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來你也是個會流淚的人
穆池說完這段話一直盯着我看，而我表面上看似鎮定，其實，心中已經翻江倒海了。因為穆池向來不是那種隨便說說的人，也不像別人說的那種言出必行，往往是他說出來的時候已經做過了實際行動。
我看着他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直接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他微笑着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疊報紙，丟到桌上，“這是他們給我的樣報，問這樣的報道篇幅我是否滿意，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詢問一下你這個緋聞女主角！”
聽着穆池的話，我有些狐疑地攤看那張報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張我和他曖昧糾纏雖不至於露骨卻是能夠模模糊糊地看出我的臉的照片，配上一旁的醒目標題，“秦氏新任掌門人疑與其妻鬧婚變，夜間頻繁約會神秘女子！”
“怎麼樣？王律師，我也想問問你，你對鏡頭前自己的表現覺得滿意與否？”
穆池突然俯下身來，左手撐在辦公桌上，右手支撐在我的椅背上。說話的時候，因為距離離我很近，我能聞到他身上我熟悉的煙草氣息。我以前總是像一隻貓一眼盤旋在他的身上，伸着頭到他的脖頸之間，調皮地呼吸着他身上讓我迷戀的氣息。
可是，此時此刻，這讓氣息卻給我帶來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我想穆池一定是瘋了才會讓這張照片見報的，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還是他自己主動交出這張照片買下這塊版面的！
我抬起頭，與他的玩味的眼神交匯在空中，“玩兒的這麼大，不怕自己輸的很慘嗎？你知道一旦你把這張照片登出來，對於你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穆池笑了笑，“讓我好好想一想，可能官司打起來很棘手，可能秦氏還會出現傾向於秦小欣的人，可能我精心謀劃了這麼久才得手的一切會幻化成泡影，還可能......具體會演變成什麼樣，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也確實想看一看現在那些個對我俯首稱臣的人中，到底有幾個會在看到這張照片之後，義憤填膺地站起來為秦小欣搖旗吶喊的！”
“不過，王律師，這些都不是我最為關心的事情，我最想知道的是你自己是否也能暢想一下，在如今網絡飛速發展，網名們騷動的熱心，和你自己行事高調、曝光率高、人緣又向來不是很好的前提下，找出你是這照片的女主角，加上你又是秦小欣委託的辯護律師的話，你覺得你的生活會有着什麼樣的變化？”
不得不說，穆池的話的確也牽動了我的思緒，在如今的網絡時代下，挖出照片中的女主角只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我想穆池之所以選擇了一張朦朦朧朧的照片，目的就是要引起人們的好奇心，往往比清晰的照片更加能引起關注。
而他先前所說的那些前提條件又可笑地都成立，恐怕，這照片一旦刊登出來，生活波動更大一些的人應該是我王藝了。那些個平時看我不順眼又沒有機會伺機報復的人，估計會興奮地睡不着覺的。那些在我的努力下離了婚又失去了財產的男人女人們估計會指着報紙像秦小欣那樣罵道，“原來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女律師脫去衣服之後都是一群野心勃勃的biao子！”
說實話，從一開始我甩出那些找照片起，我就沒有抱着僥倖的心理能逃過這一劫。我本來也只是想結束事務所的工作，在看到了這場官司贏的保障之後，先出國旅遊一段時間的。等風波過後，人們的關注度低了一下，再頂着一個惡劣小三的名義回來。不過，按照我原先的猜想，我以為找出我身份的人會是秦小欣或者孔老頭，我卻沒有想到是穆池，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驚訝之後，心情也就慢慢平復下來了，既然早就做好面對這一卻的準備，那麼，早來和遲來，究竟是誰來揭開這一帷幕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我把報紙攤好在桌子上，轉過頭看着穆池，“如果把自己推向毀滅的同時，可以拉着你一起下水，穆池，我真的不介意！”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我好像突然在穆池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痛心的表情。我覺得應該是我自己解讀錯了，這種根本就沒有心的人哪裏來的痛心的表情？
果然，下一秒就見他對着我冷冷地笑了笑，當著我的面直接把電話打了過去，“樣報我看了，很好，明天就按照這個版面報道吧！”
合上手機之後，穆池低下頭看着我，突然有些認真地問了句，“王藝，你想過沒有如果不做律師了，你還會去做什麼？”
穆池的話倒是讓我有些驚訝，一來是因為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二來我是還真的沒有想過，除卻這個讓我遊刃有餘的職業，我王藝還能做什麼？
說起來很可笑，當初之所以想要讀這個專業，就是因為小的時候經常看爸媽吵架，吵的天翻地覆的那種，還時常動起手來。我那時候還小，只覺得我自己的爸媽為什麼跟別的小朋友的爸媽都不一樣。去公園的時候，別人都是走在中間由爸媽牽着手有說有笑的，而我們家的組合永遠都是我一個人孤寂地走在前面，後面那兩個邊走邊吵。
等我獨自一人玩了一圈旋轉木馬之後，我還是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所以，我只好坐在那個台階上，等着他們來認領我。後來，我很討厭玩旋轉木馬，因為轉了一圈回來之後，我發現別的小朋友都有可以打招呼可以微笑的對象，然後，他們會期待着下一個圈圈的回來再次見到一直關注着他的那個人。
而我，看着茫茫然的人群，永遠都找不到等待我笑容的那個人，我不像他們在一個圈之後期待下一圈。在習慣了不被注視之後，我常常盯着馬背看，我想這個遊戲是真的不太適合我！
後來，我稍微懂事之後，爸媽每次爭吵之後，我會問他們，“你們既然這麼討厭看到對方，一分一秒都忍受不了彼此，為什麼不選擇離婚？”
他們拿震驚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一個怪物一樣，我心想不用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也不用驚訝到好像就不敢相信我是他們曾經的所謂的愛情的結晶一樣。不論他們多麼不想承認這一點，我始終都是他們這對怪物造出來的小怪物！
這世上，畢竟鮮少有孩子主動勸自己的父母離婚的。可是，我想那是因為人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去設身處地體會這些孩子的悲哀。小小的心靈該是有多麼的絕望，才會讓自己的父母去離婚？誰不想要一個原版的完整而又幸福的家庭？
不過，我那對奇葩的父母在我說出那樣的話之後，似乎都進入了一種反思的階段，爭吵居然比以前的頻率降低了，即使有，似乎刻意要避着我。我也曾經一度以為他們真的好了，我還幻想着我可以像別的小朋友一樣被他們牽在中間幸福地走下去。
直到我發現背對着我的他們撕扯地更加瘋狂的時候，我在深夜推開他們的房門，看着滿卧室的狼藉，我不知道我怎麼就說了句，“等我長大以後，我一定要當律師，讓所有像你們這樣的爸媽都離婚！”
那個時候，我還不明白當事要也是不想離只想着互相折磨以給生活帶來些情趣的話，我這個當律師的是沒有任何權利去判定他們離婚的。
後來，我真的當了律師，他們也真的離了婚，找到了自己所謂的對的人和幸福。可是，律師當多了，我才明白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的爸爸媽媽是以那樣互相折磨的模式而生活在一起的，婚姻的悲劇見多了也就不覺得自己有多悲了，總有比我更悲的人，我時常這樣安慰自己！
我沒有想到穆池的一句話突然讓我想起來這麼多以前的事情，而且是我鮮少去觸碰的記憶。不知不覺中，我感覺到有什麼溫度行走在我的臉上，我抬起頭來看到穆池正彎下腰，用他的食指替我擦着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偷偷跑出來溜達的眼淚。
我都快要不記得我上一次哭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我真是夠窩囊的，我為什麼會流眼淚？而且，還是在這個男人面前？我抬了抬頭，想要看看辦公室的屋頂是不是漏水，卻不經意地裝進了穆池那雙像黒洞一樣的容易讓人迷離的眼睛。
這一次，我想我沒有眼花，穆池的眼中的確一閃而過了一絲心痛，沒錯，是心痛！
他看着我，不，準確地說，他看着的是落在我臉上的淚水，像是在跟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王藝，原來你也是個會流淚的人！”
我突然大笑起來，一把揮開穆池的手，兩隻手放在臉上，一下子把那本來也沒有幾滴的眼淚全部都抹的一乾二淨，站起身來，看着他。
“穆先生，眼淚這種東西，有時候只是一種自然現象，放置在身體裏太久了不排泄會對健康不利的。所以，也不要大驚小怪的，你剛才的那種表情會讓我誤以為你到現在為止還對我念念不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