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站在外頭,背靠着牆的塗晏秦莞爾一笑。
原來是對樂觀的母女。
看起來應該是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他轉身走往電梯方向,過五○八病房而未入。
坐在黑色高背扶手椅上,兩腿腳踝交疊於同色系矮凳,塗晏秦手執着一本書閱讀,旁邊的深褐黑色茶几上,一台筆電的螢幕停在郵件的畫面。
他輕緩地翻動紙張,握着圓珠筆的手指不時在佳句上頭做註記。
他看起來是如此專心,彷佛進入無我的天地,但是當郵件發出收到信件的提示聲響時,他迅速放下書,直起斜靠的長腰,轉過筆電,細看螢幕上的新郵件。
收進來的信件中有兩封是垃圾郵件,三封廣告郵件,他選取刪除了。
看了下腕錶,都十一點了,那個女孩怎麽還沒寫信來?
點選了一下高郁漩寄來的信,她大都是在十點半左右寄信來,該不會她母親的手術出了狀況吧?
他抿緊了紅潤的薄唇思索了一會兒,霍然起身放下書,拿了風衣便往外走。
經過客廳時,塗母正在檢查門窗,準備睡覺,看到他往大門走,好奇關心詢問,「晏秦,你要出去嗎?」
塗晏秦轉頭,這才發現母親也在。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塗晏秦開了半個多小時的車來到位於桃園的醫院,大廳是暗的,只有護理站有亮燈。
他熟門熟路的走進五○六號病房,室內燈光早就關上,個個病床旁的簾帳拉起,高母的床位也不例外,薄薄的布帳有燈光透出。
他一把拉開,正在審視熱水瓶內是否還有熱水的高郁漩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塗晏秦,有些意外。
「五○八在隔壁喔。」
她微笑看着他,明亮的雙眸里沒有任何陰影,而她的母親正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休息。
他鬆了口氣。
看樣子,手術是成功了。
大概她忙着照料母親,沒時間寫信吧。
「我又走錯了?」他裝作無知的問。
「對,你又走錯了。」高郁漩心想這個男的看起來一副聰明樣,怎麽老是跑錯病房,人還真是不能看外表啊。
「你母親手術順利嗎?」
「嗯,」高郁漩點點頭,「很順利,謝謝你的關心。」
「那就好。」他指着她手上的熱水壺,「它有什麽問題嗎?」
「噢,我看好像沒熱水了,得去裝一些回來。」她說著蓋上壺蓋,拉起簾帳,走了出去,而塗晏秦也跟在她旁邊。
「陳俊傑是你的朋友還是親人?」高郁漩開啟話匣子。
「嗯……朋友。」
「他生了什麽病?」
經過五○八病房時,高郁漩望向門口的名牌,塗晏秦見狀巧妙的擋住她的視線。
「老毛病了。」聰慧的大眼依然充滿疑問的望着他,他只好繼續掰下去,「愛喝酒,胃出了問題。」
「原來。」高郁漩恍然大悟,「我爸也很愛喝酒,我都不知道酒有什麽好喝的。我小時候他有騙過我喝酒,又苦又辣,難喝死了,可是我爸很沒良心,看我吐得都哭了,還在一旁哈哈大笑。而且他很愛喝維士比加高粱……好像是高粱還是啤酒吧,更是難喝。」
「那你爸呢?」
「他過世了。」高郁漩面色暗下,「不小心從工地摔下來,很多年前的事了,有十年了吧。」
「你家現在就你跟你媽?還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如果我有弟妹就好了,可以多個人聊天談心事。」
若她有弟妹,或許她就不需要找個偶像歌手,聊她心裏的苦了吧?
塗晏秦望着她的眼神不自覺透着憐惜。
她寫給趙祺廷的信件中,從未提起父親跟兄弟姊妹,早猜到她可能跟母親相依為命,這一問,果然猜測未失准。
母親重病,於是她便成了家庭的唯一支柱,她還這麽年輕、這麽柔弱,纖細的雙肩卻要扛起一家的重擔,這對於養尊處優長大的他來說,彷佛是另一個世界般遙遠。
辛苦了。他在心裏默默為她加油打氣。
這時,高郁漩的肚子忽然發出了咕嚕聲,發現塗晏秦也聽見了,小臉立刻難為情地紅了起來。
「你晚餐沒吃嗎?」
「我媽九點多開完刀,我把晚餐給忘了。」
她一直在家屬等候處等到母親開完刀,待母親麻醉退了蘇醒後才陪着一起上樓,期間除了喝水跟上廁所都未離開,自然晚餐也忘了。
「這麽晚了,醫院的商店有開嗎?」
「應該是沒有了。」她舉高水壺,「我喝點水就好了,差不多也該睡了。」
當她舉高水壺時,袖口往下移,露出十分纖細的手腕。
再仔細一看,她身上穿着寬鬆的運動服,膨脹了她的體型,但從肩膀就可判定她真的太過纖瘦了,所以那張臉兒才會那麽的小巧而沒有什麽存在感。
「你該不會常常拿水當晚餐吧?」怎麽覺得她好像將喝水當晚餐視為平常?
她要照顧家裏,還要忙着打工跟讀書,怎麽承受得住?
父親的秘書跟母親常說他是工作狂,老是忙到八點以後才回家,但他覺得跟這女孩相比,根本不算什麽,至少他吃得飽、睡得好,用錢方面完全沒有顧慮,想買什麽就買什麽,不需要斤斤計較,更不可能拿水當晚餐吃。
「呃……」高郁漩笑容微露尷尬,但很快隱去。「怎可能,你看我長得這麽高,就知道我吃得不少。台灣女孩的平均身高不到一六○呢。」
她覺得有種被發現糗事的窘。
簡嘉秀等好友知道她生活辛苦,但並不知道,有時金錢轉不過來時,她也只能拿水當飯吃,將肚子撐得鼓鼓的,假裝自己很飽。
但這件事卻被個陌生人知道了。
不過也還好這是個陌生人,出了醫院便無關係了,所以高郁漩很快恢復平常。
影響身高的因素,遺傳佔多數,不要以為他不曉得。
塗晏秦微蹙着眉頭,心想有時她寫來的信里會有一些不滿與埋怨,他當作是情緒上的發泄,今日方知,她的情況比他以為的還要糟糕。
發現他竟然一直跟着她來到配膳室,高郁漩不免好奇的問,「你不去看你朋友嗎?」
「喔……我太晚來了,他應該睡了吧,我等等就回去了。」
「嗯。」高郁漩指着配膳室。「那我去裝水,Bye-bye。」
「Bye-bye。」
高郁漩踏進配膳室,站在飲水機前,按下熱水鍵後回頭,門口已空無一人。
她回到病房時,母親已醒。
「有沒有水,給我喝一點。」高母的嗓音瘖啞得一點都聽不出平日樂觀、愛開玩笑的樣子。
「我剛好裝了熱水回來,你等等。」
高郁漩調了適口的溫水,轉動手動病床,抬高頭部部位,服侍母親喝水。
「媽,你會不會有噁心想吐的感覺?」
高母搖搖頭。
「那你會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護理師囑咐過,若麻醉退後兩個小時,沒有噁心、嘔吐感就可進食。為了手術,母親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未進食了,她怕她肚子餓,故已經在保溫瓶內準備好清粥。
「不了,我再睡一會兒。」喝了幾口水後,高母再度閉上眼。
高郁漩並未因此把保溫瓶里的粥喝掉,她怕母親若是半夜醒來肚子餓,得留着好喂她食用。
她降低病床高度,拉好被子,關掉床頭燈,從放在地上的書包內拿出課本,提着椅子來到外頭燈光明亮的走廊坐下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