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樓(06)
小樓(06)
阮沅芷是被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聲驚醒的,側過身繞到他身後面,“說什麼呢你,我做什麼我自己會不清楚?”
前面的小樓說,“飯應該好了,我去廚房看看。”
她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廚房的移門打開,又在她面前閉合,看不到縫隙了。又有抽煙的衝動,強自抑制,心裏有一股憋悶,無處發泄。
菜有四個,兩葷一素,還有一個湯。
胡曉琳端飯,阮沅芷自己拔筷,“謝謝。”
“好說。”胡曉琳去了白小樓身邊坐。
這段飯吃得安靜,胡曉琳家裏人來電話,她在收拾碗筷,“……等一下,我一會兒就回去,我這邊還有事……”
白小樓對她說,“你回去吧。”
她放下電話。
他把她手裏的碗筷接過來,和自己的疊在一起。
她看看阮沅芷,又看看他,悶了一會兒,“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看她挽了自己的挎包離開了,阮沅芷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他說,“你坐着,我來。”
她也沒有動手的打算,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他在盥洗台洗碗,水龍頭裏流出的冰涼的水劃過他的手指。洗至一半,窗外的雨傾盆而下,兜頭一抔澆在玻璃上,水簾過後,匯成蜿蜒的細小的溪流。
身後的移門被打開,發出細微的聲響,然後合上。
她走到他身後了。
他在洗碗,心無旁騖。
“噯。”她喊他,左跨一步,扭身靠住盥洗台和廚台的三角角落,雙手向後一撐,利落地坐到台上。
今天她穿着深紫色的及膝裙,波浪般的裙擺,融化在黑暗裏。裙擺下修長的腿,輕晃,有一下子幾乎碰到了他的膝蓋彎。
他低頭看她。
她看着自己的腳踝,手指在桌台上敲,一下一下。
他打開櫥櫃,放進洗好的碗。
現在他們面對面了,彼此都沒有別的多餘的事情來分心。她依舊沒有看他,半晌,看向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有水嗎?”
“你背後。”白小樓說。
沅芷往後看,笑道,“我都沒注意。”撈過來,裏面還剩半杯,她垂着頭,忽然說,“你喝過沒有?”
“……沒有。”他說,“壺裏最後的了,只夠半杯。”
她鮮艷的唇印在杯沿上,淺啜一口。
“聽說你受傷了。”
白小樓說,“只是小傷。”
“這是工傷。”
“……”
他在看她,她沒看他,淡淡的,“工作中發生的,公司都會負責。”
她的臉色永遠那麼平靜,不笑和微笑,仔細看,神色沒有大的區別,像戴着面具。他微微蹙眉,“阮小姐,你不用這樣。”
“怎樣?”她放下杯子,輕微的一聲響。
她生氣時和不生氣時,也沒什麼大的區別。這個女人,似笑非笑,說得好聽點是喜怒不形於色,說得難聽點那就是陰晴不定。
“那你自便。”
她低低地笑了,抬起一手搭在額頭上,輕輕地拍。
“白小樓,你……你不是喜歡剛才那個毛還沒長齊的丫頭吧?”
“我不喜歡她。”
“那你喜歡誰?”她順了一下自頰邊掉落的發,纏在指尖,微微的卷。
她眼神晶亮,他眼睛烏黑,她彷彿看到一片沉靜的海域,隔絕喧囂和浮華,她看不清那一片寧靜背後是什麼。一直以來的騷動,這樣不知不覺產生,源源不絕。
白小樓說,“我不喜歡誰。”
坐久了腿痙攣,她從台上躍下時踉蹌了一下。他伸出的手扶住她的雙手,她的額頭撞到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心跳,堅強有力,聞到他身上乾淨的氣息。
“你身上香。”
“……”
“是花香嗎?白玉蘭?”她從他胸前抬起頭,“我老家那一條街上,很多年輕姑娘清晨摘,然後沿街賣。當然,也有快掉牙的老姑娘。我從她們面前經過,以為賣的是麥芽糖。”
不好笑,他卻動了下嘴角。
“那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我來這裏以後,後來幾年很少走路,看不到。不過這裏也很少有人在街上賣花。”
他贊同,“沿海風大,有時衣帽都掀飛,買的大多放屋子裏。”
“在胸口簪花沒什麼不好。”她看着他的眼睛說,“什麼都沒觸手就摸得到的好,對不對?”
“摸多了,沾染了熱氣,枯萎得更快。”
“那有什麼關係。”沅芷揚眉,微含挑釁,“到底還是得到。”
她走出廚房,依次參觀他的房子,最後推開他房間虛掩的門。
這個房間很小,靠牆角的床,窗口朝南,紅色的百葉窗。還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個柜子,除此之外幾乎沒別的裝飾了。月光鋪在靠窗的桌子上,窗外偶爾掠過風吹動樹葉的影子。
這個年輕人生活地如此簡單。
她在床邊找了個位置坐下,眼睛看窗口,“下這麼大的雨,路都不好走了。”
“我以為你開車來的。”白小樓說。
“我的車去保修了。”她抽出煙,想起來他不抽,“介意嗎?”
“隨便。”
熟悉的渾濁的味道,鼻腔里滌盪,她漸漸找到進門開始就遺失的平衡感。理智回到身體,她從床上起來,“我得走了。”
走到門口,問他,“有傘嗎?”
他說,“有。”
黑色的傘,能遮住兩個人,他一直送她出大樓。這個時候,雨已經漸漸小了。沅芷心裏平靜卻覺得比來時更加沉鬱,她說不清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這樣的情緒帶到工作中,回去問趙婉賭馬場的事,趙婉如實說。沅芷讓她接洽王澤,她不準備再等下去。
——段明坤五天後就會回來。
這一場雨延續了兩天,還在下。
印象里,黃梅天氣才這樣。
下雨天,她在客廳里看電視,吃手邊的水果。頻道里播放早間新聞,環城北路發生車禍,八十高齡婦女被撞,司機棄車而逃,兩個小時后經路人發現,搶救無效死亡。下個節目,家庭糾紛,丈夫打女人,從七樓打到一樓,原因是女人不給他酒錢——要是過這種日子還不如去殺人放火,就是跳河也強點。
心裏嘖嘖,阮沅芷一邊看一邊摸桃子,眼角看到段懷從走廊里走出來。
禮拜天他從來不起早,她微微詫異了一下。
“吃過早飯了嗎?”
段懷越過她走到沙發里,撈了個蘋果放進嘴裏。
沅芷從他手裏拿過來,“剝了皮再吃。”
削蘋果時段懷一直看着她,等她削好了說“給”,他沒接手,“對不起,我現在不想吃了。”
阮沅芷看着他雙手后抱着腦袋、懶洋洋往回走的樣子,差一點笑出聲。
邱正東出來和段懷撞上,互相看不對眼。沅芷喊他過來,阮正東乖乖到客廳了,“姐,你看他那樣,幹嘛慣着他?”
“你別和他鬧,讓着他點。”
“憑啥讓我讓着他,他又不比我小。”
沅芷按着他的腦袋讓他在沙發里坐下來,“你是我親表弟不是?”
“對。”邱正東展開笑臉,“咱們才最親,不理他。”
廣告過去,繼續早間新聞。
大清早沒別的節目,邱正東和她一起看,看完一宗婆媳矛盾打了個哈欠,“你還能更無聊點不?”
“看。”
“看什麼?”邱正東不解。
阮沅芷目不轉睛,“看戲。”
邱正東看屏幕,畫面變了,拍攝到的地方似乎是一處跑馬場。主持人在焚毀的馬槽外拿着話筒直播:今天早上5點15分,南家屯知名跑馬場不幸遭遇火災,歷經三個小時的搶救,火勢熄滅。但是,東區三處馬槽已被焚燒殆盡,據估計,損失的金額在……
“真慘,這下雨天馬槽還會起火?”邱正東說。
“防不勝防。”阮沅芷吃一口桃子。
這時有電話打進來,阮沅芷看一眼號碼,手機丟桌上。
邱正東好奇,“幹嘛不接,誰的?”
阮沅芷一口一口吃掉桃子,用餐巾擦手,“你猜。”
“……”
她走了還聽到身後的磨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