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狂風不歇
我和喬金平就像兩隻刺蝟,我不懂他面子為何那麼重要,他也不明白我思想里時時刻刻轉動什麼,我們就像兩個熟悉的陌生人,在這世界裏明明是要互相扶持到老的人,卻對各自不理解到認為雙方都是神經病。
在我眼裏他就是一隻隨時會抓狂的豹子,我在他眼中卻是隨時都有可能鬧笑話的瘋子。
為什麼我們之間會這樣?其實我也不清楚。
他已經離家出走一個星期,至今都沒有回來過,家裏氣氛已經凝固到極點,婆婆每天哀聲嘆氣,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從香港回來,以前那個平靜無波的家在短短的時間裏,變得狂風不歇。
婆婆曾問我這個日子還要不要過,我老老實實回了一句:“要過的。”
這日子無論多麼艱難,都是需要過下去的,喬金平沒回來的這段日子,我依舊錶現得老老實實,無論婆婆怎麼埋怨我逼走了她兒子,我還是會在她洗完澡的時候,準時為她將衣服洗乾淨,然後整整齊齊為她放回房間內。
也會在公公看不清楚報紙的時候,坐在房間一字一句為他讀,有時候碰到一兩個字自己也不認得,便回到房間拿着字典一查就是大半夜。
什麼都沒有變,可卻什麼都變了。
易捷再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給我,有時候想想,我也是挺蠢的,我們做了這麼久的朋友,她那點小心思我又怎麼會不明白,我並不是真的蠢。
無論是讀書那會,還是沒讀書那會,易捷的小心眼比誰都重,就算我們是朋友,只要是她想要的,我有的,我都必須親手捧到她面前。
為什麼我會和易捷做朋友?明知道我和她做朋友就永遠註定得不到對等,每次都是我跟在她屁股後面像個丫鬟一樣服侍着她,她都還會嫌你照顧不周。
我想,大概是那時候我太過寂寞,寂寞到明知道她會給我傷害,我卻依舊不顧一切去討好她,讓她不要拋棄我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人。
夜晚我做了一桌子菜,照樣打電話給喬金平問他回不回來吃飯,喬金平連電話都不肯接我的,直接就掛斷了。
婆婆看到滿桌子的菜,問我金平回不回來。
我搖搖頭說:“她沒接我電話。”
婆婆將手中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那聲音像是自帶回聲一樣,在寂靜的房間內,顯得尤為大聲。
她板著臉,指着這一桌子菜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家真的很有錢?你煮這麼多菜乾什麼?又是烏雞燉湯,又是白灼蝦,就算我家家財萬貫也經不起你這樣大手大腳啊!”
她指責完,便將筷子往桌上一丟,一口飯都沒吃,便離了餐桌。
公公平時就不是個愛說話的人,面對婆婆的脾氣他總表現得頗為好脾氣,對我安慰道:“你也別在意,嫁過來也這麼久了,應該多少也知道她的脾氣,我都受了幾十年了,別介意啊。”
我望着公公慈祥的臉,機械化的扒了一口白飯,點點頭。
到了嘴裏的飯,味如嚼蠟。
夜晚我從浴室洗完澡出來,看到鏡子內的自己,明明才二十歲花一樣的年紀,臉上卻一團烏雲壓頭頂,彷彿死了丈夫的黑寡婦,又伸手摸了摸自己乾燥的頭髮。
記得很多年前,我的頭髮烏黑順直,從來不需要打理,而現在由於每天紮起來,方便幹活,一直缺於打理。
我手指停在臉上的傷疤上,嘴角烏青的傷痕,還有右臉頰五個手指印,都在顯示二十歲的面容卻開始邁向三十歲的衰老。
我第一次認真觀察鏡子內的自己,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這是一種女性面對容顏的自我危機感,我伸出手想要往臉上擦一點東西,手去化妝枱拿的時候,上面本該屬於化妝品雲集的地方,卻反而顯得空落落,只有一瓶十幾塊錢的郁美凈在那裏無聲無息躺着。
我忽然明白,原來根本不是別人在糟蹋我,而是我自己在糟蹋自己。
拿着郁美凈在臉上狠狠抹了一把,往床上一躺,習慣性往身邊靠了靠,卻發現沒有溫度,那空氣像是死人一樣躺在我身邊,我捂着眼睛,拿被子往腦袋上一蒙,便什麼都不管,打算昏天暗地睡上一覺。
第二天醒來,準備好早餐,我將家裏里裡外外打掃乾淨,然後在衣櫃裏挑選了一件顏色還算靚麗的裙子穿上,又將自己一直扎在頭頂的長發放了下來,本來想化個淡淡的妝容,看到臉上那些依舊沒有淡下去的傷痕,便作罷了。
一早便將自己收拾好,第一次一個人逛偌大的商場,記得以前都是易捷喊我一塊去,我跟在她身後,像個丫鬟一樣為她提東西,每次出來兩隻手沒有一隻是空的,其中卻沒有一個袋子是屬於我的。
有時候我也會羨慕易捷可以活的張揚快樂,而我自己卻相反慢慢墮落下來。
在商場的時候我用僅有的幾千塊給自己買了幾件像樣的裙子,又去美容院做了一個皮膚美容套餐,下午便在理髮店做了一個髮型。
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光鮮亮麗,我楊卿卿從來沒有刻意去打扮過自己,以前讀書的時候,覺得讓自己融合在班級里必須不刺眼,也不顯眼,刻意將自己打扮得灰頭土臉,結婚後,因為已經嫁人了,再怎麼打扮自己生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便更加疏於打扮自己。
而就在這短短的幾天,我忽然明白,婚姻生活的失敗,來自於我的一成不變,當別人都褪去當時的青澀,邁向一條永遠無法預知的道路之時,只有我,還像一個傻瓜一樣站在原點,望着一條掐指一算便知道終點在哪裏的路。
別人始終在前進,而我只能遠遠的看着,我和喬金平之間才會開出一條這樣大得分叉。
我需要改變自己。
在外面逛了一天回來,回去的時候順便在菜市場買了一些菜回家,準備晚飯,可是沒想到回到家的時候,難得進廚房一次的婆婆,笑臉春風的在那裏洗着基圍蝦。
客廳裏面依舊是公公守在電視機前,手裏拿着象棋在研究着,可這一次唯一不同的是,公公對面坐了一個和他一起下象棋的人。
而一段時間沒回來的喬金平在一旁坐着觀察棋盤上的戰況,當我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愣了好久,本以為回家面對的又是婆婆的冷眼冷語,這次反而是有些出乎意料。
我站在那裏發愣的時候,婆婆從廚房裏面走出來,看見我站在那裏,立馬對我使臉色道:“還愣在這裏幹什麼,金平好不容易回來了,趕緊去廚房把他最愛吃的白灼蝦給剝殼了,還有荊南也難得來一次,你趕緊去廚房幫忙。”
我愣了愣,只能將自己的東西立馬放到樓上,換了一身衣服走了下來,喬金平就像沒看見我一樣,而喬荊南始終在和公公認真對弈,我來到廚房,婆婆將廚房門一關,挨在我耳邊輕聲說:“你等下別給我亂說話,金平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好好和他處着。”
婆婆說完,又往外面瞧了一眼,挨在我耳邊說:“荊南的公司正式上市了,反正你也閑得慌,我們也不用你在家照顧什麼,我倒時候會向荊南提一下為你在他們公司謀個職位,只不過找到工作的前一年的工資你必須得交給我,這五萬塊你不還給我,我始終不舒服。”
婆婆這樣說,讓我有些出乎意料,我還來不及反應,她早已經將我推開,切了一盤水果走了出去,熱烈的招呼着他們吃水果。
等中午這一桌子飯菜張羅好后,婆婆讓我坐在喬金平身邊,她坐在公公旁邊,喬荊南坐在我對面,氣氛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尷尬,一向多話的喬金平坐在那裏始終都沒有說話。
而喬荊南更加不是個多話的人,公公一向笑臉迎人也沒什麼話,我更加沒什麼話可說。
只有婆婆總是詢問喬荊南公司怎麼樣,然後問他現在這段時間忙不忙,喬荊南都是及其簡短的回答她。
本以為婆婆會識趣不再說話,沒想到她真的詢問喬荊南公司有沒有空閑的職位,好讓我去社會上鍛煉鍛煉。
喬荊南低頭喝了一口湯,抬起頭看向婆婆,表情嚴肅而認真問道:“她會做什麼。”
婆婆忽然之間就有些為難了,她遲疑了好久,看向我道:“你會做什麼,和荊南說說。”
我在心內搜颳了一圈我的特長,除了會洗衣做飯,基本上我的特長就成零,婆婆見我沒說話,一下就急了,立馬搭話道:“卿卿這孩子靈活,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讓她去邊學邊做她基本上還是能夠勝任的,荊南,你只要給她找份簡單的工作,薪水有沒有都無所謂,讓她打發打發一下時間。”
喬荊南沉吟半響,在我幾乎以為工作這件事情上要泡湯的時候,喬荊南卻提出:“我這裏正面試財務,她沒有學過這一類專科,我建議她邊去學校學習,邊在公司實習,她還年輕,一邊讀書一邊工作對於她來說,也許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