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斷子絕孫
我跟在他們兩個身後,打量起這個老頭子來。只見他的個子很高,禿腦袋,下巴上留着一撮花白的山羊鬍子,鷹鉤鼻,眼窩凹陷,目光深邃,駝背弓腰,手腳碩大,長腿猿臂的,走起來啪嗒啪嗒的,腳抬起來要碰上手似的,上身穿着藍底對襟褂子,上面畫滿了金色的大銅錢,下身穿了一件大紅褲子,腳蹬着黑色厚底子四方口鞋。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表情很是陰鷙。我目光一瞥,在地上瞧了瞧,沒發現他的影子。
再抬頭望望天,是個暗沉的大陰天,這種情況下,很難發現人的影子。
由於這老頭子穿的衣服挺厚,又是在一晃一晃地走着路,我看不出他的胸間是否起伏,從而無法斷定他有無呼吸。我有些不確定這老頭子到底是個啥了,但我沒吭聲,裝作不知道一樣。
上了車之後,一股子濃烈的檸檬香水味,挺好聞的,裏面也很乾凈,擦得一塵不染,內飾還算可以,沙發寬大柔軟,坐着很舒服,我還是比較滿意的。
那老頭子也上了車,坐在了後面,一雙犀利的眼睛老是盯着我看。我掏出鏡子和木梳,一邊仔細地打理着髮型,一邊假充漫不經心的樣子問劉貔虎,咋還帶着老丈人過來的。
聞言,劉貔虎像觸了電般身子一抖,臉色刷地變得蒼白,眼瞪得跟雞蛋似的瞧了我半晌,才聲音微顫地說道:“二桃,你咋知道?”我翻起白眼,望着車頂,伸出手做出了一個點鈔的動作。劉貔虎又愣了一下,隨即呵呵地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臉色十分難看地說二桃,我不曉得你這是啥意思。
“哦,沒事兒,開玩笑的,試車吧!”我心裏面有氣了,不願意搭理他恁些,又對着鏡子梳理起頭髮來。在鏡子裏,我看到那老頭子陰惻惻地淺笑了一下,伸出兩隻手,拍了拍劉貔虎的肩膀,把陽火給他拍滅了兩把。
隨即,劉貔虎頭頂上的那把陽火勻遞給了兩肩上,又是三把火同時燃燒着,但相對未遭老頭兒拍肩之前,這三把火黯淡了近一倍。
汽車發著了,機器的聲音比較安靜,怠速挺穩的。駕駛了一段時間,劉貔虎問我咋樣,能看上不。我說去高速上跑跑看吧。他有些緊張起來,說跑高速幹啥,還得拿高速費。見他這樣子,我心裏面起了狐疑,這車不會跑不到一百碼吧。
於是我就堅持要跑一趟高速,大不了高速費我拿。
猶豫了一番,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氣似的,劉貔虎咬牙點頭同意了,額頭上開始不停地冒汗,就打開了冷風空調。
到了高速口,收費站的工作人員投來異樣的目光,面上帶着擔憂地問道:“先生,你確定開這樣的車跑高速,難道你沒看新聞嗎?”劉貔虎一下子惱了,火氣沖沖地喝斥道:“張嘴吃飯就行了,胡咧咧個啥,我買的這是獨立懸挂!”
收費站的工作人員哦了一聲,面上輕鬆了不少,收了錢后,給我們一張卡,就放我們過去了。
車在高速上跑得嗚嗚叫,並沒啥異常。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問道:“啥是懸挂?”劉貔虎一聽,本來蘊含著慍怒的一張臉頓時樂呵起來,笑得像個彌陀佛似的,說懸挂指的就是座椅方面,有些車的座椅容易坍塌,把人的屁股給露下去,那這人的屁股不就懸挂起來了。
聽了他的話,我臉色一變,趕緊低下頭,握緊拳頭,使勁捶了捶座椅,嘭嘭地直響,雖說很柔軟,但非常堅韌,咋會塌下來呢。
“咱這車座子應該不會塌吧,我看很結實啊!”
“放心,絕對不會,座子塌了我把車白送給你!”
帶着嚴肅認真的神情,劉貔虎把話說得非常肯定,令我放寬了心,不禁臉上綻放出了微笑,當即心裏便果斷地下了決定,就買這輛車了。
一看發著光的儀錶盤,這車才開到了八十碼。我說,開個一百碼我看看。劉貔虎說開那麼快乾啥,容易出事。我說沒事兒,開吧,現在高速上車少,是不是開不到一百碼。劉貔虎又惱了,說放屁呢是不,我這都快二十萬的車,能開到二百碼。我說那你開個試試,讓我看看。
額頭又開始冒汗了,開了冷風空調也白搭,劉貔虎抬手拭擦了一把,突然雙眼一發狠,咬牙切齒地說了聲媽的,拼了。然後腳下將油門子踩了下去。機器的轟鳴聲逐漸增大,儀錶盤上的紅色指針上升,直至一百碼。
見車好像要慢下來,我趕緊說不是說能開到二百碼么,給我開到二百碼,不然這車我可不要。
“你......”劉貔虎扭頭看了看我,冒汗的臉上露出十分着急和無奈的表情。
“我咋啦我,見過這麼帥的么?少哆嗦,快點兒給我開到二百碼,不然你這破車我真的不要!”我扯個脖子像驢一樣叫喚起來,然後翻了翻白眼,掏出了鏡子和木梳。
媽的,這墨跡玩意兒,把我買車的好心情給破壞了,需要看一眼鏡子裏的絕世容顏來平復一下。
這個時候,我從鏡子裏注意到,後面坐着的那老頭兒伸出碩大的手掌在劉貔虎的頭頂上摩挲了一下,把上面的陽火給搓滅了。
隨後,劉貔虎肩上的兩把火也相繼熄滅了。
人一旦熄滅三把火,就要出大事了。
見狀,我暗道一聲不好,這劉貔虎可別在這個時候出事,這個車上還坐着我呢!機器發出來的轟鳴聲有些聒噪得慌。我瞧了一眼儀錶盤上,指針已經觸到一百八十碼了,還在上升着,眼看快要達到二百碼了。
突然,喀吧一聲巨響,車子猛頓了下來,後面乍然矮了一截子,吱吱啦啦的,異常刺耳的摩擦聲響起,我的身子登時飛起來,往前一躥,一頭撞在了擋風玻璃上,這回,把擋風玻璃給撞了個大洞,身子被玻璃尖子划拉着直接過去了,重重地摔在前方的水泥地上,斜着往旁邊滾了去,被欄杆擋住了。
只見那車後面的倆輪子掉了,光前面倆輪子拖着車身歪歪扭扭地瞎躥,車皮在地上摩擦起大量的火花。
又是嗤啦一聲,一股子黑煙冒起來,後面正撒歡奔跑着的重型卡車來了個急剎車卻剎不住,輪胎在地面上摩擦出一道長長的黑印子。嘩啦啦的,碾壓着瘸了腿的小轎車過去了。
小轎車被碾扁了,裏面打着安全帶的駕駛員,也就是劉貔虎,成了一堆肉醬,大量的血液從扁車下面慢慢地溢滲出來,向外蔓延。
艱難地掙扎了半天,我才從地上爬起來,還是站不穩,身體搖搖晃晃的,肚子被玻璃刮開了,流出了一截青紫色的腸子。我趕緊坐下來,掏出針線包,自己縫起傷口來,疼得我咬牙咧嘴的,大汗淋漓。
圍觀的人被車禍現場給震驚了,同樣也被我給震驚了,紛紛掏出手機對我拍照,不斷地朝我伸出大拇指。
他們都說我堪比關羽刮骨療毒。
還有人嚷嚷着要跟我合影,我一聽顧不上縫傷口了,丟下針線包,趕緊掏出鏡子,卻找不到木梳了,急得直拍大腿,只好抓緊用手捋了兩下頭髮,這才伸出兩根手指頭,被一人摟着,對着鏡頭喊茄子。
百忙之中,我看到那高個子老頭在綠化帶旁邊站着,張開嘴巴,舌頭吐得老長,面帶微笑地朝我揮了揮手,他的身邊站着一臉沮喪的劉貔虎。然後,他們就轉過身,全然不顧路過的車輛,徑直穿越過公路,朝西方向走去了。
後來,我才聽到閑言風語,說劉貔虎因為賭博輸了很多錢,把自己的媳婦給抵押了三萬塊錢,反正他身邊也不缺少女人,由於人長得高大帥氣,總有年輕小太妹糾纏着,施展各種伺候。他老丈人自是氣不過,得給自己閨女討個公道吧,就去找他論理,結果被他用一根繩子給勒死到那輛車上了。
至於那輛大眾速騰,原來是跑着跑着突然斷軸了,據說是后懸挂質量嚴重有問題,總公司還搞了個十分牛逼的“補丁門”,在新聞界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
到最後,我還是買了一輛國產車開着回家了。
過了幾天,我到劉家祖墳上轉了一圈,發現墳墓周圍出現了很多窟窿,原來是耗子洞,有大量的白毛老鼠鑽來竄去的。這可不是好兆頭,是要斷子絕孫的跡象。我回到家搬了一袋子乾糧出來,撒在洞口,喂這些白毛耗子,希望它們繁殖得愈來愈多。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又有一家本來已在城市安家落戶的劉家人回村了。這家戶主叫劉一堂,是我村劉姓輩分最大的,紙草能匠劉御龍該喊他大爺的。
他們家人口比較多,一共六口人。除了劉一堂兩口子,他們有兩個閨女,兩個兒子。倆閨女當屬花季,一個十六,一個十八,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看見她們,我的心裏有些發慌,噗通噗通地跳得厲害,臉燒得頭都低下去了繞開的走。
她們一個顯得文靜秀氣,小家碧玉,一個看起來英姿颯爽,一頭短髮,渾身散發著乾淨利索的中性美。她們盯着我看的時候,都是互相暗遞眼神,推搡呵吱對方,附在耳邊不知道悄聲說些啥,然後就捂着嘴巴偷笑。
每次和她們倆打過照面后,我就回到家照半天鏡子,嘿嘿地笑個不停,心情很是歡愉,總覺得倆姐妹花肯定是相中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