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絕意 為推薦票過1500加更
芷鳶蘇醒時,依舊躺在那副玄玉棺槨旁,她緩緩扶着棺壁站起,凝神看向棺中眉目安寧的女子。
那是她在凡間最後一世的模樣,彌若。將門的千金,卻淪為死士的賤命。在她十餘年的短暫一生中,唯一傾心刻骨的日子,便唯有與他相遇相識相知相離的,那短短一個月。
是的,她記起來了,與她在蓮華妙境中結為夫婦的相唯,也記起來了,在昆崙山群英會上一見傾情的九逍。
她顫顫的手,撫向腕上那串由補天石製成的手串。這是九逍親手為她做的,卻也是相唯當面送於她的。這近五百年的情緣,從它而始,必然不會眼見着在它手中終結。
她朝棺槨中沉睡的女子苦澀一笑,“他如今恐怕也已分不清,心之所系的,是你,還是我了。”
“所以,他才會讓我來選擇。”
她抬起手,按在胸口處,“但如他所言,無論我究竟選擇是誰,他都在將在這裏,滄海桑田,永世不變。”
“可我有種預感,終有一天我還將會變回你。”她哽咽一聲,嘴角掛着的笑意越來越苦澀,“畢竟,他真正的娘子,是你才對。而我,不過是借屍還魂的一縷執念罷了。”
“你放心,若是天意臨了命數將至,我會將他還給你的,彌若。”
她又深深地看了掩蓋在茫茫寒氣下,毫無生氣的女子屍身,轉過頭呼了幾口氣,緊緊地攥住雙拳,剋制着渾身的震顫,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待在藏兵閣前暈倒的侍婢悠悠轉醒,睜着迷濛的眼看向身旁的君后,“敢問君后,婢子、婢子這是怎麼了?”
她裝模作勢地伸手探了探侍婢的眉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淡定扯謊:“想來是這藏兵閣內的戾氣太重,你的法力微薄,守不住心魂的歸一,這才一時失了神智,昏了過去。”
婢子聞言,立即伏地謝罪:“君后恕罪,奴婢竟在您面前如此失職……”
“無事,幾息的功夫而已。”她伸手將侍婢扶了起來,不失關心地問道:“倒是你自個的身子,可有事?”
侍婢忙搖頭,“奴婢無事。”
“這便夠了,”她微微一笑,“此事只要你不說我也不追究,自然誰也不會處罰你的。”
侍婢諾諾點頭,“奴婢謝君后不罰的恩典。”
她笑着頷首,“走吧,再帶我去別處瞧瞧。”
剛繞出藏兵閣不遠,便聽着遠遠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芷鳶!”凈曇揮着手朝她奔過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在這兒啊,可讓我一陣好找……”
芷鳶淺笑着迎上去,“怎麼,採辦好賀禮了?”
凈曇掠了眼她身邊的侍婢,也笑着點頭應聲,“自然是採辦好了,才有臉面回來見你啊。而且,是一份你意想不到的大禮哦。”
二人閑扯着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回到了住處,跟着的侍婢倒是極有眼神地端起茶壺茶盞,“奴婢去為二位烹茶,稍後再來伺候。”
待侍婢的腳步氣息飄遠,凈曇才收起臉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把扯過芷鳶,湊在她耳根處一陣竊竊低語:“你那三百年的凡世果然有問題,原來你這十世的轉世都是天帝給你定的處罰,叫什麼十世情劫來着,每一世都為情而死,到了第十世,就得灰飛煙滅!天帝還真是夠狠的,可按照輩分來說,他和你不是表親來着嗎?”
芷鳶腦中浮現出那個高高在上的冷傲身影,不禁冷嘲,“手足相殘都屢見不鮮,表親算得了什麼!”
“這些都是司命星君告訴你的?他就沒有瞞你什麼?”
“你別說,這事還真是趕巧了。”凈曇掩唇一笑,帶着幾分得意,“前些日子,司命他那本名簿冊子不知怎的,竟缺損了一頁,正好是寫着你轉世的那頁。他本想瞞而不報自個偷偷補上的,誰知道被我這麼上門一問,還以為是我暗中弄的,求爺爺告奶奶地讓我千萬別說出去。於是我就乾脆順水推舟,隨便瞎唬了他幾句,就把話全套了出來。怎麼樣,我聰明吧!”
凈曇沒有等來意想之中的表揚誇讚,只要繼續說下去,“不過奇怪的是,你這轉世為人的模樣,竟是被調換了的。”
芷鳶頷首,“沒錯,我轉世時的模樣,與綺素的調換了。”
這回卻是凈曇驚得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你、你想起來了。”
芷鳶沒有做過多解釋,只朝好友淡淡彎唇一笑,“剛剛想起來了。”
凈曇忍不住上前抱了抱芷鳶兩下,“哦,謝天謝地,那下面的話解釋起來就輕鬆多了。”
“你知道為什麼要把你的臉和綺素的對調嗎?”凈曇故意一頓,看着芷鳶臉上露出“為什麼”的求問表情,頓時心情舒暢地一拍大腿,“原因有兩個,一是怕轉世的你被認出,二是擔心入了凡世的天帝被識出。”
“天帝?”這完全出乎芷鳶的意料,“他怎麼可能……”
凈曇擺擺手,“欸,其實應該說只是天帝的影子,天帝他老人家還在九重天上好好的鎮着呢!”
“其實天帝影子入凡世的這事,司命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他卻是清楚你與綺素調換容貌的事情。綺素她一直沒臉,整日就矇著個白帕子在雲里飄來飄去的,除了司命這樣的八卦閑人,誰會注意她帕子底下多了張臉,何況還是你的!”
“所以,他當時便察覺有些不對經了,但因為綺素是天帝身邊半步不離的貼身近人,他也不好聲張什麼。直到他有一日發現天帝身邊不再有綺素的身影,而他的命薄冊子上也憑空多了個喚作什麼‘素祁’的女人。所以,他便猜測着,可能是綺素帶着天帝的什麼密旨下了凡界也未可知。”
“然後直到昨日,鬼君去尋了他,想讓他在命格冊子上勾畫掉你最後一世的姓名。你也知道,司命這個人最斤斤計較的,所以作為報償,鬼君就把天帝影子下凡的這件事告訴了他,然後他又一不小心說漏嘴地告訴了我……”
芷鳶不禁愕然道:“天帝的影子進入了凡世為人,這不是會攪亂六界秩序么?他這是想做什麼?難不成是想操控人界?”
“唉,誰曉得他老人家想做什麼?”凈曇表示十分不解地搖搖頭,“六界最近可真是不太平,就兩日前,魔族好端端地突然偷襲妖族,前一任的妖王死得那叫一個慘啊,這不,引得妖族全族大怒,這新一任的妖王,咳咳,就是你過去的那位啊昭告天下,明日就將向魔宮雪恥報仇。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啊,開戰的日子和你成親的日子撞在一塊,難道是怕鬼君在背後插他一刀,所以才想趁着婚禮鬼君無力分身的機會向魔族進攻?”
一直默然無言的芷鳶,面色卻是越來越白,突然猛地站起,“凈曇,帶我去冥花樓,要快!”
當周旋在眾多客人間的花瀟瀟,忽的瞥見門外走入一頭戴冪籬的女子時,眼眸微微一亮。
她扭着妖嬈的腰肢,嬌聲迎上去,“這位女客官,喝酒還是喝茶?”
隔着一層薄紗,不高的聲音卻是清晰地傳入花瀟瀟的耳中,“我有話問你,立刻。”
花瀟瀟轉眼看了看守在門外角落處朝她點頭的凈曇,臉上的媚然笑意未減,但聲音卻是沉了幾分,“請隨我來。”
待將芷鳶引入一處密室,花瀟瀟臉上討好的笑意盡去,換上一副嘲諷的刻板面孔,“不知君后親臨,有何指教。”
芷鳶掀起冪籬上的薄紗,露出冷凝的面容,“我問你,昨日你送給鬼君的十壇美酒,真的只是酒?”
花瀟瀟掩唇冷笑,“不是酒,難道還是毒藥不成?君后可真會開玩笑!”
芷鳶卻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嘲諷回應,朝她逼近了幾分,語氣依舊冷冷道:“那十壇酒中的手腳,應該是相唯吩咐你做的吧。難道,你們就不怕惹惱了鬼君,與魔族或是天族聯手,共同滅你們妖族嗎?!”
“你住口!”花瀟瀟抬手指着芷鳶,雙眸含淚,憤憤道:“還不是因為你!明明與魔族的戰事一觸即發,鬼君是唯一可以拉攏的後援,但是為了你,主上甘願拋棄幽冥十萬鬼軍的援助,寧願引來鬼君的大怒發兵,腹背受敵,也要把你從他手中再奪回來!”
花瀟瀟不屑地掃視了芷鳶全身上下一眼,“你不過是一個渾身上下透着死人氣味的亡魂罷了,什麼君后,什麼神女!不過是比我們這些當壚賣笑的更不如,更遭人唾棄的禍水妖姬!”
“主上眼下不在這裏,我也不會告訴她你來過。你若是想見他,跟他走,要他將全族的大業棄之不顧,你自個去尋他去!我雖只是個卑賤的蛇妖,但也沒有必要對你曲意逢迎!你走,你走!”
芷鳶靜靜地接受了花瀟瀟的一通指責后,卻依舊站在原地,身形半分未動。
待花瀟瀟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許,她才緩緩開口,“若是我與你的想法一致,你可願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