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時間爭奪
當黃躍民與陳凱密議完又從大王嶺監獄趕回靖圖市時,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遠遠的在靖圖大道上能看到燈火通明的靖圖市,城郊大道旁的工業園區,城內惶然一新的高樓大廈,好不輝煌。這是一座新起的縣級市,短短几年便能讓本是座小縣城的靖圖發展得如此迅猛,靖圖市地委書記李宏偉也算是做了件豐功偉績的大事了。
小林一直在專心開車,有一茬沒一茬地對局長黃躍民介紹着靖圖這些年的發展,而陳凱早靠在座椅上睡得跟死豬一樣,且鼾聲大作。
車子行至市公安局門口,下了車的黃躍民這才發現陳凱竟還在春秋大夢,且口水橫流,遂沖小林笑笑道:“你看他那一副豬樣,估計我倆現在就是把他拿去賣了都不知道呢,把他叫醒吧。”
黃躍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便直直地走上了辦公樓去了。
小林那敢接局長大人的茬,遂轉到陳凱坐的一邊,拉開車門搖搖陳凱的肩頭輕喚着:“陳隊,醒醒,到了,快醒醒,到了!”
睡夢中的陳凱迷糊中聽見到了到了,還以為是主謀抓到,遂一跳而起道:“抓到了,抓到了,在那?”
他這直衝車頂的一躍而起,腦袋便跟車頂來了個親密接觸,直惹得小林再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
頭上傳來一陣悶痛的陳凱這才發現自己是到靖圖了,望了望小林揉着發痛的腦袋抱怨着:“你小子,我還以為是抓到了呢,下次別這麼鬼叫了啊,小心我抽你。”
陳凱抱怨一通后遂忙下了車,也上樓去了。
小林壓根沒將陳凱後面這句抱怨放在心裏,屁顛屁顛地也跟上了樓去。
其實小林在心中很是佩服這位略大自己那麼幾歲的陳隊,他居然能兩眼都不眨一下的直盯着監控室的屏幕,且一盯就是兩天,要不是黃局發話,他還真打算守着這打心眼裏佩服的隊長在這車裏睡一夜呢。
局長辦公室的燈一直亮到了下半夜,三人這才走出了辦公樓。
大雪過後總能見到月亮,明眸的下弦月直落到了西邊的山頭上,像是一張未開的弓,又像是把剛磨亮的鐮刀。皎潔的月色掩映下,陳凱與小林在黃躍民期盼的神情下開着車悄悄地駛離了靖圖市。
當車子離開之後,黃躍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着,祈禱這一次陳凱能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真正地尋找到整件案子的關鍵所在,亦能撥雲見日。
清晨,太陽剛升起,彤紅的仰光映照在潔白的雪地上,頓時晨光四起。王海志的父親一早便起身了,兒子讓堂哥王海鵬捎信回來,說是今天下午便能到家,這讓老人如何不驚喜。自打老伴過世后,家裏一直便冷冷清清地,若非還有兒子,老人早便跟隨老伴去了。
老人步履蹣跚着來到菜園中,搓了搓手后撥開了遮擋着菜地的大雪,露出一棵棵肥碩的白菜來,他記得老伴還在世時,兒子最愛吃一鍋燉,也就是白菜,芋頭,紅豆煮在一起的雜鍋菜。
南國的雪來得快,去的也快,此時已經在開始融化,菜沒被凍壞,老人想到吃剩的半隻腌火腿,不由會心地笑了。他要給兒子弄頓熱騰飯,讓失去母親的兒子也能感受到似乎還有母親的滋味。
菜園地挨着村頭的大路,正當老漢滿臉喜色的割了兩顆白菜放回竹籃盤算着回家時,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停在了菜園門口,車窗大開了。
一個年輕的長發小夥子探出頭向老人道:“喂,老頭,這裏是果田村嗎?”
山裡人就算再粗鄙,也能認識些禮節,可眼前這開車的問路人全沒一點問路的樣子,甚至一點禮貌都不懂。王海志的父親以前是做什麼的,老人可是從越戰下來的人,什麼場面沒見過?見問路的小夥子也忒沒點禮貌,遂看了看他后吧唧的抽了口旱煙,背起籃子關了菜園門便默不作聲地饒過車想要離開。
小夥子見這山裏的老頭忒牛了點,居然敢不回答他的問題,遂索性摘了墨鏡下車伸手抓住王海志父親的竹籃扯回來才大聲吼道:“老東西,你是不是聾了,我問你這是不是果田村?”
老人轉過頭道:“幹什麼?你在跟我說話?”
小夥子見老人並不聾,便罵罵咧咧着:“他媽的,我不是跟你說話難道跟鬼說嗎?我問你這是不是果田村?”
老人粗粗地掃了小夥子一眼,悶聲道:“小夥子,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要撒野回你的城裏撒去。”
“喲呵,老東西,不收拾你還不知道老子是幹什麼吃的了。”長發小伙說著便挽了挽袖子就欲出手。
老人生氣了,想當年自己可是部隊中的錚錚鐵漢,如今落到這等田地,連個問路的後生晚輩都敢欺上頭了,遂將割菜用的鐮刀從竹籃中抽了出來握在手中,挺了挺胸膛虎眼一瞪道:“我王法昌今天還不信了,連你這麼個毛都沒長齊的長毛小子也敢到我欺到我老頭子的頭上來,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麼著。”
老人一點懼怕之意都沒有,滿眼儘是鄙夷和不屑,整個人散發出只有經歷過生死戰火的軍人的氣勢來,威風凜凜地立在那裏,彷彿一座石雕一般。
“你……你就是王發昌?”剛才還氣勢洶洶地長發小夥子頓時焉了,竟縮了縮脖子朝後退了兩步,這才將半個身子探入車內詢問了句什麼,然後便乖乖地打開車門站到了一旁,簡直便如一條哈巴狗似的滿臉諂媚的站在那裏。
車上後座上的人終於下來了,簡單樸素的一件中山裝加條灰色褲子,看似隨意的搭配實則是七十年代的流行,希拉蒼白的頭髮被打理得很整齊,在陽光下反射着亮閃閃地精光。當他看到傲然挺立在那的王法昌后,身子竟激動得微微發抖起來,嘶啞地喊了聲:“團長。”
一直如同石雕般矗立着的老人動了,僵硬地身體顫了顫,嘴唇也哆嗦了下。直待從車上下來的老人雙手哆嗦着摘下罩着整張老臉的黑色氈帽與墨鏡后,這才不信地伸手擦了擦因蒼老而婆娑了的雙眼不可置信地道:“小鄭?你是小鄭?”
歲月能如同殺豬刀般隔斷某些薄情,但有的深情卻是永遠都無法染刃的。
王法昌看着那張因大火而變得猙獰的面容,他做夢都沒想到鄭雄居然還活着,而且在他有生之年竟還能兄弟相見,虎目中竟熱淚盈眶起來。若非因為這個拚死保護着自己撤離的警衛,他又焉能有命活着從越南戰場中走回來?若非因了他在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中拚死相救,自己又如何能活到現在,且能回到果田村來。
可也就是那一場莫名的大火,鄭雄一家五口竟有四人葬身火海,這位昔日裏對自己忠心耿耿地警衛竟在一夜間家破人亡。這絕對是報復,**裸的報復,可當時的王法昌卻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是報復,甚至連敵人的一點線索都尋找不到。恰好就在年,計劃生育政策突然到來,時任公安局局長的王法昌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大政方針的巨浪,亦沒能抵抗住同是戰友又是同僚的陳正生的排擠,被停止查辦了,爾後便心灰意冷的帶着懷孕的妻子與兩個女兒回了老家,此冤案便被徹底的埋藏在了歲月的長河中。
儘管王法昌比鄭雄大十歲,但經歷了戰爭中的生死攸關后,兩人亦成了生死兄弟,這些年不管清明還是宗元,都要為這位死去的異性兄弟祭拜一番。現在陡然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他,這如何能不吃驚,如何能不激動?
老人顫抖着挪動着步伐,幾步的距離竟被他挪得如過去了幾十年一樣,這才來到鄭雄身邊,張開佝僂的雙臂緊緊地與鄭雄擁抱在一起,任何言語和表情都無法形容此時的兩位老人,唯一能形容的便是縱橫滿臉的熱淚與緊緊擁抱。
良久,王法昌這才放開雙臂,拭去臉上的淚痕又緊抓着鄭雄的雙臂用力搖晃,胸中所有的激動只化成簡單的兩覺話來:“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此時鄭雄的表情卻突然古怪起來,若說剛才是激昂澎湃的話,那此時便是陰沉不定。只見他等王法昌從激動中回過神后,便重將氈帽戴了回去,面露難色地沉聲道:“團長,我這次來大老遠來是有事求你的。”
王法昌看著錶情怪異的鄭雄,然才想起剛才長發小夥子問路時的飛揚跋扈地態度,竟同樣面色為難地問道:“小鄭,你不會是為了當年的那場大火才來找我的吧?”
鄭雄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將頭別了過去。
王法昌見到鄭雄這個動作,心中已然明白了許多,本是閃耀着亮光的雙眼竟陡然暗了下去,低頭轉身走出幾步后,這才囔囔道:“唉,你還是放不下。”
鄭雄追上王法昌身旁剛欲說什麼,便被王法昌抬手阻止了。
王法昌抬頭望了回天,只長嘆了聲:“你要是真為那事來,我勸你還是早點放手吧。”
“團長,你……”
鄭雄頓了頓身子,眼中竟然爆射出一股戾氣來,寒意竟甚過雪天的冬意。
如今天意難測,不料鄭雄居然大難不死,可此刻的王法昌卻對當年的冤案卻再也無能為力了。
只見他依然沒回頭,只是步伐更蹣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