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亮左掌四指表四海武林皆同道,屈拇指是自謙,右手為拳說得是以武會友,兩臂成圈則表示天下武林一家。

姓趙的中年漢子見裴九擺出江湖禮數,銳目一瞇,亦隨即立起身來回禮,卻道:「九爺都已出面,按理,咱趙東不能不買這個帳,可您也清楚,『洞庭湖三幫四會』自結盟后,就全聽咱們敖老大一人號令,他要大伙兒來相請這位俊秀公子上『三幫四會』的總堂坐坐,咱們也是聽話辦事,無可奈何,還望九爺海涵。」

裴九放下抱拳,兩道目光亦是越過殷落霞肩頭,沉穩直視,嗓音持平,道:「趙爺且瞧仔細了,這位殷姑娘雖外貌俊秀,如斯文公子,卻非真正的男兒身,敖老前輩硬要將殷姑娘請去,難不成真要殷姑娘對自個兒的獨孫女兒負責,迎娶敖家小姑娘作妻子不成?」

趙東微怔,撇撇嘴。

「原來這事的前因後果九爺已然查清,這倒不錯,咱也無需再費唇舌了。反正是男也好、女也行,誰教她生得這模樣,敖老大的孫女兒就獨愛她一個,咱們也沒轍啊!」

話聽至此處,殷落霞簡直一頭霧水。這……到底是哪樁跟哪樁呀?

這些什麼「三幫四會」的男男女女既是跟蹤、又是打埋伏,最終目的不就是想奪她袖裏的奇物嗎?與她的裝扮和長相又怎地扯上干係了?

還有那位敖老大的獨孫女,她見過人家嗎?何以獨愛她一個?她又為何得對那小姑娘負責?

再者,她外貌俊不俊秀、斯不斯文、是男兒身抑或女兒家,又哪裏需要旁人拿出來說嘴、爭論?

未免可笑!

愈思,神色愈凝。她不理趙東,也沒將包圍的眾位瞧在眼裏,獨將鳳目瞥向裴九,菱唇一掀,出聲便問:「你適才要我上船隨你走,現下,這邀請還算不算數?」

月兒半隱入雲里,裴九的輪廓此時籠進幽暗中,一時間教人瞧不清楚,但殷落霞卻能感受到他專註的凝視。

那清簫般的音色緩泄:「殷姑娘若肯賞臉,自是裴某的榮幸。」

「月夜遊江嗎?」她再問。

裴九俊容淡抬,從容瞅了眼天際的烏雲掩月,唇角似有若無地興起一絲玩味兒。「有何不可?」

「好!」殷落霞迅速一答。

下一瞬,她竟小跑了兩、三步,在眾人皆不及意識之下,輕喝了聲,陡地縱身飛跳。

裴九動作全憑實時反應,見姑娘素身當面撲躍而來,他驚愕還不及興生,兩臂已然大開,穩穩抱住了她。

「噢……」撞進男人結實的懷裏,殷落霞不小心弄疼了額頭。

這人瞧起來雖是斯文氣質,頎長身軀倒也練得如義兄年宗騰一般精壯,深秋冷夜裏只着薄衫不說,隔着衣料,她明顯感覺得出他隆起的塊肌,正分明排列着。

「還好嗎?」裴九低語。

殷落霞隨即抬起臉容,極近地、毫無預警地接觸到他兩道深淵般的黝目,裏邊浮蕩着訝然、關懷,然後……那似笑非笑的神氣更濃了。

她心湖輕悸,有些沒來由,像是無端端掉落了一葉,靜謐謐地泛開漣漪。

她不習慣如此的女兒家心態,那全然不像自己。

忍住臊意,她腳步顛了顛,往後一退,欲要拉開距離,裴九右臂陡出,探向後頭撐住她的腰身。

「小心落水,站穩了。」他沉靜提點。

「嗯。」殷落霞胸口又是一熱,卻覺腰后微涼,待手指輕觸、垂眸瞧去,才發覺他是以簫代手支撐着她,並未無禮地碰觸她的身體。

長簫質地堅硬,暗泛薄寒,似玄鐵打造,莫怪催徹之聲不若尋常竹制的洞簫,更為鏗然留韻。

此際,「三幫四會」的眾人終於回過神來,好些個瞪大牛眼、張着大嘴欲要叫囂、鼓噪,見帶頭的趙東揮了揮手制止,只得乖乖隱忍下來。

趙東大腳往前一踏。「九爺,您要摸黑游江,咱們不阻您興緻,可若要帶着這位公子姑娘,那可大大不妥。」見女扮男裝的殷落霞比書生公子還要斯文俊氣,乾脆就稱作「公子姑娘」。

當真視她為無物!要她跟誰走,她便得乖乖應承嗎?這些「三幫四會」的傢伙,着實無禮到了極處!殷落霞側過凝容正要啟唇相稽,一道高大黑影倏地擋到她面前。

她心中一突,怔怔地盯住裴九寬闊的肩背,竟興起荒謬錯覺,彷佛自己又嬌又小,也是個需要靠男人護衛的文弱姑娘。

不!她腦子出毛病嗎?怎會生出這般詭怪的想法?

即便她是女兒身,意志與耐性卻較許多男子來得強韌。

不懂武藝又如何?她亦憑自個兒的能耐大江南北地走踏。便如此次前往西塞大雪山,她堅決獨行,義兄年宗騰也拿她沒奈何,可她不也將自個兒照料過來了?

她絕非手不能提、肩不能擔,兼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再有……她也不是什麼「小姑娘」,那是指十六七、八的妙齡女孩兒,她卻已二十有三,早排入「老姑娘」的行列里了。

思緒正亂,她眉心淡蹙,將她護在身後的裴九自是未覺,已出聲言語。

「無論如何,殷姑娘今夜非隨我去不可,趙爺與眾位朋友是聽話辦事,裴某則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倘若眾位定要阻攔,除傷了『洞庭湖三幫四會』與『南嶽天龍堂』的和氣,真追究起來,怕是連開封的『年家太極』也得多所顧慮。」

「開封……年家太極」趙東神情一僵。

裴九平心靜氣又道:「正是。年氏家族以『年家太極』獨步江湖,亦在各地成立行會,而今負責主持武漢行會的主爺年宗騰,恰是殷姑娘的結拜義兄,裴某此次便是受對方所託,前來護送殷姑娘回武漢。」

此話一出,「三幫四會」的眾人再也按捺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亂轟轟地吵作一氣。

須知,單是得罪「南嶽天龍堂」已大大不得了,都不曉得今夜若硬要扣下那位姑娘,會種下如何的禍根,現下再添一個名動武林的「年家太極」,稍沒留神斟酌,「洞庭湖三幫四會」往後在江湖上恐怕要寸步難行了。

聽得裴九這話,殷落霞亦微微震撼。

以義兄年宗騰的行事作風,見她遲遲未返回武漢,極有可能遣人前來尋她,但教她迷惑的是,怎會大費周章地委託「南嶽天龍堂」出面呢?她直覺得其中似有因由,不如表面所瞧的簡單。

另一方面,這位「九爺」也是個古怪人物。

倘若今夜遭人包圍的是義兄年宗騰,騰哥豪邁粗獷,性格開闊,面對這等棘手之事,定求速戰速決,說不準來個先發制人,出手擒下對方的帶頭人物,待籌碼到了手再來談判。

反觀這位「九爺」,打開始便給足對方臉面,以江湖禮數相待,可他用字遣詞儘管周到、語氣持平不變,卻在無形間給足人壓迫感。

若欲與他硬碰,見他神態清峻,舉止斯文、不溫不火,一時間竟還尋不到一個好借口乘機翻臉,結果只是把自個兒弄得裹足不前、騎虎難下。

瞪住男人牆般的寬背,殷落霞抿着唇,有些兒微惱夜風中混入他獨有的男性氣味,隨着每一下呼吸吐納,避無可避地鑽進她鼻腔里。

他的氣味十分乾淨,可她不愛。沒有特別的理由,就是……就是不愛而已。

驀然間,她發覺自己竟在說服自己,而胸口無端發熱,那熱度還緩緩漫上臉頰,簡直……莫名其妙!她都不得不懷疑自個兒是否感染風寒了?

此時,裴九拱了拱手再道:「趙爺今日肯給這面子,裴某很承這個情,待在下將殷姑娘安全無虞地送抵武漢,了結了此事後,屆時定備幾件薄禮上貴盟會拜見敖老前輩,將今夜這事詳加道明,絕不會累了趙爺與在場諸位。」

趙東也算是老江湖了,衡量眼下勢態,人家都替他架好梯子了,再不順着溜下,那便是給臉不要臉。

他亦是雙手抱拳回禮,朗聲道:「今夜咱們『三幫四會』多有失禮之處,還望九爺多多擔待。敖老大那兒,咱兒會想法子應付,至於貴堂的杜老堂主以及『年家太極』那邊,也得請九爺斡旋一番,別壞了咱們之間的和氣才是。」

裴九淡淡一笑。「這是自然。」

殷落霞尚有些迷惑,忽見裴九側目,朝立在船尾的船老大示了示意,下一刻,篷船緩緩調過頭來,而將他們團團圍住的舟船此時已讓出一條水路,任由他們行過。

一出包圍,篷船行得好快,裴九微乎其微地牽唇,對那嚇得臉色發白的船老大溫聲言語:「慢些,緩緩來,別怕。」

「呃……是、是……」船老大深吸了口氣,僵硬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挺難看的笑容,抓着衣袖猛拭額上冷汗,終是緩下急躁。

忽地——

「你當真不怕?」那問話的音調在夜中顯得沉靜,恰是介在姑娘家的甜聲和男子略沉的嗓音之間。

殷落霞吸引住裴九的注視,但後者掉轉過來、面向她的那張清峻顏眉眼深邃,未露心思,只持續着唇角那抹淡然淺弧,不答反問:「怕什麼?」

「當然是怕適才那些人。他們若不買你的帳,群起攻之,即便你武藝精絕,要脫身想也不易。」

她稍稍拉開兩人之距,因仰首瞧他,讓她有種勢弱的錯覺,她不愛。深吸了口沁涼夜風,又問:「如此兇險,你不怕?」

裴九點點頭。「怕。」

「啊?!」她一怔,秀目瞠圓。

沒料到他答得如此乾脆,殷落霞菱唇微掀,尚未出聲,卻聽他又語,似有笑意——

「可是他們非買這帳不可。」

【第二章如以冰炭置我腸】

篷船在江面上夜行一段,天際烏雲飄散,月娘再次露出臉兒來。有了清月相伴,這下子終於符合了所謂的「月夜遊江」。

約莫又過半個時辰,河域進入臨近岳陽大城的碼頭地帶,岸邊雖停泊着不少舟船,但夜已深沉,許多人家早都熄燈睡去,靜謐中,尚可聽到男人們粗魯的鼾聲,此起彼落,也不知打哪幾艘舟只里傳出。

裴九讓船老大靠岸泊船,待停妥,他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塞進那受到不小驚嚇的船老大手裏,溫聲道:「辛苦了,給家裏老小買些吃的、用的。」

「啊?!這位爺,這這這……」船老大瞠目結舌,瞧瞧手心裏的金錠子,又抬起黝臉瞪着裴九看。

淡淡頷首,裴九沒等船老大回過神,已輕托着殷落霞的手肘躍上岸頭。

甫上岸,他手便撤回,似乎挺守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儘管殷落霞前看后看、左瞧右瞧分明就是個俊秀少年郎,裴九可沒當真將她視作同性。

「隨我來。」他淡道,邁出了幾步,忽地眉微挑,旋身過來對住靜立在原地、無絲毫動靜的殷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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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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