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雨欲來(二)
建康城的大街小巷均在議論昨夜人聲鼎沸的崢樂盛會,太子把酒高歌的場景被添油加醋地傳遍了整個京城,而下午太子被禁足東宮的消息更是轟動建康。
此時裴府內,裴蘊終於坐在了自家的書房內,前些日子因公事繁忙一直住在宮中的尚書下舍。今日宮裏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不得不回家一趟。
書房裏還有裴蘊的兩個親信傅嘏和沈攸,以及他的長子裴瞻和次子裴暉,裴瞻以駙馬之尊任中書侍郎,尚皇三女蕭玉璦。
“傅大人,你看陛下心裏是怎麼想的?這太子還能不能保住?”裴蘊邊拿過一杯茶,邊問道。
“陛下盛怒之下,禁足是意料之中,但如今最為憂慮的不是陛下而是太子殿下啊!”傅嘏邊說邊嘆氣,在朝多年他已頗為了解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說的好聽是仁善謙和,但作為一個未來的帝王卻是太過文弱了。
想來蕭帝五十歲大壽那年,太子歷時半年,親手繪了一幅《萬壽無疆圖》獻給蕭帝,滿朝文武無不驚為天作,連蕭帝也震撼不已。傅嘏對太子的才學其實是頗為欣賞的,只可惜他偏偏是太子。
“傅大人言之有理,如果太子執意無心帝位,恐怕陛下也拿他沒辦法,只是….”沈攸眉睫一抬,詭秘地看了一眼裴蘊,“如果裴大人竭力扶持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的。裴公也可行周公之事。”沈攸聲音低沉道。
裴蘊眼睛一跳,目似劍光地掃了他一眼,房中諸人均明白他的意思,正是懦弱的皇帝才好被控制,何況二十三年前,雲凌波的父親雲倉舒就曾廢明帝立今上,那麼裴蘊也可力保太子上位。
傅嘏嘴角一揚,冷笑道:“沈大人,太子不是當年的今上,何況袁氏專兵在外,蘇氏把持中樞,六皇子和九皇子都不是好相與的。昨夜的鬧劇估計就是六皇子的手筆。”
“那傅大人的意思是放棄咯?”沈攸轉過頭看向他。
傅嘏嘆了嘆氣,不言語。
“如果放棄太子,那恐怕只有九皇子可倚望了,他最得聖上寵愛,六皇子雖然勢頭最強,但袁氏專兵,陛下恐不放心他。”沈攸繼續分析道。
“這倒有理。”傅嘏輕輕點了點頭。
“兩位大人分析透徹,容我仔細琢磨琢磨。再說了,還有皇后和殷將軍呢,他們絕不會坐視不管的。”裴蘊放下杯子,深邃的眼神掩飾住了內心的波動。
沈、傅二人對視了一眼,心知裴蘊應有自己的打算了,遂道:“那裴公好好休息,我等先回去了。”
“兩位大人慢走,暉兒,你送送兩位大人。”裴蘊吩咐道。
“是,父親。”裴暉應道,便微微揚袖,送兩位出門去了…..
待傅嘏和沈攸走後,裴蘊看了一眼一直靜默在旁的裴瞻,問道:“瞻兒,你是怎麼想的?”
要說裴蘊最倚重的謀士那誰,那不是傅嘏和沈攸,而是他的長子裴瞻,裴瞻一副玉樹臨風之姿,再兼沉穩從容之度,頗有乃父之風,有“小瞻公”之美名。世人均不以他是駙馬而重他,卻是因他是裴氏的長公子而譽之。
裴瞻沉吟一聲,眼神堅定地望着自己的父親道:“父親,太子恐無望了,我們裴氏需要另則新君!”
裴蘊瞳孔一縮,嘴角微搐,道:“接著說。”
裴瞻微微點頭,邊踱步邊道:“其一,陛下寵愛九皇子本是對太子的威脅,說明陛下心中已有所偏頗。其二,陛下是明君,恐不願一仁弱皇子繼承大統,只不過是在找恰當的時機來廢掉他。其三,二十幾年前,如若大族內控朝堂,外掌兵權,則有廢立之勢,然而,當今朝堂上,裴、袁、蘇、謝、張等士族相互制衡,何況各自支持不同的皇子,誰能得立為太子,那麼就只看陛下的心思了。”
說完,裴瞻漆黑的眸中翻騰着睿智的光芒,只是心中不免也為士族立場不一而頗為無奈….
裴蘊微眯着眼,不住的點頭地點頭,他對於裴瞻由表及裏、由淺入深地分析深為讚賞。這個兒子永遠比別人想得遠。
“那你覺得哪位皇子可為倚重呢?”裴蘊又端起茶杯,淺酌了一口,似不經意道,
“沈大人說得對,如今咱們可以把砝碼壓在九皇子身上…..”裴瞻頗含笑意道。
裴蘊微嘆了一口氣,放棄一個投注了幾年心血的皇子何其感傷,只是要獲得另一位皇子的信任又談何容易,
“恐怕經此一事,九皇子也想着能得到咱們裴家的支持呢!”裴瞻笑道。
沉默了許久的裴蘊終於微微點了點頭,畢竟,他還是很相信長子的謀略的,遂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也得拿出些誠意來。”
“這倒也是….”裴瞻頷首,
正當此時,又一個憨厚的身影走入了裴蘊的視線,他瞅了一眼小兒子裴暉,與裴瞻相比,裴暉倒是單純愚笨許多。
想着,他轉看裴暉,問道:“暉兒,蘭英最近在府上都在忙些什麼呢?”
裴瞻朗眉一挑,立即明白了他父親的意思。
裴暉見父親垂問,遂走近他道:“回爹爹,小丫頭不過是到處玩啥罷了,不過前天倒是硬拉着我陪她去了趟靖南侯府。”
裴蘊內心有些疑惑:“她去沐世子府上做什麼?”
“武昌壽宴上,沐世子身邊的侍衛無陵曾說要送給她一把劍眉山莊的劍,如今那劍送來了,蘭英去回個禮。”裴暉認真回道。
裴蘊和裴瞻對視了一眼,二人心裏均在盤算着,裴瞻明眸微動,道:“父親,無論如何,咱們裴家也出個皇后…..”
裴蘊無奈一笑,心頭微微頹喪,“這個恐怕我還不能做主,還得看叔父的意思….”裴蘊低聲道,裴蘭英的婚事恐怕也得問了裴岩的意思。
裴蘊臉上的遲疑,已讓裴瞻明白了他的顧慮,遂又安慰道:“這倒也無妨,九皇子欲沐世子關係密切,寧州沐府未嘗不是一個有力的勁援….”
裴蘊點了點頭,明白他話里的含義。
此時門外一侍從進來說道:“老爺,夫人說晚膳準備好了,讓老爺和公子們前去用膳。”
“知道了,退下吧!”裴瞻淡淡說道。
裴夫人見裴蘊多日未回家,便吩咐了廚房多做幾樣他平日愛吃的菜。裴蘭英也幫着她布菜。
她看見裴蘊等三人進來了,便上前迎去,“伯父,您好幾天都沒回家,伯母給您做了很多好吃的呢!”她開朗的笑道。
裴蘊看着她天真開朗的性子很是歡喜,溫和地說道:“蘭英啊,府上還住得習慣嗎?”
“嗯嗯,好得很,伯母待我如自己的親女兒!”她邊扶着裴蘊坐下,然後給他夾菜,毫無意識道自己的話語觸動了裴蘊的心傷。
裴蘊聞言,眼色一黯,便想到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小女兒書穎嫁給太子為妃,而如今恐太子妃位不保,而大女兒…他一想起裴風晚,神情有些恍惚起來,十三年了,她一人孤苦無依地在寺中帶髮修行,從那件事後再也沒有回過裴家。
裴夫人看了看裴蘊的臉色,心知他又想起了裴風晚,心裏也不好過,雖說風晚不是她所生,但也是由她帶大,她母親在她四歲時便去世了,那個時候裴蘊續娶她進門,他只有此一女,如心肝兒似的,她念着她年幼喪母,也待她如親生般。
她思索了會,便岔開話匣子,“蘭英啊,現在天氣這麼熱,我待會讓侍女把一床象牙簟子給你送去,晚上睡着也涼快些。”
“娘,象牙簟子可是好東西,您偏袒蘭英,就不記著兒子了!”裴暉又貧嘴道。
“那是上次沐世子送來的,總共就兩床,你爹他怕熱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然給他用着,再一床自然給蘭英了。”裴夫人嗔怒道。
裴夫人提到沐世子的時候,裴蘊特地暗瞅了一眼裴蘭英的臉色,見她滿臉緋紅,心下已明白了大半。他的兩個女兒都不能幸福,要是裴蘭英心屬沐簫和,他又怎忍心去扶了她的心意。
“我府上還有一床,我回頭讓人給你送來,以前你最小,沒人跟你搶,現如今來了一個妹妹,你竟是要跟妹妹搶東西了,越發出息了!”裴瞻邊打趣邊搖頭道。對於這個弟弟他是既愛又恨,恨他一副傻乎乎的模樣,實在是讓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