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大小姐的脾氣
夜空下的人聲總是聽得格外清晰,只豎耳聽了一會,暮雲便判斷出這是昭雲在附近,正朝這裏走來。
暮雲其實對睡眠環境還是比較挑剔的,若不是真的累到不行,也不會在陌生的環境下倒頭睡得這麼香。
昭雲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說他們不會追上來吧?”
是一個聲音同樣熟悉的男人接過話頭,聽那語氣像是頗為不耐煩,“不是已經都跟你說明了嗎?京城那邊我早已打點好了。”
昭雲便不出聲了,暮雲坐起身來,將被子上蓋着的衣服胡亂披起,神情緊張的盯着門框,心裏十分沮喪,怎麼到哪裏都能夠遇見不想要遇見的人?這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那樣子,昭雲和那個男人今晚怕是也要住在這裏了。
這可怎麼辦?
“裏面有沒有人?我們是路過的,想來這裏借宿一晚,可否行個方便?”
暮雲趕緊起身穿戴好衣服,正好這會屋裏的女主人也披衣起身,點起了那張嗆人的煤油燈,好奇的看着門外,又看了看暮雲。
暮雲小聲跟過去在她耳邊說:“別說我在這裏,我進去裏屋躲一躲。”
女主人想都沒想就急忙點頭,去喚那男主人出來,兩人一同到院子外面給昭雲他們開門。暮雲進到裏屋,只環視一眼,這裏根本沒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只有一張十分簡單用別的木櫃什麼拼湊的大床,睡着一家三口人。
眼看她們就要進來了,暮雲瞅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孩,靈機一動,鑽進了被窩,抱着孩子的頭埋過臉去。
才安頓好,果然就聽到好幾個腳步聲同時進屋,然後就是昭雲那大驚小怪的聲音,“這地方這麼破,可怎麼住人?”
男人像是看到外面房間地上那一堆睡過的床,指着問那兩夫妻說:“今晚可有另外的人過來投宿嗎?”
暮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兩個老實夫妻會如實說。又仔細聽着,這男人的聲音肯定是聽過的,跟昭雲同時出現在這裏的,會是誰呢?
很快她就想到了那日回府的那個神秘男人,之後接連發生的事情已經應接不暇,倒叫暮雲忘記了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了,這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跟鍾守和昭雲又有怎樣的牽扯呢?
女主人笑着說道:“這就是我們夫妻兩個人睡的,裏面是我們的兩個孩子。如果兩位不嫌棄的話,今晚可以睡在這裏,我們進屋去跟孩子們擠一下。”
暮雲心裏一陣感激,素未謀面,那對善良的夫妻就肯這樣偏幫自己,實在叫人感動。
昭雲捂着鼻子,一臉嫌惡的說:“這屋裏面什麼味道,怎麼這麼難聞?還有這床怎麼睡呀?臟死了,讓我看看裏面是什麼樣子。”
暮雲趕緊將頭埋到輩子裏面,蜷縮着身子。
昭雲掀開帘子一看,好在裏屋沒有點燈,外面光線又太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個什麼來。昭雲大約覺得裏屋的味道比外屋更加難聞,又險惡的探了出去,對那男人說:“南哥,要不然我們再找找其他吧?這裏實在住不得人。”
男人接口道:“這方圓五十里就看到這一家,你如果嫌棄簡陋,那就回去繼續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吧!”
昭雲突然聲音哽咽的望着男人,“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男人懶得理睬昭雲,從懷裏掏出一小塊銀子扔給夫妻倆,說:“把你們家最好的被子拿出來,再給我們準備點吃的,要乾淨。”
夫妻兩瞧那男人不是好說話的,忙接過銀子忙活去了,暮雲再也沒有睡着的心思,凝神聽着外面的動靜,生怕放過一個字。
昭雲別彆扭扭的坐了下來,似乎忍了半天,問那男人,“南哥,我們今後有什麼打算?”
男人低頭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說:“誰知道你爹那麼沉不住氣,不聽我勸,非以為自己可以成事,結果搞得家破人亡,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提前把你救出來,這會你們父女兩個就在牢裏相見吧!”
暮雲睜大了眼睛,家裏如今的狀況怎麼樣了?原本鍾守被抓之後,暮雲就知道鍾家肯定會難逃厄運,想着要怎麼通知三夫人趕快逃命,無奈時間實在太短,根本來不及,可是朝廷裏面又是怎麼知道的呢?如今昭雲已經逃出來了,不知道三夫人她們是否也能安然無恙?
昭雲低着頭,又抽搐起來,小聲哭泣着:“沒了家沒了爹爹,這讓我今後可怎麼辦呀!”
男人突然溫柔的握着昭雲的手,說:“其實我們可以先出外躲避一陣,再由你出面召集鍾大人的舊部,將來未必沒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昭雲搖搖頭:“我爹這次幾乎賭上了全部家當,還是慘敗而歸,剩餘的舊部早已經不知去向,就算有,這會子又有誰肯偏幫我們幾個孤兒寡母?”
樹倒猢猻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像鍾守那樣唯利是圖的人,又有幾個人肯為他忠心賣命?
男人聽了,語氣又是一淡,放手說:“那我們先過了今晚,到明天再說這些吧。”
然後無論昭雲怎麼提出話題,男人幾乎沒有怎麼接口,昭雲怕是也累到了,也坐着安靜下來。
懷中的小孩翻了個身,大約是觸碰到暮雲身上的鎧甲片,繼而感覺到身邊睡着的是陌生人,睜大眼睛看了一會,突然害怕得哭了起來。
“我要我娘!哇……”
暮雲急壞了,一面好言哄着那小孩,又擔心他着急下說出什麼來,正在這時,外面的男人站起來警惕的問:“裏面可還有別的人沒有?”
說著不等那夫妻兩個人回答,便拿起煤油燈和手中寶劍,一陣風一樣的掀開裏屋的帘子,自然是一眼看到了慌張中的暮雲。
“你是誰?為什麼穿着朝廷的盔甲!”
說話間,男人已經亮出了兵器,一聽說朝廷的人,昭雲先是一怕,確定這周圍追兵並沒追來之後,急忙躲到男人身後,探看裏屋。
“鍾暮雲!怎麼會是你?”
暮雲站在中間,用自己的身體擋着身後已經嚇得哆嗦的一家三口,無懼昭雲和男人詢問的目光,抿着嘴並不理會。
昭雲一拍桌子,說:“你若再不老實交代,小心我划花了你的臉!”
暮雲聽了,鼻子一哼,“你果然是鍾守那老頭子的親生女兒,連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哼,一樣的滅絕人性,六親不認!”
昭雲站起身來,“這麼說來,你是見過爹了?”說著激動的走上前來,抓住暮雲的衣襟,說:“快點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裏,快點說!”
見昭雲近在咫尺,暮雲突然有個想法,自己袖管里還藏着一把小刀……
不行,自己若想脫身應該不難,可是這樣會連累那對老實的夫妻,做人不能夠這樣恩將仇報,便忍了下來,說:“沒錯,我是見過,可是很快就分開了,所以見了等於沒見。”
男人也來了興趣,說:“你說仔細一點,是怎麼見到的,又是怎麼分開的?”
暮雲順眼望過去,又看看昭雲,故意冷笑道:“你們兩呢?是私奔出來的嗎?看不出你小子也還算是重情重義,我還以為你會拋下我這苦命的姐姐自己逃命去呢!”
昭雲橫眼問來,“你什麼意思?你都知道什麼?”
暮雲反問:“難道你有什麼事情這麼見不得人,不希望我知道嗎?”
“你!”
昭雲氣急敗壞,望着男人說:“南哥,我不想要再見到這個女人,你幫我把她打發了吧!”
男人卻搖搖頭,說:“看她這身打扮,應該是知道些事情的,留着她必定還是有用處,再說你這一路上不是也缺少一個使喚丫頭嗎?我覺得她挺合適的。”
也不知道這一晚上是怎麼過來的,暮雲蜷縮在牆角,和那一家三口緊挨着,昭雲睡在裏面,男人在外面閉目養神,剩下的人在這透風的牆邊不斷哆嗦着。
暮雲小聲對女主人說:“都是我連累了你們。”
女主人搖搖頭,悄悄打量一下男人的神色,確定他沒有那麼容易聽到,便小聲說:“姑娘你不要自責,這不關你的事。”
暮雲又說:“明天天一亮,我就想辦法把他們引開,到時候你們就趁機逃跑,等過上一段時間再回來。”
她伸手掏出懷裏捂得溫溫的銀子,塞到女主人手中,說:“這些銀子可以夠你們支撐一段時間了,若有可能,就搬家吧,這裏冬天實在太冷了。”
女主人正要推遲,暮雲指了指坐在中間的男人,示意她別驚動了他們,女主人這才淚眼蒙蒙的緊握在手裏。
第二天一早,暮雲迷迷糊糊之間覺得有人踢了自己一腳,睜眼一看是昭雲,她居高臨下的瞧着自己,說:“趕快給我打洗臉水去!燒得熱乎一點,給我撒些乾花。”
暮雲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到她絮絮叨叨的坐了下來,說:“在這荒郊野外的,也不指望能夠用新鮮的花瓣洗臉了,哎,昨天那一晚上幾乎就沒有能夠合眼,被子太臭了,真不知道我怎麼睡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