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孩子,鎮定下來,教母一定在你身邊,你先別急,定下心來。」夏主教撫着恩林的發頂,安慰地說:「你我沒什麼血緣,卻有如母女一樣的緣分,那是神給我們豐盛的禮物,你怎會擔心我不要你,你不相信教母了?」
「教母,我……」恩林激動得身子也在抖,兩手捏緊的拳彷彿要捏出血來,夏主教強烈地感覺到這孩子真的出狀況了,她了解這孩子天生是多麼的樂觀又堅強,究竟有什麼事把她折騰如此了?
「好好休息,讓你心情平靜下來再說吧。」夏主教讓恩林安睡在床,慈愛地揉着她打結的眉頭,就似恩林小時候卧病在床時一樣,又輕聲說:「你自小在教會長大,我從總會調來沾國工作,也把你一起帶來,是為了可以繼續看顧你,不是要讓你來受苦的,但現在看來是教母錯了。」
「不,與教母無關,是恩林自己的錯,是我自己犯的罪孽。」恩林拉住夏主教的手,實在耐不住心裏的內疚,那罪惡感教自己太難受,也越覺得自己的身心都污穢不堪,「我違反了……貞潔願,我不再貞潔,我……」
「嗯……」夏主教的心裏是一陣痛楚,她就知道是有事情發生了,這也是她一直在擔心的,因為恩林真的長得太美了,原本她以為沾國是個平靜純樸的小國,她才放心讓她獨自到南部那唯一的小教堂接掌開拓教務的工作。
怎料地方戰事忽地一連串的爆發,在這個軍人與武力橫行的時候,美麗的恩林要如何自保貞潔?她越想越難過,眼淚也忍不住留下來了。
「教母,對不起,我……」恩林想說她是被迫的,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第一夜的確是被迫的,可是那第二次卻是她默許的,她也知道自己是愛着那人,那人並不是大罪人,他不是任意強暴女子的不恥之徒,相反,他是人民與軍人都愛戴的大將軍,他之所以對自己如此放肆,那是因為……
「那不會是你的錯,我了解。」夏主教心裏生氣,卻不想讓恩林更痛苦,只好強壓下悲憤的臉容,此刻,她要做的只是安慰恩林,便說:「你受苦了,教母再也不讓你離開修道院,總會很關注沾國的局勢,已提出要我們徹退,乖孩子,我不會再讓你獨自在外,我們回羅馬去。」
「回羅馬?教母,我……」恩林心裏五味雜陳,太多的話都不知從何說起,她自小跟隨夏主教在羅馬的總教會長大,然而,她願意離開沾國嗎?離開了,就真的不能再見他了,即使她真的不想再見他,可是,她仍然牽挂着他的一切,想知道他的消息。
想到此,恩林猶豫了,「教母,真的要離開沾國?我……我的心好亂、好痛。」
「嗯,不要想太多,過去的事,就由它過去。」夏主教覺得難過,恩林絕對是被人強迫才失貞的,這是女人最痛的事,更何況是身為一位修女,修女也不放過,實在太過分了!
夏主教沉聲地說:「那毀你清白的男人,他絕對會被神懲罰的!」
「那……不要,我不怪他,可以嗎?我不想他被神懲罰。」恩林急了,本來要平靜下來的淚又洶湧而出了。
「什麼?」夏主教有點愕然,卻聽出來恩林並非被不認識的男人強要了,是認識的,而且是她不願意怪罪的人,那麼……夏主教看着恩林臉上的憂色,有點明白了,「你認識那個人,不願意他因在你身上所犯的罪而受神的懲罰,為什麼?」
「我……」恩林的臉色刷白了,彷彿被發現了什麼罪狀來一樣,虛弱地說:「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夏主教重複地說,眼睛卻看着恩林美麗的小臉蛋,「那是誰?你喜歡那個人?你是自願的?」
「我……」恩林的臉匆紅匆白地,更加不知如何回話,事實上,她自己也找不到答案,聲音更是微如無聲,而且在抖,「我是認識那個人,我……第一次是他用強的,第二次……我沒有反抗……」
「兩次!」夏主教幾乎要暈倒了,她扶着額頭好一會也說不出話。
「教母,我……滿身是罪,我沒臉回來見你!」恩林沒法原諒自己,哀求的說:「你責罰我吧,我什麼也願意,但請不要趕我離開,求你,教母!」
「我不會的,不要擔心,恩林。」夏主教立即給予保證,又為她拉好被子,「你先好好休息,什麼也不要說,不要跟其他人說,更不要去懺悔亭懺悔,我會處理。」
「嗯,我只跟教母說。」恩林終於安下心來,她其實不怕被逐出教會,她只怕得不到夏主教的原諒,她低聲地說:「教母,你生我的氣嗎?你原諒我嗎?」
「傻孩子,你沒有做壞事,教母為何要生氣,又何來原諒。」夏主教蒼老的手輕掃着恩林額前的發,鬆了一口氣說:「我初時以為你遇到不幸,那讓我生氣又心痛,但現在聽來,至少不是那麼不幸,我才少點自責。」
「教母,我……我違反了貞潔願,仍可以行在神的道上嗎?我是否沒資格繼續當修女了?」恩林憂心極了,「我……我愛神,我愛我的聖職,我不要改變我的道路!」
「不要盲目的執着,要看清神的旨意,你要真切的禱告,求神給你指引。」夏主教仁慈如往,也一樣地總是給恩林提醒與幫助,「現在,你要先認清自己的心,既然你跟那人已不是一次的事,第二次更是你不反對之下的,那麼,你是否要想清楚,你要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嗎?」
「不,不要,我不要離開教母,也不要放棄聖識,不要離棄我,教母,你說不會不要我的,你說……」恩林急得坐起來,拚命抱着夏主教,再次陷入慌亂了。
「沒有的事,我絕不會離棄自己一手養大的人,你就是我的女兒,我不會。」夏主教把恩林抱着,慈祥的手輕拍着恩林哭得在抽動的背,細細地安慰着:「我只是想提醒妳,如果你真的愛上那個人了,你就去追尋愛吧,不要頑固地執着,畢竟愛是神給人最大的恩賜,這是一種福分。」
「不,我不恨他,但不代表是愛他,他……強要了我,我沒法原諒。」恩林急迫地解釋着,「第二次,那是因為他實在太痴情,我實在沒辦法,他是要去執行一個幾乎是必死的任務,我……我只是不想讓他去送死,我……我阻止不了他去送死,我……」
恩林的心混亂到了極點,話也語無倫次,哭聲里卻沒有恨意,滿滿的都是擔憂與思念的痛苦。
「愛有多深,苦就有多深。」夏主教能體會恩林心裏的痛,因為她也曾品嘗過這些痛與愛,她淡淡地說:「可是,沒有苦的甘美,你就不會知道這愛有多重要。」
「不,我不想愛,我不想愛……那隻會讓他多所牽挂,我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他是沾國的棟樑,我承擔不起,承擔不起!」恩林終於吐出心裏最痛苦的地方,她不能留下,她完全沒法面對這樣重要的一個大人物啊。
「恩林,你愛上什麼人了?」夏主教似乎又明白多一些了,「那是誰?是軍人?」
「他……」恩林不想說,她不想被人知道,那對她用強的可恨之人竟然會是以勇武與軍紀見稱的鐵玄大將軍,她不要他的名聲因自己而被抹黑,「他只是一個軍隊裏的小頭目,說了名字,教母也不會知道。」
「真的?」夏主教不太相信,但那人究竟是誰,事實上也不太重要,現在的狀況她也理解到了,恩林是不能留在那個人的身邊,因為那個人要去執行一個送死的任務,但也可能那個人根本是騙她的。
但無論如何,恩林現在的選擇是躲回修道院,這其實也是好的,男人的愛始終是虛空的,那男人也傷到恩林了,讓恩林身心都受傷了,真是該死的男人。
「不管那人是什麼人,你既然回來了,就要回到修道院的生活,這是你的決定嗎?」夏主教再三的要恩林確定,「如果那人死不了,如果他又出現了,你要怎麼辦?」
「我不會再見他。」恩林想也沒想立即地說:「我要回到我的聖職,回到神的家,專心服務神。」
「嗯,那麼你就好好休息,睡醒了,就從新開始吧。」
夏主教靜靜地離開,輕拉上門,然而,她並不認為恩林的明天會是什麼的新開始,但這也總是一個中途站,可以讓這美麗卻迷茫的小羊好好休息,愛情這條路不易走啊,先養好身心才可以繼續作戰下去的。
「終於回到家了。」恩林閉上眼跟自己說:「把他忘了,此後不要再想他,不要想了……」
但,她可以嗎?
漫漫長夜,她都在想他,為他憂心着……
從第二天醒來的那一刻開始,恩林就躲進不見天日的小石室祈禱。
禁食祈禱幾天之後,恩林走出來,過了兩天正常的修道院生活之後,又躲進小石室繼續另一次的禁食祈禱。如此循環地渡過了數個月,終於她的教母夏主教扭着眉命令她不許再禁食,她才拖着瘦到幾乎是紙片人程度的身軀,勉強地擠出笑容走出來。
當恩林坐到餐桌前時,那十二位修女看着她無不心痛。
「恩林,禁食禱告要得宜,我們向神祈禱是跟神親近和溝通,卻不是以身體健康來要脅神。」
貝尼修女,比恩林年長一點,是一位有深藍眼睛、黑頭髮的混血兒漂亮修女,她很生氣也很心痛,究竟這個可愛的小姊妹為了什麼要如此急切地向神禱告?
看着恩林那本來完美如天使的臉竟憔悴得失去神采,她不能再忍了,她抬起又尖又直的高鼻子罵:「你究竟有什麼事要如此急切地禱告?人的身體就是神的殿,你現在是要拆毀神的殿了?」
看見終於有人出言阻止恩林了,夏主教立即也接著說:「貝尼修女所言甚是,要拆毀神的殿,真是罪過。」
「呃,不是的,我一直注意着身體狀況,沒虧待自己的胃和肚子啦。」恩林解釋着,臉上還附上久違了的甜笑。
可是,其他修女紛紛加入譴責的行列,又拚命把食物都堆在恩林面前,用極度關愛的力量勸勉她要把所有食物都塞入口。
「我……怎麼吃得了那麼多?」恩林看着滿桌的食物都堆在她的餐盤裏,她臉上的肌肉不禁就在猛地抽搐,虛弱地說:「這幾乎是我一個月的量……你們不是要我一次都把這些吃光吧?」
「孩子,浪費食物是不好的行為,天父會不開心的啊。」最年長的方修女像哄小女孩一樣,笑咪咪的,「恩林要當個好孩子,快吃,乖。」
隨着方修女撐着拐杖慢慢離席,其他人也離開了,留下夏主教跟貝尼修女在監督着,以免有人做出浪費食物,毀傷神的殿的罪行來。
「吃。」貝尼修女一副惡姐姐的模樣眨動着她美麗的藍眼睛,恩林可憐兮兮地看了夏主教一眼,卻只換來一個無言的微笑,她只好認命地張開嘴跟滿盤的食物來個長期作戰了。
「貝尼修女,你昨天見過的那位記者先生,得到什麼消息沒?」夏主教低聲的問,似乎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
「嗯,那是一位法國來的戰地記者,他說沾國聯合軍的五十人部隊月前深入政府軍的軍區想刺殺虎令總長,沒成功,卻把虎令總長手下的兩名大將炸死了,而且把政府軍的軍區毀得天翻地覆。虎令總長大怒,決定放棄招降五十人部隊的頭領,還懸賞獎勵,說任何人只要殺了他,即官拜三星將,另加金磚一百塊。」
恩林聽着就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