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二章 重聚
阮年的心思好似被那忽遠忽近的冷冽清香打了一個結,纏纏繞繞般的絮亂。
不管是覆在眼上溫涼細膩的觸感,還是緩緩灑落在耳邊的清淺呼吸,都混着滲入心扉的苦澀,讓阮年的心尖止不住的顫抖。
這是一種痛苦卻又甜蜜的感覺。
原來不是夢。
阮年終於又伸出手,捉住了她覆在自己眼上的手。
冰冰涼涼的。
下一瞬,阮年便移開手,用力地將身子背了過去,抿着嘴唇對上了她的眼。
她的眸色深沉,望着阮年的眸子深邃得宛若黑夜。桌上不斷跳動的昏黃燭火盡數落進了她的眸中,晃蕩出晶瑩柔光。看上去竟比那午後的陽光還要耀眼幾分,緩緩地照進了阮年的內心深處。
白衣灼目。
那高挑而又纖細的身影離阮年只不過是一步之遙。
柔軟的的黑絲順着她白皙的額角下滑,落下了幾縷,輕輕掩掩地遮住了她宛若神明般清冷出塵的眉眼。
她的容顏定格在了過去的某個時刻。
五年的日日夜夜,對於她而言,恍若彈指一瞬。
沒有甚麼區別。
不,是連半點改變也沒有。
好似時光從未流逝,她也未曾離開。
阮年的喉嚨像堵着甚麼。
念安的修長的指尖微微揚起,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靠近了阮年的臉。她的神情專註,漆黑的眸子中漾着的淡淡水汽讓阮年身體只能渾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念安的冰涼的指尖落在臉頰上之時,阮年的身子重重一顫。下意識地便垂下眸子避開了念安的眼神。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於突兀,以至於阮年腦中渾渾噩噩得完全不知道應該用甚麼態度,甚麼表情去面對這以往只能在夢境出現的情景。
“阮年。”念安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語調卻是罕見柔和,“望着我。”
望着她?
阮年神色怔怔地盯着腳尖。過了半晌后,卻像是受了驚嚇一般,迅速地抬起腳往後退了一步。
隨着身子的後退,面頰上已經感受不到念安手指的溫度。
可她身上的清冽冷香卻一直絮繞在阮年的鼻息間,哪怕阮年沒有抬眼,卻也能用心頭血在腦中一遍一遍勾勒出念安熟悉的輪廓,再順着那精緻的輪廓勾勒出念安清麗脫俗的容顏。
她近在咫尺。
卻又是那麼遙不可及。
是最熟悉,最最陌生。
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胸腔里愈來愈急促心跳聲。
阮年有些恍惚地捏緊了手。
手中滲出的汗珠冰涼,黏膩得讓阮年有些不自然地微微瞥起了眸子。
念安正安靜地站着,白皙漂亮的手掌滯在空中。臉上的神色卻未因為阮年的推開而有半分變化,只是靜默着的凝了半晌,便淡然地將手收回了身側。繼而眸子微壓,薄涼的視線捕捉到了阮年有些躲閃的目光。
被念安的眸子盯着,阮年的心中緊緊一縮。
念安烏黑的髮絲猶如流水般散下,灑落在她的白衣之上,那搖曳的昏黃燭光自肩頭暈開,讓她素潔白皙的面頰染上了淺淺淡淡的光影。她的眸子如墨玉般沉靜,繼而她長長的睫毛微顫,略略掩住了她眼中情緒。
遮遮掩掩的。
怎麼也望不真切。
就這麼靜默了很久。
念安的身子微動,往前移了幾步,便又捉住了阮年此時攥得緊緊的手掌。
她掌心的肌膚細膩得宛若冰涼的綢緞,手骨纖細而又修長。皓白的手腕上鬆鬆地繞着一根紅繩,同阮年此時戴在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阮年望着那根紅繩,目光中的神情愈來愈複雜。
“好看嗎?”念安將阮年的手攥在手心,輕輕摩挲之間,便輕鬆地分開了阮年先前還攥得緊緊地手掌,聲音低低地問道。
“你不是將你那根送給我了嗎?”阮年抿了抿唇,目光滑過念安的手,面上竟熱了起來,“怎的你這還有一根?”
念安的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將臉湊得近了些,墨玉般的眸子裏滿是阮年的倒影。就這麼靜靜地盯着阮年一陣后,念安這才靜靜地開口道:“我送與你的那根,自幼我便戴着它,伴我走過了無盡的風雨。而我現在腕上這根,是很久以前我自我友人身上討來的。”
阮年只覺得自己手腕上的那根紅繩漸漸的滾燙起來,臉上的神色隨着心裏的怪異濃郁,而頗為不自在起來。
五年,阮年早不是哪個只到她胸部那般高度的小姑娘。
雖說比起念安,還是要略略矮上一些。
但卻也能直直地對上她的眸子。
而無需仰望。
這是從前的自己,多麼期望的一天。
念安微微揚起眸子,瞥了阮年一眼,繼而稍稍傾過身子,將另一隻冰涼的手掌輕輕地覆在了阮年的頭上。
阮年有些恍惚的想起了五年前。
在那個怪異的空地之上,念安便是像現在這般,將收輕柔地蓋在自己頭上。
“長高了。”念安的臉色清冷,幽深的眸子望了望阮年的面頰,輕聲道:“也長大了許多。”
冰冷的液體濡濕了阮年的睫毛。
阮年怔怔地抬起手,擦過了眼底。
指尖潤着一抹晶瑩。
明明心中還在怨她,氣她。
可是為甚麼又會因為她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而忍不住的落淚。
或許是因為期盼太久罷?
“我長大不長大,又與你有甚麼干係?”阮年垂下眸,唇角彎起一抹慘淡的弧度:“我並不想見你。”
“你手中的是甚麼?”念安墨玉般透亮的眸子中光澤流轉,眉眼雖然壓得極低,聲音卻仍舊寡淡:“原來方才我聽見的話,竟都是我的錯覺。”
阮年聽見這話,身子微微一顫,有些慌亂地將手從念安手中抽出,想將手中的那錦囊塞回懷中。卻因為動作太過於匆促,那錦囊竟生生地蹭過衣衫的一角,繼而落在了地上。
玉佩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阮年的呼吸隨着那響聲停頓了片刻,旋即耳邊嗡嗡作響起來。
玉佩,碎了?
阮年腳步虛浮地晃了晃身子。
從外頭刮來的一陣風,吹過阮年的臉頰,冷冰冰的帶上了些許水汽。
隨着這抹水汽而來的,是從漸漸變大的雨聲。
明明是最不該落雨的時候。
姑蘇卻落雨了。
為甚麼是夏日,身子卻會被這陣風吹得這麼冷。
好似心臟都要被凍結成冰。
阮年顫顫巍巍地蹲□子,肩膀和手指都在隨着心臟抽疼而不斷的哆嗦。眼前的景物晃蕩,隨着眼中的水霧而一片模糊。落在地上的錦囊敞開,露出了死玉冰涼的一角。
阮年不知道是為了甚麼而哭。
碎掉的玉佩,還是因為念安突然出現?
亦或者兩者都有。
手指在觸在冰冷的稜角上之時,阮年終於是忍不住的抬起手,將手覆上眼睛,拚命的揉了起來。而那不斷溢出的淚水卻沾濕了手指,沾濕了手掌,再沾濕了因為念安突兀出現而重新撕開傷疤而變得血淋淋的內心。
為什麼要在拋棄了自己之後再回來?
不給一個解釋,不給一個原因。莫名的消失,又莫名的出現,裝作甚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難道自己在她的心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嗎?
念及此處,阮年的心臟又開始抽疼起來。
淚眼婆娑地撿起地上碎裂成兩塊的死玉,哆嗦着唇瓣將兩瓣玉拚命的合在一起,卻又只能在下一瞬無力看着它重新碎裂成兩塊。
“修不好了罷。”阮年眸光慘淡,咧開的笑容虛弱得宛若透明,“就算請世間最好的巧匠修好了,也還是會存有一道裂縫,而回不到過去罷?”
人與人之間,便像一枚玉。傷一次,便會出現一絲裂縫。裂縫多了,也就碎了。日後若是再將它拼湊起來,那之間的裂縫卻永遠存在。
只有形,沒有魂。
自己同她,便如這碎了的玉佩。
僅僅是這樣了罷。
念安的眉眼低垂,一半的表情都隱在了昏暗的燭火之下。她沒有開口,只是很沉默的站在阮年的面前,一動不動。
瞧不清她的神情。
只能望見她的睫毛,在這光芒之下,緩緩的,一點一點的扇動着。
風似乎颳得更大了。
阮年有些恍惚地垂下眸。
也就在這時,阮年感覺手臂上一緊。隨後整個人便被這股力道扯了上去,手臂被拉扯得生疼,腳下也站得不穩。就在踉踉蹌蹌的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阮年便發覺自己已撞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之中。
那攥着阮年手臂的手掌微松,繼而又緊緊地,環住了阮年的背,用力地將阮年整個人錮在了這個帶着冷冽清香的懷中。
她的髮絲微涼,帶着同她氣息相符的清香。
那冷香馥郁,瀰漫在阮年的鼻息之間。繼而探入身體,巧妙地攥住了阮年的靈魂,讓阮年幾乎要沉溺在這個懷抱之中而無法呼吸。
念安的聲音低柔,卻又夾雜着幾分微不可查的沙啞哽咽,她輕輕地在阮年的耳旁呢喃着:“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