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東去 第三章3

第一部 東去 第三章3

老黑媳婦還逗李德源,說你都是要出家的人了,四大皆空了還相什麼親?那不是浪費嗎?李德源撇撇嘴說:“佛祖也是先盡了人事才修行去的,俺一凡夫俗子,沒給爹媽養老送終,沒傳宗接代呢就跑去出家,大不孝在前,修行八百輩子有啥用?”

小白(老黑媳婦)呸了一聲笑着說:“照你那說法,出家人都得娶妻生子給父母養老后才能去修行嗎?那廟裏的和尚都得是老人家了是不?那麼些的大師都是自幼出家或者是半路出家,就不能得道了?”

李德源咕咚喝了一大口扎啤,瞪着眼說:“啥叫隨緣?啥叫隨心?啥叫隨意?覺得佛法講的有道理,這就是個緣,心裏認同佛法講得理,這就是個隨心,願意出家去證果就去,不能出家也不耽誤修習佛法,這就是個隨意。”

老黑的媳婦平日裏也愛看個佛經啥的,兩人一來二去的就辯上了,都忘了今晚上這頓飯是幹啥的,老黑在那看熱鬧,來相親的姑娘也捂着嘴看着這兩人急吃白咧的辯論。

可李德源忘了一件事,你說這麼多的佛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人家姑娘會想啊,你這信佛的,保不齊那天腦子裏一熱,就出了家去皈依了,撇下人家和孩子啥的可咋辦?結果這一天相親下來最能看上眼的這位妹子,以沒有安全感為由給婉拒了。

剩下的那幾位呢,在機關工作的太呆板,李德源的性格天馬行空的受不了管束,文文靜靜的女工家裏說李德源看着有點野,擔心處不長也回絕了,城中村的那位後來得知是土豪家的閨女,光拆遷就得了好幾套房子和補償款,人家倒是願意,可李德源的父母一琢磨着獨生閨女嫁過來,那麼多的娘家親戚,這關係實在是不好處理,這邊給回絕了。

市政府的那頭呢,人家給了話,入黨是個前提,倒是沒回絕,言下之意呢可以處着,還得看李德源自己的表現,想來想去的因為對老黑媳婦的那位開公交車的女司機中意了,也就把這個官二代回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李德源看上了女司機,人家是為了終身大事的,相親不是為了處着看,而是直奔結婚這個主題的,姑娘話說的很直白,覺得李德源看着怎麼也不像能過日子的主。

相親還要繼續,李德源的母親也下了大力氣,老太太在廠里一直是工會的,分管女工,還是組織排球隊啊籃球隊啊文藝演出啥的負責人,自己兒子二十五六了還沒結婚也有些上火,這幾次相親無果也着了急,發動群眾開始大張旗鼓的給李德源張羅對象。

最多一次拿了三十多張照片讓李德源挑選看對眼的去見面,,而李德源在事業工作不如意的時候,自尊心又被女司機給傷了,心裏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那感覺,對那些照片看也不看,借口說電腦屋接了貨要去市裡住上幾天安裝調製機子。

半夜無人時,心裏憋悶,玩遊戲也沒啥意思,三國群英傳也打了通關,無意中看到了icq,想起來叫“微雨”的好友,心想反正是個虛擬的人,總好過對着空氣說話吧,不能對家裏人和朋友們說的話能對她說,就登陸上了。

微雨的頭像是灰色的,但是閃動着,點開一看有留言,好嘛,好多呢,一條一條的看,竟然也是在和李德源說自己心中的秘密!這下可是大出意外的,李德源一直把網絡上的這頭一個朋友當成是不存在的,沒想到半夜裏看到一個影子漸漸地在屏幕後面清晰了起來。

李德源上次給微雨留言是把自己從記事起的許多事情都一股腦的倒了過去,從小學到初中,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工作里那些忘不掉的事情,那些糾結的事情,那些想起來就心痛的事情,也不管人家愛聽不聽的就講了。

而李德源看到的微雨的留言,和他那疾風暴雨一般的話語相比,就像是在一個竹屋裏,窗外細雨玲瓏,竹席木桌前,清茶剛剛烹好,一個紫衣長發的女子悠悠地訴說著心事一般,反正李德源看了沒一會腦子裏就是這麼想的。

微雨說自己是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是父母給安排好的,就連每天上學放學的時間都是被精確計算的,小學到大學,上哪個學校她沒有發言權,也沒有人呢問過她願不願意去?她只需要服從決定然後去努力完成就可以了。

她的母親是江南的一戶豪門的大家閨秀,可惜微雨的親姥姥不是大太太,而是續弦娶的妾,所以微雨的母親一出生,雖然也是富貴身,但在名分極重視的過去,連家中的使喚丫頭和婆子也會給臉色看的。

很早微雨的母親就離開了家,去外地求學,也很早就加入了進步學生組織,解放后,被組織調往川南國家的重點基地項目工作,也是組織介紹的和微雨的父親結婚,微雨說她的母親說和丈夫結婚前就見過兩次,組織上說她的出身不好,挑選的這個出身好的男人做丈夫可以在思想上幫助她進步。

微雨的父親是海邊幾代窮苦的漁民,十三歲被自己的大哥接到十里洋場的滬上時才穿上了鞋,而進到學堂里和一群小孩子一起聽課的窘迫,和一下課就脫下鞋子光着腳板回家的舉動,很是被人笑話了許久。

就是這個光着腳板走在柏油路上的窮小子,居然考上了大學,還學的是原子物理專業,也是在校時就加入了進步學生組織,出身又好,解放后籌建那啥基地時調了過來,基地男的多女的少,為了這些知識分子安心待在大山溝里,組織上就給分配式地給解決了婚姻問題。

微雨說自打她記事起,她的父母就是分房睡的,她和母親一張床,哥哥和父親一張床,吃飯還用一個鍋灶用一張桌子,但父母很少有話說,所以她從小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待着。

她的哥哥和她正相反,微雨是安靜地上學放學回家,她的哥哥是見天的不着家,在外面瘋跑,她想跟着比自己大三歲的哥哥,可是總也追不上。

微雨說在她十歲那年,她的姥爺,從來沒有聽母親說起過的姥爺躺在滑桿里被人從車站抬了來,解放前號稱佔據半個市的豪門,過眼煙雲樹倒猢猻散了,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大少爺參加勞動時摔斷了腰骨,癱瘓了,身邊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誰也不養他,打聽到微雨母親的地址,兩個子女僱人把癱子送了來。

微雨說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天,陰沉沉的天空悶的人透不過氣來,父親站在門裏,母親站在門外,激烈的爭吵着,躺在滑桿上的陌生老者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可微雨看到這個被母親喚作“姆爸”的枯瘦老人眼角有淚流出來,她走過去用手帕輕輕地給擦拭着。

她的哥哥遠遠地躲在大人堆里,在那個講出身講鬥爭的年代,一個被定性為要被打倒還要踩上一腳的癱瘓者,無異於是一顆炸彈,放在誰家都是頭疼的事情,微雨說她後來聽母親說,她的姥姥是自願去當妾的,因為姥姥的親姐姐就是姥爺的原配夫人,丟下兩個孩子病故前,在病床上央求自己的妹子照顧好兩個孩子。

所以微雨的親姥姥為了姐姐臨終的囑託,就頂着做妾的名分嫁給了自己曾經的姐夫,把姐姐遺下的一雙子女拉扯大,又生下微雨的母親。

李德源看的是觸目驚心的,這簡直都是小說里或者是影視劇里的故事嗎!比那啥瓊阿姨編的可要離奇精彩多了!

爭吵了一下午,微雨的母親帶着自己這位父親尋屋另居,夫妻雖然沒有離婚,但從此分居,在微雨的記憶里,也就是逢年過節全家才在一起吃頓飯,平時哥哥跟着父親吃食堂,微雨則和母親、姥爺相依為命。

在她考上高中那年,她那位前半生享盡榮華富貴後半生凄苦度日的姥爺,在一個下着小雨的午後平靜地在竹凳上溘然長逝了,到姥爺去世微雨都不知道這位老人多大歲數叫什麼名字,她的母親是絕口不提任何關於姥爺的話題的。

多年後微雨陪母親回老家把姥爺的骨灰歸放祖墳,母親指着山下城市中一大片的白樓黑瓦說:“好好看看那片佔了半個城的園子,那就是我的家,你姥爺的家。”這片宅子已經改成園林了,是那個城市最有名的標誌性的旅遊去處了,微雨調侃說“我現在要去看看我媽媽出生時的房子,還得買十塊錢一張的門票。”

從微雨的講述里李德源才得知,微雨和他是一年上的大學,所不同的是人家微雨是保送的,而李德源還在7月的7、8、9這三天裏揮汗如雨的在考場咬牙切齒的要從那五個考生走一個的錄取比例里殺出血路來!

八十年代微雨的父親就從科研人員隊伍里轉行踏入了大型國營企業,升到了企業的總經理一級,據說相當於副部級的待遇,而微雨的母親卻在自己丈夫高升的同時選擇了調離這個基地,回到老家的一所學校教英語。

微雨的父親也沒有忽視自己的女兒,保送大學是他安排的,大學畢業后的工作也是他安排的,按照父親的設計,用不了幾年微雨就能成為整個集團對外合作項目里的重量級人物。

一貫聽話乖巧的微雨卻在這個時候平生頭一次做出了決定,出國留學,秘密地報新東方的班,秘密地複習和參加托福、gre的考試,甚至美國幾所大學的錄取意向書寄來了,她父親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

做好一切出國后,微雨去了趟母親的老家,陪母親待了三天,還是當母親的心細,瞧出做女兒的異樣了,得知微雨要去美國后,什麼也沒有說,只把她姥爺去世時留下的一件東西給了微雨,一把連心鎖。

在美國的事情微雨沒再說,故事講到這裏戛然而止,李德源看的是悵然若失的,他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如意之人,卻沒有想到比自己光環亮得多的微雨過的更是凄苦的,心底里一股子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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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盡花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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