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彌若
“撒謊!”芷鳶掙開他捂着自己嘴的手,低聲斥道:“在凡世時,我是凡人,你是妖物,怎可能結為夫婦?!”
“這個自然是說來話長,娘子若是願意聽,為夫倒也不介意聯床夜話。”相唯一面壞笑地說著,一面將芷鳶拉扯至不遠處的床榻上。
芷鳶不禁有些驚惶道:“妖物你做什麼?”
“娘子這一口一個妖物的,叫喚得為夫心中真是不大舒服呢。若是能換個‘夫君’‘官人’‘相公’的,為夫講起往事來,也更有氣氛不是?”
相唯掀起一旁的被褥,將床榻上欲動作的人如粽子一般地裹了個嚴實,連連嘆氣:“娘子總是這般手腳好動,真真是不令人省心呢。”
被褥子束縛住的芷鳶無法動彈,只能繼續瞪着他,“你三番兩次的招惹,究竟、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相唯頗有興緻地挑了挑眉,“居心當然是為了娘子你了。”
芷鳶瞠目地看着面前的厚顏無恥之徒,實在是不相信,過去的自己竟會喜歡這樣空有其表的紈絝子。
芷鳶越想心越是跳得厲害,臉頰甚至連雙耳都如被炙烤一般,虧得是未點燈,不然真是顏面盡失。要麼是凈曇腦子混沌弄錯了,要麼就是自己被下了蠱咒……
對了,凈曇不是說這人是妖王嗎,那定是他對自己施了妖法蠱術,才令得自己在他面前頻頻做出些行不由衷的事。
相唯看着芷鳶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淡,彷彿漸漸將自己視作了空氣,不由得輕笑一聲,“你這小腦袋瓜裏頭在瞎想些什麼呢?該不會是在琢磨怎麼謀殺親夫吧。”
芷鳶欲反駁:“你……”
相唯瞧着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趕緊見好就收,“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既然娘子不想聽睡前故事,那麼就好好睡吧。養足了精神,才能頭腦清醒地辨出哪個才是你的真夫君啊。”
芷鳶靜靜地看着他,見他只是守在榻前,除了笑得依舊不懷好意之外,並再無任何失禮的行為,有些猶豫地問道:“你、你不是說,要告訴我凡世中的事嗎?”
“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信我,何必多費工夫。”相唯勾起唇角,“再說了,你不是已經讓你那個好姐妹,去司命那幫你查探去了嗎?”
芷鳶驚得差些坐起來,“你、你怎麼知道?”
相唯得意地一陣搖頭晃腦,“我知道的事情,可遠遠不止這些。包括你那所謂未婚夫君的秘密,我也知道。”
芷鳶的面色頓時又冷了下來,“挑撥離間。”
相唯不禁嗤笑,“你們兩人之間若真親密到了可讓人挑撥的地步,他方才就不會連房門都不進,直接甩頭就走了。放心,你家夫君我的眼睛還是很明亮的,不會隨便亂吃飛醋。”
趁將她又氣得不理自己之前,相唯恰如其分地收住話頭,“倒是娘子,難道就不好奇你那段被抹去的記憶,難道就不想親自驗證一番我和他的說辭,到底誰真誰假?”
芷鳶皺眉,“你到底是何意?”
相唯俯身靠近她的耳畔,低聲輕語:“鬼君的藏兵閣,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那裏。”
說著,他笑意淺淺地抬手撫上她的額頭,“我怕是得過一日才能得空來看你,眼下就讓我多陪你一會再走吧。”
芷鳶只覺得一陣濃濃的倦意從眉心襲向全身,抵制不住地合上了眼,耳邊卻仍縈繞着他低低不去的話語聲。
“有些事情,必須由你親自去揭開面對。但無論最後你的選擇,是重回凡人彌若,還是繼續做君后芷鳶,我都不許你忘了我……”
芷鳶再睜開眼時,早已不見了相唯的蹤影,榻旁的窗前投下淺淺光影,感覺不過閉眼一瞬,竟已天光大亮。
她亟亟地支身而起,解開束縛在身上的被褥,看着所穿着的衣物尚是完整,才不由得舒了口氣。
鬆弛下的腦中,不由得又湧現昨夜那個行蹤詭秘的男子,在榻前對自己所說的一番話。
抹去的記憶……她想要的答案……藏兵閣……凡人彌若……
她還未定下心神,房門外就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君后,奴婢二人,是君上派來伺候您洗漱更衣的。”
芷鳶將腦中紛亂的思緒暫壓下,“進來。”
兩個侍婢推門而入,朝芷鳶恭敬地行完禮,便將手中捧着的一疊衣服,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案上。
“這是明日君后的喜服嫁衣,還請君后試穿。若是有甚差錯,奴婢即刻讓綉工更改。”
芷鳶抬眼看向那綉紋精湛,華美卻並不顯得張揚的嫁衣,第一次這麼真切地感受到婚期的臨近。
她點點頭,兩個婢子應聲上前,展開那做工繁複的嫁衣,輕手輕腳地替她換穿上。
待穿戴妥當,侍婢手中變成一面長身銅鏡,搬至芷鳶面前方便讓她觀照,不禁贊道:“君后真真是美極了,與君上果然是天造地設的良緣佳偶。”
“君后您看,可還有哪兒不滿意的地方?”
芷鳶興緻缺缺地隨意看了兩眼衣擺,卻答非所問,“君上呢?”
侍婢們都以為她是想讓烽聿來看,不禁相視會意抿唇一笑,“君上去地府巡視了,君后若是想見,最快怕是也得等到入夜了。”
“嗯。”芷鳶微微頷首,手指輕輕拂過腰處,淡定開口:“這兒的絲線鬆開了。”
侍婢們頗為意外,方才她們明明仔細檢查過,應是毫無破損的,怎的眨眼的功夫就冒出個破洞了。
但她們縱是疑惑不解,此時也只能歉然應聲,“是奴婢們檢視不周,奴婢這就拿去遣人修補。”
穿着繁重嫁衣的芷鳶,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提線人偶,一舉一動都無法隨心隨意,甚是不自在。也不等微微驚訝的侍婢上前,自己就埋頭動手解開纏了好幾圈的腰帶。
待終於將枷鎖般的嫁衣從身上除了下來,芷鳶才無聲地鬆了口氣。
等一個侍婢捧着嫁衣急急去修補后,芷鳶才漫不經心地看向剩下的另一個侍婢,問道:“你可願陪我在這府院中走走,屋中待久了有些悶呢。”
侍婢恭謹垂首,“君后的吩咐,奴婢自然是願意的,您這邊請。”
芷鳶笑着虛虛扶過她的手,“有勞。”
“穿過這處迴廊,再繞過前方的石屏,就是君上的書房……您看,這書房緊挨着的,便是君上的寢閣。”說著,那個侍婢還刻意地頓了一頓,偷偷瞟向芷鳶,本以為她會露出一臉嬌態羞赧,卻見她竟是半眼也不看,面色依舊寡淡得如同清水,“素聞鬼君酷愛收集上古的神兵利器,不知可真有其事?”
侍婢點點頭,“君上確實有這個喜好,但君上收集的那些兵器寶物,都放置在書房后的藏兵閣里。”
“帶我去看看。”
“是、是。”
侍婢嘴上雖應着,心裏卻是一片愕然,這位君后不愛漂亮衣服,卻對滿屋子的打殺兵器感興趣,這品味果然是非同一般,怪不得君上會對她青眼有加。
侍婢將芷鳶帶至一處不大起眼的小屋前,“您看,便是這兒了。”
看着芷鳶欲再朝屋門走近幾步,侍婢趕緊將她攔下,“君后,萬萬使不得啊!”
“哦,這是為什麼?”
“您有所不知,藏兵閣裏頭收着的,大多都是萬千年神魔大戰時使用過的兵刃,怨戾之氣重的很,在幽冥除了君上,再無第二者能受得了那噬魂奪魄的殺念,十分可怖的……”侍婢說著,彷彿已感受到屋內駭人的陰寒怨意,手腳都不由自主地顫了起來,“君后,咱們還是走吧。”
“嗯,好。”就在侍婢迫不及待地轉身邁步時,芷鳶就揮手擊上她的後頸,無防備的侍婢應聲而倒。
芷鳶打量了四周,確保並無其他人後,就不敢多耽誤地走上前推門而入。
既然那個金眸男子敢讓自己來此,想來此處對她而言,應無太多危險。
雖然她也說不清,為何會對他的話如此相信,但心裏就是有一種固執堅定的直覺,他絕對不會害她。
並未上鎖的屋門,被她輕而易舉地推開,她略微定了定神,就抬腿邁入門內。在外頭看着僅是巴掌大的狹窄地方,但真正走入時才發現裏頭竟是別有洞天,不僅空間大的出奇,而且在半空中懸着各種神兵利器。
屋內的確瀰漫著古物尋常應有的陰腐陳舊,但並無什麼可怕的戾氣怨念出現。
她毫無目的地遊走在利劍和寶刀間,直至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個隱蔽的轉角暗門,她也不知為什麼,彷彿冥冥中有線牽引着她的雙腳,帶着她不由自主地朝那處幽暗的角落走去。
她施法推開隔着的石門,在石門緩緩打開露出裏面的景狀時,芷鳶意外地抽了口氣。
“這是……”
石門后現出的,是一處精緻秀雅的屋室。
蓮紋花窗,鮫綃青簾,牆面上綴着無數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將屋室內的每個角落都照得分外通明。而本應安放床榻的地方,卻擺着一口冒着絲絲冷氣白煙的萬年玄玉棺,透着一股幽森的詭異。
芷鳶按着胸口處幾欲跳出的心,一步一頓地朝那口玄玉棺走去。隨着她的漸漸走近,棺中的物象也慢慢現出了出來。
刺骨至寒的冷霧籠罩下,是一個和衣躺着面無生色的年輕女子。芷鳶在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時,本劇烈跳動的心口竟是驀地靜止了一拍。
這女子的容貌,為何與她給天帝身邊那個無臉的侍女綺素所畫的肖像一模一樣?!
她、她是誰?!
芷鳶在極度的震驚后,又不禁朝棺內探了探,想再看清些那女子的模樣,不經意間的目光卻觸到女子手腕上的一串石鏈。
看似只不過雜色粗糙的尋常串子,但卻勾得芷鳶的視線再也收不回。她放置身側的手,根本不受她控制地上前,就將那雙手串取了下來,然後像是被巨大的外力操控着一樣,強制地就戴上了她自己的手腕。
就在石串妥帖地繞過手腕,一陣無形的勁風就從手串中生出,直直地襲向芷鳶。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