面——很好,夠寬夠大,睡兩個人不是問題。
「你要先休息一下還是先吃個東西?」秋睿威問。
一路策馬奔馳,他的腰啊背啊都酸疼了。
平日他很少一下子騎這麼長久的路程——還是在快跑狀態——不習慣的運動,會讓少用到的肌肉發脹酸痛。
「我們可以先過去鏢局嗎?」她請求道。
唉,她果然一心只在找仇人身上,就不能分些注意力在他身上嗎?
「好。」他無奈起身。
不順她的意,她也不會開心說笑,他就見不到那張如花笑歷,只會繃著張漂亮的小臉,好像他欠了她錢,還死拖活拖不肯還。
「還是少爺想先休息一下?」她忽然想起他們趕了這麼遠的路,其實兩人都累了,她只是心急想知道結果,才能無視身體的疲累,但少爺可是千金體,她怎能得寸進尺。
「沒關係,先去鏢局。」
她感激的點頭,「謝少爺。」
秋劍鏢局各家分號,一定派有從小就簽了賣身契,並在秋劍山莊受訓多年的武師當家主事,雖然秋睿威不曾到分號走動,但管事的一眼就認出他來,驚訝得下頷幾乎要脫落。
「三少爺怎麼有空來?」管事的秋文自櫃枱快步走出,「難道是山莊有重要大事發生?」
「生你個頭!」秋睿威手上的扇子差點從秋文頭上打下,「我出門來走走,不行嗎?」
「當然行。」秋文忙點頭,「三少爺難得來,今晚就讓小的設宴,請三少爺務必賞光。」
「這就免了。」他從袖中拿出畫像,「你看看,這畫像中的人,你見過否?」
一旁的秋葉提心弔膽的等待秋文的回答。
秋文將畫像看了遍,「沒什麼印象。」他好奇的問,「少爺何故找這個人?」
「這人欠我一個朋友錢未還,跑得無影無蹤,咱們鏢局的人見多識廣,就順便替他問問。」
秋睿威後來認為還是該找個理由,否則鏢局內的人心裏存疑,若多做無謂揣測,恐怕這事很快就會傳到父母那去,到時要解釋會更麻煩。
「原來如此。」秋文有些義憤不平道,「這欠債不還的人實在惡劣,我之前有個號稱拜把的兄弟也倒了我錢,累得我將來養老的錢都沒了!」
「沒錯,我朋友這可是將來要娶老婆的錢,應該幫他找回來才是!」秋睿威模仿秋文不平的語氣。
「沒錯沒錯!」秋文點頭如搗蒜,「我進去幫少爺問問,看有沒有人見過這個壞蛋。」
「那就麻煩你了。」
「少爺先坐一會。」秋文領着兩人來到一旁的圈椅就坐,轉頭吩咐雜役倒杯茶來。
秋葉站在他身邊,忐忑不安的等待。
過了好一會,秋文出來了,「抱歉,少爺,沒有人見過這個人。」
秋葉失望的閉上眼。
「是嗎?」秋睿威收回畫像折好放回原位,「將來如果有人想起見過類似的,譬如下巴有傷的,記得通知我一聲。」
「一定一定。」
「那先謝過。」
「別這麼說,應該的。」
客套了一會,秋睿威扇子指着外頭道,「這裏有啥好吃好玩的?」
「這裏啊……」秋文凝眉想了下,「今日剛好有市集,往南方走就可瞧見,大概未時就開始了,現在過去正熱鬧。」
時近傍晚,許多人下了工,順道過去逛逛市集,買點日常用品與食糧,說不定還能撿到便宜好貨。
「那好。」秋睿威對秋葉道,「咱們過去吧。」
「是,少爺。」看着兩人幾乎是並肩走出的背影,秋文有些困惑的撓了撓腦袋。
他若沒記錯,秋劍山莊內有如此俊美到人種共憤臉蛋的人只有一個,而那個人正是三少爺的小廝,叫啥名字他倒是忘了,但他記得那個小廝跟三少爺水火不容,因為他老是挖牆根「害」三少爺被陳師父抓到,不得不去練三少爺最討厭的武功。
他們什麼時候重修舊好了……
他們有好過嗎?
走出鏢局,雖然秋葉極力忍耐,但秋睿威還是看得出她一臉抑鬱。
「心情不好什麼?」扇柄輕敲她的肩,「九年都忍了,又何必急於一時?咱們才剛開始找人,老天爺有這麼好心一出城就給了結果?」
「小的明白。」理智明白,但情感不願。
「我曉得你明白,只是心裏不快。暫先放下這事,陪少爺我去逛逛吧。」
他想打從秋葉跟了他之後,因為討厭她的關係,他出外從不讓她跟着,一向大方的他,可是主子吃啥,小廝就跟着吃啥,故秋涼那小子啥好處都嘗盡了,就這傢伙,他連有沒有帶她出庄的印象都想不起來,說不定她連市集是幹啥的都不清不楚。
她點頭表示明白,並會將思緒暫且拋到一旁。
她不應該如此任性,強迫她的主子為她付出,他已做了很多,她該感激而且不能將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他。
暗深吸了口氣,將失落威埋藏到心底最深處,她恢復平常那面無表情的面具。
「放輕鬆點。」他忍不住捏了捏粉頰,「別板着張臉。」
他過度親昵的動作讓秋葉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在大街上,而鏢局就在身後,誰知有沒有認識的人看到這一景。
「少爺……」眼角朝鏢局方向看去,提點他。
秋睿威當作沒看見她的暗示,「不想我捏你的臉,就笑給我看。」
「少爺,這不妥,有相熟之人,除了你以外,大家都以為我是男人,這會對你有不好的評語。」
「什麼不好的評語?」他興味盎然的問。
她抿唇躊躇。
「說啊。」他催促。
「斷袖之癖之類的。」
「哈!」他忍俊不住,「說就說,沒在怕。」
「但是……」長臂忽然摟住她的肩頭,「這樣是不是更像?」
她大吃一驚,下意識就想扭開肩膀甩掉。
秋睿威因此攬得更牢,雙臂似鐵箍,再一次讓她深深感受到男人與女人天生的差別。
「既然我都不在意了,你就甭像個娘兒們羅哩羅唆……我差點忘了,你本來就是個娘兒們!」
她很想瞪他,事實上她也做了。
那似嬌嗔的一眼,讓秋睿威瞧了挺開心。
她年紀輕輕不過十八,是芳華正盛的大姑娘,卻像個小老頭似的死氣沉沉,原則眾多,一板一眼,嚴肅又正經,小時的他覺得她討人厭,現在的他則想改變她——不過笑顏只准在他面前展露。否則她這種男女通殺的俊美臉貌,隨便朝個人一笑,那人十足十魂都飛了。
「我明白了,少爺。」她近乎求饒的說,「可以放開我了嗎?」
「行。」這樣走路不太順暢,於是他鬆開鐵臂。
想抱,時間多的是,犯不着急於一時。
秋葉並非未去過市集,不過那是小時候,父母尚健在的時候去的,時間久遠到她幾乎遺忘了這段記憶,一直到踏入熱鬧的市集裏,耳聞小販的吆喝聲,如流水走過她身旁民眾的喧嘩聲,回憶,方如潮水般回籠。
威傷的情緒跟着回憶上涌,她用力咬住下唇,驚覺最近自己似乎感情太過泛濫,這會破壞她的強悍,而她不喜歡這種脆弱的感覺。
「來過嗎?市集。」
她輕點頭,「小時候爹娘帶我去過,住的村落在秋收時會有市集,我們會買一些米糧之類的回家囤積。」「只賣農作物?」
「大部分都是農作物,還有些家禽之類的。」
「那這裏的市集應該規模比較大,不只農作物,還有衣料、飾品跟流動食販。」扇端指着前方的攤子,「那是賣涼粉的,吃過嗎?」
「好像有……」她不太記得了。
「味蕾上的記憶是最好喚起的,走,去吃涼粉。」他二話不說牽起了她的手腕,快步朝賣涼粉的行去。
她很想提點他,她現在是男裝扮相,更何況,路上不少經過的民眾與小販都朝他們這兒看。
她很清楚他們的樣貌已經夠引起注意了,若再不顧四周眼光的過度親昵,她幾乎可以猜出這些人腦中想了些什麼。
斷袖之癖。
就算真有人有這樣的癖好,那都是隱諱的,不表露出來的,誰像他們家少爺這麼不顧他人眼光,我行我素的。
也許該說,這是秋家人的血脈所致吧,就像秋劍山莊大少爺亦是十分我行我素,毫不管傳統禮法,所以明明已經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卻毫無意思提親迎娶人家。這要是尋常人家,早就煩惱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秋家人卻好家無動於衷。
她望着因快步走而在她眼前躍動的臉龐:心想,秋家三兄弟的臉長得都不同,大哥長得像父親一樣,五官似刀鑿般粗獷,老二則承襲母親的美貌,面容俊美。至於秋睿威,她認為是最得天獨厚的一個,他不像大哥那樣過於剛強,也不像二哥那樣過於俊俏,他擁有父親的高挺鼻樑,輪廓分明的臉部線條,卻也擁有母親那雙溫柔的黑眸,與唇線分明的漂亮茭形嘴。
她覺得他長得最好看,但她不會說出來。
來到賣涼粉的攤販處,只見擔上的木盤放置着食器與佐料,旁邊的木桶則放着淘成方塊的涼粉。
秋睿威叫了兩碗,並問她想加什麼佐料。
「少爺,應該是我服侍您才對。」怎麼會是他問她想加什麼佐料。
「這裏不是山莊,分什麼少爺奴才的。」他拉拉身上的衣裳,「我有穿得特別華麗嗎?」他可是挑了他衣箱中最樸實的一套衣服呢。
「就算是在荒山叢林,您還是少爺。」
「好好好!」他真是傻了才跟她爭論。「自己打理自己的,別羅唆。」
食販盛好涼粉過來,他先接過並拿起佐料淋上,不讓她有動手的機會。
秋葉苦笑了下,覺得她實在不太能適應秋睿威的轉變。
他先是偷學起了武功,教她完整的秋家劍法,又出主意替她找仇家,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和善與親昵……
他的變化固然讓她驚訝,但又很是不安,因為這讓她的心境也跟着起了變化,即使她曾經固執的告訴自己這是出自於感激與感動,但又隱隱覺得不只是如此……她很怕她會變得貪得無厭,因為在復仇的道路上,她一直是孤身一人,她咬緊牙關的一路走來,不怕累、不怕苦,可當他變得溫暖,並將這樣的暖意罩上她身,她很怕自己真的會變得如瓷器般脆弱,就好像她最近太容易感情泛濫,這並不是好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