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故人相會
與裴府中輕鬆的氣氛相比,崢樂台一雅間內卻是氣氛沉重。
“我已經着人去打探了,裴風晚就在宣陵寺帶髮修行,現為宣陵寺的師姑,看不出來,她倒還一心一意在雲家身上,自從那座寺建成后,她便住在寺內,再也沒出來過。”華纓神情複雜,夾雜着可憐、同情、悲傷和怨怒。
“你別怪她,她如今這樣可見她也是受害者,看來她還把自己當做雲家的媳婦呢!”沐簫和起身扶住她顫抖的肩膀,安慰道。
沐簫和十四年來第一次找到了跟他有着一樣感情寄託的人,每當看見華纓悲傷,就如同看見了自己,於是很自然地輕輕抱住她。
或許是壓抑得太久了,也或許是背負了太多的東西,華纓竟也抱住他的腰身,放聲地哭了出來。
“別怕,還有我,我不會讓雲家的人死的不明不白。”他烏黑清澈的眸子望向窗外,語氣堅定寂然。
哭過之後,華纓漸漸撐起身子,臉上有一絲紅暈,不敢看他,心下也懊惱自己,眼前這個男子可是玥瑤的未婚夫,她怎能如此忘情呢?
沐簫和看着她,溫脈含情,似乎想在她身上找一些熟悉的影子,可越看自己卻是越迷糊。
“裴風晚那邊的事交給我,如果需要幫助我會找世子,天色已晚,華纓便不相留了。”她即刻轉為平常的淡漠,倒讓沐簫和有些不知所措。
他隨即釋然,“好,那我先回去了,你萬事小心,不可魯莽行事。”說罷又看了她幾眼,才轉身離去。
華纓目送他出門后,眼中恢復了冷靜,心裏盤算着晚上如何行動。
亥時七刻,夜深人靜,月明星稀,位於青溪大橋附近的宣陵寺籠罩在寂靜和安謐中,蔥鬱的松樹上偶爾有些鳥兒敲打着樹枝,一隻夜貓子在牆沿邊不時的低叫着,襯得夜裏的宣陵寺更加神秘。
宣陵寺一偏僻的院落里,還有一盞燭火搖曳,燈旁坐着一女子,她正藉著燈火在縫補一件衣裳,那是一件青色的男子外袍,看似已經發舊褪色,然而女子卻如珍寶般擁護着它,像是在看思念已久的丈夫,她扯着針線去縫補白天不小心撕破的口子,眼淚無聲無息的滑落。
忽的似一陣清風刮過,一個黑影施展輕功飛了過來,悄悄地落在院子外面,她正欲靠近那院牆,忽然又來了一個人影,攔住了她的去路,她突然一驚,迅速退開,滑出了對方的掌力範圍。對方見狀,繼續上前,欲把她逼離寺中。
兩人經過一番小試小斗,女子停了下來,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於是準備回去。可正在她要轉身之時,迎面又來了一男子撒了一把毒粉,女子隨即倒下身去。
過了一會,縣君府內一地下密室之中,江梅帶着一張人皮面具,看了看躺在石床上的華纓,她身邊立着九竹、容與與素問,她在猶豫,也在害怕,猶豫要不要這麼做,害怕即將聽到的事情。
容與瞧了瞧沉默許久的江梅,有點擔心,“小姐,藥性的時間快到了。”
江梅長舒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素問,“用千嶂吧!”
素問輕輕撬開華纓的嘴,把千嶂灌了下去。
半晌過後,華纓蘇醒過來,她暈乎乎地睜開眼,頭昏腦漲,她使勁搖了搖頭,看到了幾個模糊的身影,她一有點神志不清,似乎那些人影幻化成了記憶里的模樣。
“玥兒,玥兒…”她開口喃喃的呼喚道。
江梅眼眶濕潤,閉上眼,不敢看她,“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似有似無的聲音如鬼魅般飄進華纓的耳里。
她頭一邊輕輕地搖晃着,眼淚止不住的流,“你跟隨將軍走了半年之久,我們在府上依舊如往常那樣,”她眼神佈滿凄涼,“那天,天陰霾得像快要下雨,長公主抱着我在念你寫來的信,突然…..管家跑過來,說有人懷疑將軍私藏了國璽,朝廷派了任豫州刺史的裴蘊和江州刺史袁楷前去襄陽查探。公主和奶奶都嚇到了,意識到可能要出大事了……..”
“後來呢?”
“後來陛下派人把我們將軍府圍住了,不許任何人外出,我們在府上焦急地等着消息,十來天後,襄陽的快馬加鞭來報,說是….”華纓忍不住抽泣,已經說不出話來,她強忍住心中氣息的起伏,“說是將軍被別國派去尋找國璽的刺客殺害了,襄陽已陷入燕國之手,襄陽府中的雲家將士戰死殆盡,府內….府內僚屬侍從被燕國屠殺,無一生還…”她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江梅看着她滿是淚痕的臉龐,眼中滿是傷痛和憤怒。父親明明是戰死的!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在抗燕的戰場上!江梅仰頭忍住眼淚,恐怕想要她父親命的何止大燕,大桓內部也大有人在。
她漸漸找回自己的冷靜,繼續問道:“那京城的府上呢,大家都是怎麼死的?”她冷冷地聲調里沒有一絲情緒。
“我們聽聞消息后,都快癱倒在地,大公子嚷着要去找陛下論理,被長公主攔住了,後來公主叫來所有人,她說,雲氏一族可殺卻不可辱,聽聞長公主言語之後,很多人都哭着要與雲家共存亡。”華纓腦中浮現了那一幕,雖然已經很久遠,然而卻歷歷在目,她似被那種豪氣干雲感染了,聲音也堅定許多,“私藏國璽按律視同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但陛下想赦免小姐和長公主。可再後來,聽聞朝中有好些大臣上奏,請旨滅雲家滿門。”
她咬牙地說著‘滅門’二字,眼中冒出仇恨的精光,石室里的人都靜靜地聽着,似乎沉浸在一種肅穆的氣氛中。
“陛下最終無奈下旨,長公主在收到聖旨前,讓大公子寫了一封休書把少夫人休回裴家,裴蘊和袁楷在此事上脫不了干係,長公主肯定是恨透了裴家,可那裴風晚死活都不肯走,後來長公主讓裴家的人拿着休書把她悄悄地接了回去。”
江梅心下嘆道,她的母親宣陵長公主是何等的睿智,她是藉機救自己兒媳一命而已。
華纓聲音突然放緩,“當晚,公主便讓一武藝高強的人帶着我離開了雲府,臨走之前,她說要我代替你好好活着……”她抽泣不止,“第二天我求那位叔叔帶我去看看雲府,可我到雲府時,那裏已經是濃煙滾滾,一問便知聖旨下到雲府後,長公主帶着府上的二百多口人自刎身亡,鮮血染紅了整個雲府,那一縷縷濃煙正是雲家不屈的冤魂哪!”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完了最後幾個字,似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垂着頭頹坐在地。
而江梅眼神迷離、悲慟地看着石壁,身子倚在牆上,半天都不出聲,室中陷入了沉寂。
一個慘烈無比的故事,一個身負着家仇與國恨、背負了十四年的血淚慘案。當親耳聽到時,似乎就發生在眼前,那鮮活的面容、那刺眼的鮮血、那大火焚燒后的悲寂,一切都只讓她更有動力,只手去撥攪風雲,讓清明的世界回歸。
“你還記得是哪些人上書,要皇帝下旨滅雲家滿門嗎?”許久后,江梅終於出聲。
“記不太真切,我依稀記得幾個名字,記得長公主念過幾個名字,好像有什麼紀若思、華瑔、潘陽仲、王士衡等,其他的人都記不清了。”華纓恍恍惚惚地回道,她似乎很想努力再想起點什麼,可再也支撐不住了,慢慢地睡了過去。
江梅聽到“王士衡”的名字時,眼睫一抬,想起了王士衡的一些淵源,心驀地一緊,吩咐容與道:“容與,你讓人查查紀若思、華瑔和潘陽仲三人私下是否有來往,又都跟誰來往較頻繁,一定要詳細,但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明白。”容與謹慎答道,他心想,如果能查出他們幾人與誰關係密切,或許能查到當年害死雲家的主謀之一。
看着已昏睡過去的華纓,江梅撕掉面具,走近她,撫着她臉龐的髮絲,溫和的目光中翻騰着深思,最後她對着九竹吩咐道:“九竹,把她送回去吧…..”
“是…”,九竹二話不說便背起華纓出了石室……..
是夜,江梅輾轉反側,徹夜無眠,直到清晨她才約莫睡上了幾個時辰,晌午過後,她才醒來,而此時,容與從外面走了進來,道:“小姐,宮中似乎想對婉荷動手。”
江梅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來回踱步沉思了半晌,“既然已經管了,便管到底吧!讓人護她離開,不留痕迹,如果宮中查起來,往六皇子那邊使。”
“容與明白,不過,小姐不要太心善,不是所有人都能顧得過來,太子既然處在太子的位置,那也是他的命。”
江梅偏頭看着容與,容與是她最得力的下屬,不但可靠老道,辦事穩妥,且心有謀略,善於把控全局,也正因為此,江梅才放心把府上一眾事宜交予他處理。
“好!我會把握好的。”江梅開口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