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繁花落盡君辭去(一)

219 繁花落盡君辭去(一)

看山看水獨坐,

聽風聽雨高眠。

人去人來日日,

花開花落年年。

你見過唱戲的沒有?戲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還是入了戲。而那些看戲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這故事也慢慢變成了自己的。——降頭珠的由來。

姬和其實自己沒看過戲,後來頭回看,還是勞離帶着她去看的。

大家都說她神經大條,難以伺候。從小到大,姬府的奴僕換了一批又一批,走出去的無一不哭天搶地叩謝天恩。起初,姬和老爹以為是風水出了岔子。然而姬家祖上是溯溪國朝廷重臣,祖爺爺那一輩選的地依山傍水,庇蔭後世。

不巧正是濟北一帶,病急亂投醫。於是乎,在她出生以來的十八個年頭裏,出入姬府的相士可謂車載斗量,無一不是提心弔膽地來,垂頭喪氣地去。

曾經有一個略通道法的膽大神婆,當著姬和爹的面說了句實話:“其實府里禍事多端,癥結在小姐身上。”

姬和老爹挑挑眉:“神婆的意思,是我家和兒惹事生非?”

“非也非也。”那神婆沉吟一番,道,“不瞞相爺說,老生除了相術,也略通道法。適才為小姐看相之時,隱約感到她體內有戾氣作祟。老生懷疑,小姐實則為……”

“等等——”還未等她說完,姬和老爹拖長聲音喚來姬府的管家,“神婆今日勞心勞力,你帶她去客房歇息。”隨即轉頭又對神婆笑道,“要緊的事,明日再說。”

第二日,神婆便被請出了濟北部落。

姬和記得。一切還是她十五歲發生了些微改變。

她本打算把近來府里白吃白喝的相士絆倒水裏去,就在府里假山湖旁的蘆葦叢中橫了一條麻繩,誰知那天相士沒來,她自己忘了這茬,晚上吃完飯消食溜達,卻不小心絆了腳,一頭栽進湖裏。

當時她嚇了一跳,掉入水裏后才猛地意識到自己不會水,大叫一聲,撲騰了幾下喝了幾口水,便沒意識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一月過去,當時家裏住了一個叫做沄廖的大師,聽說是一月前與友人到姬府上,恰巧又遭遇姬和落水,便留了下來,尋根究底費盡方法才將她救醒。

姬和醒來時,還有些懵,姬和老爹在旁邊擦眼淚,當時沄廖也在近旁,只說:“小姐體內戾氣深重,此番久日不醒,不是水堵氣門所致,而是亂了體內的戾氣。戾氣侵體,且久治不愈。”隨即不知道用了啥葯,讓她喝了三天。

說也奇怪,三日之後姬和便覺得精力充沛,生龍活虎更勝往日。

然而沄廖大師卻說:“小姐體內戾氣來源蹊蹺,日後終究是個隱患。這服藥方,只能將其壓制三年,三年之後,別無他法。”

所謂戾氣,不過是沄廖叫得委婉,說白了其實是妖氣作怪。

後來的三年,姬和老爹還是是散盡家財的想法子請人看病,卻都無果。

如此,在姬和十八歲的時候,姬和老爹鬱結於心,纏綿病榻,臨終前給她找了個好夫家。

姬和記得冬天時老爹走了,她好一陣子沒適應過來。不過她到底是豁達看得開的人。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負擔會讓人背一輩子,只要你堅持下去,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時光安穩,花好月圓。古語說人生有兩大樂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流離塵世的人,來去攘往,奔波遊走,為的不過是幸福唾手可得的一刻。

而女子,生在人世,長在人世,為的,大概就是一朝觸手可及的花冠,嫁衣,和良人。

這些,姬和當然是想不懂的,她只曉得爹爹沒了,有個即將接受負責她一生的男人。

良辰吉時已到。

“新貴新人面向吉方,齊眉就位,參拜天地。拈香,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咚”

姬和其實也不知道那一瞬發生了什麼,明明好好的,怎麼自己就躺地上了呢。她還想看看那個未來夫君啥樣子呢。

後來,很久后,小笨孩成了大笨孩告訴她,濟北姬族還有個傻子在等她,名喚柴遠,說是她拜過堂的夫君,再然後,這事也被某人知道了,那麼,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姬和這回睡了八十一天,這個數目可是有講究的,為何不是四十九,六十四,獨獨是八十一呢。

楊氏秘術有云:取施降者血,承物玉玦一枚,一分為二,輔予降頭珠入體,日食甘藍,引渡八十一天,解降也。

實則姬和十八年來一直中了降頭術,而且是極毒辣的一種,只有待死的命。

然這世上總有機緣巧合,溯溪七年她又活了過來。

在那年的秋天她去了溯溪皇宮,見到了她想要見的人,在她體內的降頭珠日益發揮作用,到最後記憶蘇醒,看了一場又一場她以為是夢幻,其實是真實的戲。

戲裏戲外,酸甜苦辣,只有經歷的人,還有那一顆降色珠子記得。

楊氏秘術有云:

鶴子草是一種蔓生植物,其花麴塵,色淺綠,葉如柳而短。當夏開花,又有為綠花絲葉,采之曝干以代面靨,形如飛鶴,翅尾嘴足,無所不具。此蔓生,至春月生二蟲,祇食其葉,收蟲於妝奩中,養之如蠶,摘其草飼之,蟲老不食而蛻,為蝶,亦黃色,收而帶之。——情降草的由來。

南陵王朝仁昌十七年秋,九月份。

湘安別宮,情降初下。

天階夜色涼如水,輕羅小扇撲流螢。秋意沁涼的夜,靜謐而沉悶。

楊青禾在屋裏來回的走動了半響,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衫曳地,婀娜的身影印在窗棱,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一包混合著情降草的藥粉紙包在她手心裏捏變了形。

她最後還是打開了,撒入一桌子飯菜酒水裏。

一個時辰后。

楊青禾沐浴完,坐與床頭,取過放在床邊妝枱上的一個妝奩,楊青禾面色沉凝,手指撫摸着妝奩上的刻紋,輕聲道:“粉釉……這次應該贏了吧。”

輸了那麼多次,終於贏了一回,可為什麼她覺得是……徹底的輸了呢。

“小姐,你剛才從相……那人院子裏出來,那副樣子真的嚇死奴婢了。”

楊青禾手指一僵,繼而反覆的摸索妝奩鎖扣,想開又不想開。

鎖在妝奩里的情降草少了一顆。

予食情降草之人一個深情的凝望,便可擄獲對方的心,使其死心蹋地、至死不渝。

可是那夜,她失敗了。

南陵王朝仁昌十八年冬。

建鹽城外,閬山一座山林間,夜,情動神迷。

山林內幽遠而寧靜。

楊青禾已經在他身上摸索了,從他胸口掏出一瓷瓶,扒開塞子一聞,金瘡葯,身子往前一傾,手指靈活的解開他的衣服,月色斑駁,映照的他傷口慘不忍睹,楊青禾咬牙,瓶口一傾,將藥粉往他傷口處倒,耳邊是荊滸絲絲的抽氣聲,滾燙的氣息噴在她耳頸,定是夜裏太冷,她連連打了好幾個冷顫,手也哆嗦的厲害。

“咳咳……”荊滸睜着眼看她,剛才她利索的解開他衣服的一幕與記憶中那深刻的一幕太相似,一時間心生恍然,待她傾身靠近,一股幽香縈鼻,撩人心扉,更添幾分萌動。

“刺啦……”楊青禾撕開外衫下裙,幸而是件百褶裙,截取了幾段白條布帶,繞着荊滸的右臂簡單的包紮了下,那金瘡葯必定是極好的,血一下子就止住了,這相國大人的東西哪裏能差。

“呼……”長出了一口氣,楊青禾往後跌坐,抬眼看他,正對上他深幽專註的目光,頓生莫名不自然,抬手捋了捋額前碎發,珠釵皆失,烏髮披肩,精緻的容顏在夜色下顯得狼狽卻真實。而此刻的荊滸,因着受傷,沒了那份清冷貴氣,消融了淡漠疏離,俊美的臉略有些蒼白,兩個人的目光,都太過於專註,以至於那麼一瞬間的凝眸,竟像是對視了千年。

無心插柳柳成蔭,一降成真。

古今來多少事,尤其情之一字,道不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五天後,建鹽城宅院,訴請之誤。

“青禾,送你入宮的不是我……之後我是利用了你,可是我現在,”荊滸鬆開她,低下頭去,認認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喜歡你的。我不會去動你的家人,反而我會保護他們。”

四周夜深闌寂,只聽見心跳失衡。楊青禾眼睛蒙了一層霧水,卻覺他眸色深深,如有波光閃耀,令人無法直視,低下頭去。

荊滸見她低下頭,目光閃爍,眉間隱有掙扎,良久方道:“滅六國者,六國也。”

楊青禾一震,下意識的想咬唇,卻被荊滸捏住了下顎,“上回咬的還沒好,下次慌亂的時候別咬唇。”

滅六國者,六國也,外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內部,他想說的,聰慧如她,自然能懂。聽着她細細而稍急促的呼吸聲,望着她漸轉柔和羞澀的眼神,心頭如被鍾撞,猛然間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似乎聽見了門外台階上水仙花開的聲音……

荊滸心中千迴百轉,眼光滾燙,燙入楊青禾的心底:“青禾,留下來,孩子也留下來,住在這處,可好?”

楊青禾被他眸中滾燙之意灼得有些難受,有些慌亂,又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甜柔,她怔怔地望着他,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喜歡他的……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現在他……也喜歡自己。

可是他若是知道,他的這份喜歡或許皆因一棵草呢。

楊青禾心生悔意,愧疚,當初為了抓住這個人的心,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南陵王朝仁昌十八年冬,十一月初一。

楊湘死,降頭珠離體,楊青禾得珠。

南陵王朝仁昌十八年冬,十一月初七夜。

南陵知州郊外山林,一場山火,共生死,受降者情根深種,非生死不可離,絕不能中途變心,愛上另一個人;否則降頭反噬,施降者必然七孔流血、暴斃身亡。

楊青禾許之一諾,在其身邊,不離左右,一同回溯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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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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