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四 (2)

番外 四 (2)

木二夫人沉思之時,余媽媽已是給木二夫人換了盞新茶。

看了幾眼木二夫人的神色后,余媽媽在一側輕嘆道,“其實,大老爺沒有這份兒心,不然,怎麼會離府八年未歸?”

木大老爺搬出侯府後並未遠行,就在京郊安頓了下來。不到半日的車程,他卻帶着一雙兒女八年沒有再踏過安平侯府的大門。

“說到底,是老太太一廂情願。”余媽媽把涼了的茶盞放到硃紅色的托盤中,“不然,二老爺繼承也就繼承了,大老爺還會回來搶不成?”

說罷,余媽媽端着托盤出去了。

此時院子裏已經安靜了,丫鬟婆子們各歸各處去上差。余媽媽把托盤遞給一個小丫鬟后,站在迴廊上掃視一圈,將正在往院子外面走的餘眾叫住了。

見餘眾臉上被柳枝抽得左一道右一道的沒有一處好肉,從懷裏摸出幾個銅子塞過去,讓餘眾尋個地方買瓶膏藥上。

去小廚房看了看,見早起就燉着的燕窩好了后,余媽媽再次回了屋兒里,對木二夫人問是現在送到竹苑去還是一會再送去。

木二夫人正想着什麼,好一會兒,對余媽媽招了招手,讓余媽媽伏耳過來,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余媽媽聽后臉色一變,愣了好半天後,點頭退下,打發了一個信得過的丫鬟出府了。

當天晚上,木二夫人同往日一般去竹苑中給木老夫人請安,並,帶上了熬制了整整一天的燕窩。

八年過去,木老夫人的中風已是好了許多。雖然右半邊身子還是不能動,卻是能含糊着說話了。面容丑得厲害,右邊臉的眼睛是吊起的,就是睡着也要露出半個眼白。

身下淋淋的還是不幹凈,不再是紅,而是似醬紅一樣的東西。

人瘦的厲害,往那裏一躺,和一副骷髏沒什麼區別。

就是這副身板,熬了整整八年。

每次木老夫人得個風寒暑熱,木二夫人都覺得差不多是時候,可木老夫人都頑強的熬過去。

木二夫人進去時,木婉月剛服侍着木老夫人用完湯藥。

見木二夫人進來,冷着面容沒有行禮,也未說一語,只拿着一本詩書坐在了床榻一側的綉墩上。

科舉案中,高浦遠被盼了二十年的牢獄。現下,才過去了四分之一。

木老夫人的本意是不想讓木婉月痴等着,可如今木婉月,就是想嫁,又有哪個府邸肯娶?

八年來,木二夫人早就習慣木婉月這副模樣了。她心中明白,若不是木婉月日日在木老夫人‘侍候’着,木老夫人或許不會認定了要把爵位傳給木大老爺。

若是以前,木二夫人只當沒有木婉月這個人存在了,可今天,卻出聲主動打了招呼。三句好言沒得到回應后,冷聲喚了余媽媽來,讓她帶木婉月出去。

同時帶出去的,還有屋子裏另兩個丫鬟。

木老夫人冷笑了,歪着嘴對木二夫人道,“你如今的威風,竟是耍到我的屋子裏來了!”木老夫人半撐起身子,對着門外口齒不清的高喊道,“呂媽媽!”

木二夫人好整以暇的在剛剛木婉月落坐的綉墩上坐下,對木老夫人輕聲細語的笑道,“入秋了,天寒,我讓呂媽媽出去吃杯酒,一會再回來。母親要是有什麼吩咐,只管對媳婦說……”

木老夫人躺回到床榻上,歪着眼了看木二夫人好一會,流着口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是想逼我要侯府的大印……我,我是不會給你的!”

且不說大房有嗣,只木二夫人又害死了她最疼愛的歷哥兒這一條,她是不會將爵位傳給二房!

“母親,大伯是您的兒子,二郎一樣是。”木二夫人語氣凄凄的問道,“若大伯繼承了爵位,可還會給二房一條活路?母親就這般狠心,不顧念絲毫的母子情份?”

見木老夫人將頭別到床榻裏面不看自己,木二夫人收起了哀怨的神色,在臉上掛了一絲冷笑,對木老夫人哼道,“八年了,我好吃好喝的侍候着你,還花大把的銀子給你找最好的郎中,便是塊石頭,也要捂熱呼了。卻不想,你當真是石頭做成的心腸,一點也不顧念着我這幾年來對你的好!”

“這是你們自找的。”木老夫人閉上眼睛,冷冷的攆人,“我累了,你回去吧!別惹我厭煩。不然我讓月兒將你做下的那些醜事再次送到順天府!如今沒了晴丫頭,我看還有誰肯為你說話!五丫頭和七丫頭,如今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提到木婉薇和木婉欣,木老夫人不由得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木二夫人害死歷哥兒,她怎麼會認定木婉薇行克。若不是木二夫人要害柳氏腹中的男胎,木婉欣怎會被嚇得痴傻?

如今,安平侯府最有出息的兩個女孩兒,被她逐出了安平侯府。那無比的榮耀,同她再無一點關係!

“賢親王妃和慧貴妃娘娘恨的豈止是我?”木二夫人輕擊雙掌,放聲笑了,“是你要將剛出生的賢親王妃溺死;是你任鎮國公將她送到道觀中不聞不問;是你任府中的奴才隨意低賤於她;是你把她送到別院,又親手從族譜上劃去了她們姐妹的名字……”

木老夫人氣得抖如篩糠,她艱難的翻過身子,揚起手想去打木二夫人,想將那張帶着諷刺笑意的面孔徹底撕破。

可一抬手,就被木二夫人給牢牢捉住了。

木二夫人抓着木老夫人枯瘦如柴的手腕,挑眉笑道,“母親,燕窩就要涼了,讓媳婦侍候您喝些吧。”

木老夫人神色一症,歪着的眼中露出一絲不敢置信,她一邊往回抽自己的手,一邊目露驚慌的問道,“你,你竟是想毒死我!”

木二夫人沒有否認,站起身後只一手便將木老夫人按下了。

她一邊將還燙着的燕窩一勺勺喂到木老夫人的嘴裏,一邊咬牙道,“以前,是我想左了。我想着好好侍候你,讓你看到我是在誠心改過。屆時,你便是再厭惡我,也會看在二郎的份兒上而把侯印交出來。卻不想,你這般頑固!既是如此,我為何還在你身上花大把的銀子?只要你死了,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將竹苑翻個個兒來找!”

木老夫人用力掙扎吼叫着,口鼻里全是燕窩。她不想喝,可那上等的養身佳品,卻依舊順着她的口腔流進喉嚨……

將一碗燕窩喂完后,木二夫人鬆手了。她看着臉上身上滿是污漬的木老夫人,突然就哭了,惡狠狠的大吼了句,“是你逼我的!如果當然你讓我嫁給大郎而不是二郎,表姐不會死!歷哥兒不會死!柳氏不會死!”

木二夫人是被木老夫人看着長大的,在感情上,猶如生母……

木老夫人身子一頓,抬起蒼白如鬼的臉去看木二夫人,就如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一般。

“不過,也無所謂了。”木二夫人拿起帕子擦了眼角的淚,掩飾了那一瞬間的失控,“不管你給不給我,我應該得到的,最後都會得到……姨母,你悉心培養了三個女孩兒,只有我,不負您所望,繼您之後,成了安平侯夫人。您,是不是應該為我,為您自己高興?”

木老夫人無心去為木二夫人高興,回過神來,她使勁兒扣自己的喉嚨。她不想死,雖然她年歲已大且百病纏身,可她不想死!

木二夫人抖着肩膀冷笑數聲,轉身走了出去。

在準備木老夫人的後事前,她要先命人連夜把竹苑徹徹底底的翻上一遍!

走到房門前,木二夫人看着明晃晃的外面一愣。她記得進來時,已經命人將竹苑裏的丫鬟婆子都打發去別處了,外面不可能有人撐燈。

帶着疑惑,木二夫人推開了緊合的房門。抬起衣袖遮擋須臾適應了光線后,放眼仔細打量了起來。

院落里,站了數十順天府的衙役。皆是將右手放在腰間的配刀上,左手舉着一枝燃着的火把。

站在這些衙役最前面的兩個人,木二夫人都認識。一個,是離家八年了無音訊的木老侯爺,另一個,則是她打過多番交道的順天府尹。

木二夫人臉色變得蒼白,膝蓋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木老侯爺抬步走進內室時,木老夫人的嘴角全是鮮血。

她抬頭去看同八年前沒有任何變化的木老侯爺,愣了好一會兒神,然後,嘶啞着嗓子道了句,“你,回來了?”

木老侯爺點點頭,撂起袍擺在床榻邊上坐下了。看了一眼似鬼非鬼的木老夫人,他輕聲道,“我沒想到,我們再相見,會是這番情景。”

曾幾何時,眼前這個惡事做盡的婦人,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他只一眼,便迷戀上了,然後不顧父母阻攔,定要娶回安平侯府做妻!

木老夫人輕咳了兩聲,睜着一歪一正的兩眼看了木老侯爺好一會兒,又繼續去扣喉嚨。她不知道毒會何時發作,她要儘快將那些燕窩吐出來……

木老侯爺,則是從衣袖裏拿出了一張紙,輕輕的放到了木老夫人的面前。確定木老夫人看到了,輕嘆一聲道,“這封休書,我晚給了你四十幾年……我一直想不明白,論才學,論相貌,論人品,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他,你為何,為何要……”

木老夫人看罷休書,輕笑出聲。滿嘴的鮮血,噴濺在泛黃的紙頁上。

撐起頭看了木老侯爺一眼,她將頭又垂下去,繼續去看那封四十幾年前寫下的休書。

久久等不到回答,木老侯爺也不再糾結了。將放於袖擺內的雙手握緊后,他問出了徘徊在心中幾十年的問題,“你明白的告訴我,大郎,二郎,三郎,到底哪一個是我的兒子?”

木老夫人用左手擦了嘴角的血,揚眉對木老侯爺回道,“他們,都是木家的子孫!”

不管是木老侯爺的,還是木老侯爺庶弟的,他們都姓木!

木老侯爺回過頭,定定的看了木老夫人好一會後,釋然笑了。他起身走出去,將一個十三四歲,相貌清秀的少年郎從外面領了進來。

讓那少年郎跪下對木老夫人喚了聲母親后,木老侯爺輕聲道,“可還是記得他?他是明哥兒,香姨娘的孩子。過幾日,我會開祠堂把他掛在你的名下,記成嫡子。以後,他就是安平侯府的世子……”

說罷,無視木老夫人大驚失色的面孔,拉着明哥兒的手走了出去。

一老一少站在秋風瑟瑟的抄手迴廊上,木老侯爺一臉正色的對身側的幼子道,“明哥兒,父親要對你說一句族訓。從此後,我木家子孫,男,不娶婁氏女,女,不嫁婁姓男。違者,逐出木氏一族!”

明哥兒鄭重的點頭,“父親,孩兒記住了!”

木老夫人的葬禮辦得並不隆重,只有沾親帶故的幾個府邸前來悼念了一翻。

木老侯爺甚至沒有給婁家下喪帖,當婁家得知木老夫人已經過世時,已是半個月後,木老夫人的棺槨早已下葬。

幾個婁姓男子上門討個說法,被着手整頓府務的木老侯爺命家僕亂棍打了出去。

一個月後,當香姨娘將內宅的事物都接手后,余媽媽跪在了她的面前,抖着雙手,接過了用‘賣主’換來的三張身契約和五百兩銀票。

香姨娘挽留,她初接手府中事物,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余媽媽卻無論如何也沒答應,將身契在懷裏揣好后直奔了後腳門兒。

後腳門兒處,府中的新管事正在往外打罰奴才。人牙子在其中挑挑揀揀,憑着年紀老小和姿色估價。

呂媽媽摟着身側嫁人又死夫的黃鸝,對管事和人牙子求道,“讓我們在一起吧,讓我們在一起吧。”

人牙子卻一腳把呂媽媽踹開,罵道,“麗春院是小娘們兒賣笑的地方兒,要你個老白菜乾甚,滾!”

余媽媽低着頭一眼未看,跨出腳門兒后匆匆向一條衚衕拐去。衚衕的盡頭,餘眾趕着一輛驢車正等在那裏。待余媽媽爬上驢車后,同早坐在裏面含羞帶笑的如意搭了一句話。

餘眾一甩鞭子,驢車行駛了起來。

拉起如意的手,余媽媽掀開驢車最後看了一眼安平侯府的方向,心中酸楚的抹了眼角的淚。

她何曾想叛主求財?實在是木二夫人做事沒有留一絲一毫的餘地!

當年木二夫人入了順天府大牢,被拉出去頂罪的,不止是許河一家五口,還有餘媽媽的男人和長子長媳。

本來木二夫人同她說好了,會給餘眾除了奴籍。可如今八年過去,竟是連提都沒提過一次。

同為奴才,她看看張成家的那個已經中了舉人的兒子,再看看自己家這個被人當驢做馬的,心中怎會不起一點波瀾?

還有如意,木二夫人明明知道如意和餘眾情投意合,卻硬是要將如意許給呂媽媽那個腦子不靈光的孫子,只求呂媽媽能在木老夫人面前給她說兩句好話……

驢車行到主街道時,突然被人群堵住了。餘眾跑下去看了會熱鬧,回來對坐在車上的余媽媽道,“是幾名衙役在押犯人。娘,如意,你們猜是誰?”不等余媽媽回話,餘眾又道,“竟是大姑奶奶和大姑爺……”

余媽媽沒有回話,而是將窗帘掀開往外看。

眯着眼睛往人群里看了須臾后,在看到陳庭和木婉蓉后,余媽媽冷笑了一聲。那一日木二夫人讓她吩咐人去買葯,她故意讓丫鬟去陳庭所開的藥鋪上去買的。

收回目光,余媽媽將窗帘放下,催促外面的餘眾道,“兒子,快着些,咱們安了家,好給你和如意拜堂!娘可是急着抱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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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女婉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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