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斷生崖
蓮台山，斷生崖。
崖前，灰暗的天空連着灰暗的雲，已經分不清哪邊是雲，哪邊是天。絲雨，在連綿起伏的雲霧中跳躍彈唱，最後落入那深不可測的崖底。霧氣蒸騰，裊裊白煙與那灰霧相融相交，在崖前親昵纏綿。
一位衣着破爛的老者，在綿綿細雨中靜靜的坐在崖前，彷彿一塊石頭，花白的頭髮與眉毛鬍子連成一片，被雨水濕濡着貼在臉上，遮蓋着老者的面容。
他身後，崎嶇的山路上，雜草叢生，在石縫中倔強地頂着雨水的沖刷。一個瘦弱的乞丐，如同那雜草般瘦弱，一瘸一拐的向崖上走來。
那乞丐破舊的衣衫濕答答地，手中依然拄着那棒子，老者動也不動，乞丐慢慢走近，沉默着與他並排坐下，呆坐在這雨中，看着崖外雲海浮動。
突然，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從老頭口中傳出，“是時候了，是時候了。”
那乞丐愕然轉頭，獃獃地望着這老頭，自從二年前老頭把自己從崖前拎回來之後，他可是再也沒有動過一下，說過一句話。
“你可以跳下去了。”老頭還是靜靜地坐那裏，似乎那聲音不是從他的口中發出。
乞丐張大嘴巴，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然後急忙站了起來，半俯着身子向老頭看去，看不出老實有什麼變化。
“你不是來跳崖的嗎？現在可以跳了！”乞丐並未看到老頭的嘴動過，但這聲音確確實實是從這老頭的嘴裏發出。
“啊？”驚訝地乞丐有些不相信這話的真實性。
“啊什麼？快跳！”老頭如同泥塑，絲毫看不出他說過話。
“你……”乞丐神色古怪，“你在說什麼？”他想確認一下。
“讓你跳你就跳，哪那麼多廢話！”
“你不是不讓我跳嗎？這兩年，你不是都在這攔着我我不讓我跳嗎？”乞丐總算聽清楚老頭在說什麼了，他想，這老頭是不是瘋了？哪有喊人跳崖的？
“那是還沒到跳的時間，我就是現在讓你跳下去，”老頭似乎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現在？為什麼要我跳？”
“就是現在，哪來這麼多為什麼？跳！”
“我……”李月用手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跳啊！”老者聲音還是低沉微弱，只是這兩個字說的極為有力。
乞丐望望崖外無盡翻滾的雲海，又看向老者，他手抓的更緊了“我……現在又不想跳了。”
“不讓你跳你偏跳，讓你跳你不跳，真是個賤骨頭。”言罷，老者身形就在原地驀然不見，好象那裏從來沒有坐過人一樣。
乞丐錯愕地直起身子四下張望，驚疑不定。
突然，老者出現在乞丐背後，“讓老僧助你一腳！”飛起一腿踹在乞丐屁股上。
“啊……救命呀……救命呀……”乞丐遠遠飛出，瞬間落入那茫茫雲海之中，不見了蹤影。
老者靜靜立在崖前半晌，悠悠的說：“真沒用，跳崖都不會。”雙手舉起在胸前合起，“阿彌陀佛。”身體瞬間消失不見。
斷生崖上，只留下乞丐的那根棒子和從老者身上掉落的破爛的衣物，任雨水沖刷。
斷生崖下，深谷，密林底，光線昏暗，草木繁盛。
雨水落在林木上沙沙作響，密密的枝葉卻牢牢擋住光線和雨幕，但那些雨水從垂下的枝頭葉稍滴落，點點滴滴敲在一具四肢俯地的屍體上。
又一片枯黃的樹葉從空中飄下，落在這屍體上。
忽然，這屍體微微一動，然後慢慢扭了一下頭，雙眼眨巴了幾下。
緊接着他抬起頭，用單手撐着潮濕的地面，慢慢坐了起來，這正是被老頭踢下斷生崖的李月。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灌木繁茂，周圍只有那沙沙的雨聲，偶爾傳來一二聲清脆的雨滴聲，這谷底濕氣瀰漫，地面上樹葉層疊，鋪在地上的樹葉上面的還很新鮮，下面的已形骸具損，散發著一種腐臭；他身上沾滿了混着腐爛樹葉的泥巴。
“我這是在哪呀？”李月揉了揉眼睛。
“對了，那老頭踢了我一腳，難道說他把我從崖上踢下來了？”李月漸漸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心頭火起，太欺負人了！太過分了！！雖然李月生性寬厚，但也禁不住心頭大罵那老頭。
自己和他無怨無仇，想要自殺的時候，拚命攔着。自己看他每天孤單地坐那裏，還坐那陪他，沒想到今天這老頭竟然對自己痛下毒手，太可氣了，不可理喻，真是瘋子！
李月一邊罵，一邊支撐着活動下身體，發現身上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那麼高掉下來，竟然還是沒死？”但李月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變得一縷一縷的掛在身上，皮膚裸露在外，這衣服是不能再穿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老者一腳用力極大，他平飛出去十數丈才落下，避開了下落途中嶙峋怪石的撞擊，崖底林木高大茂盛，他半屍化的堅韌身體自然無事，只是這衣服被樹枝全掛破了。
李月四處找尋，才想起那被當做拐杖的棒子還留在崖頂之上呢。
“那老頭也忒毒了，把我踹下來的時候，也不把我當腳用的棒子丟下來。”他自言自語，卻又馬上搖頭苦笑起來，面目上的毒瘡隨着笑容擠壓破裂，膿水流淌，順着鼻溝流到嘴裏，李月噁心地向外吐着。
老頭肯定以為自己摔死了，怎麼還會丟自己的東西下來呀？沒想到，自己還是活的好好的。
李月不禁嘆了一口氣，看樣子，自己這輩子也只能等着衰老死去了。
他爬到一棵大樹旁，扶着粗大的樹木站了起來，單腳跳躍着移動身體。
他也不知道這是哪？該往哪走？到處都是錯根盤結的大樹，幽暗深邃地直入上空，極似暗綠色的海底，周圍不見一個生靈，根本分不清方向。
李月只好隨便轉了個身，向前跳去，可是走了半天，轉來轉去地好象是在原地兜圈子，所幸李月找了根樹杈，作為自己臨時的拐杖，可以一步步行走了！不用再跳的那麼辛苦了，自己又不是兔子。
他找了塊鋒利的石頭，辨認方向，留下個記號，開始四下搜索起來，希望能儘快找出一條通道去處。
他曾經在桐山的密林里轉悠半年之久，這樹林裏如何生存，還是小有心得的。至於出去后如何找老頭算帳，他想着各種惡毒的辦法，精神不由得振奮起來。
李月步履蹣跚地向前走，地面、樹榦、石頭上都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粘潮光滑，李月一個不小心就會滑倒在地。
大約一二個時辰，突然有塊巨大的石壁擋住去路，壁前怪石突兀嶙峋，高不見頂，或許，這就是那斷生崖壁了吧。
他改變方向，沿着崖壁前行。
林木越發茂密起來，灌木叢也越來越密，光線逾發昏暗，前面更是象一塊沒化開的墨一樣，偶爾有一二縷白色的水氣飄出來，不知從何處刮來一陣風，瞬間把那水氣吹散，前方依然幽暗之極。
那風象是被什麼阻擋反彈了回來，掠過李月，李月感覺一陣寒意湧上心頭，漸漸的全身都開始陣陣發冷。
他覺得奇怪，這不是普通的寒冷感覺，那是恐懼的感覺么？也不是……
李月猛然止步，看着前方的密林一臉驚愕。
眼前是被藤條纏繞的棵棵大樹，那青黑無光的樹冠下，向外蔓延着一種血腥的氣味。
李月又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不禁打了個冷戰。
密密麻麻掛在樹梢下黑壓壓的一片，周圍瀰漫著陰厲肅殺的邪惡氣息，那是什麼？象一個個倒懸的漆黑竹筍。
蝙蝠！那是一大群蝙蝠！蝙蝠下方地面上滿是白骨，乾癟的人獸屍體，七零八落的散落在黑色糞便中，那些蝙蝠糞便更是散發著星星點點的幽綠光芒，詭異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