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幾個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後同意了這個法子。
「好。」
「因為這會兒太晚了,我店裏的夥計還沒上工,既然軍爺們急着用,就勞你們挪挪腳,那口棺在最後頭,得你們自個兒抬出來。」他們有七、八個剛剛好,那口棺重得很。
「不用,我們直接把人放入棺木里,連人帶棺搬上馬車。」省事省力,兩不耽誤。
「什麼,你們還把人帶來了?」天哪!他們到底有多急,不是尋個地方停靈,而是帶着死人走。
在梁寒玉的驚呼聲中,動作神速的眾人已由四馬拉曳的黑漆馬車中抬下一具全身染血的屍體,濃重的血腥味頓時佈滿一室,全身癱軟的年輕男子雙眼緊閉,一滴、兩滴、三滴……鮮紅的血不斷由胸口的傷處沁出,削斷箭身的箭頭仍深深刺在胸口。
「快把少將軍放入棺木里,我們連夜趕回京城,向皇上和將軍府報喪……」
「等一下,本店的金絲楠木棺不賣了。」
聞言,眾將士怒目相視。
「我不能把棺材賣給沒死的人,那太損陰德了,而且那口金絲楠木棺太昂貴了,一旦沾了人血就不能轉賣他人,那是犯忌諱的……」真可惜,本來以為可以大賺一筆。
「等等,你說少將軍沒死?」怎麼可能,明明斷了氣。
梁寒玉沒好氣的指着地上一灘暈開的血。「死人是不會流血的,因為心跳停了,他還沒死透,一息尚存。」
「可是他沒有一絲氣息……」
她低下頭察看了幾眼,伸手往頸側一按,診出微弱的脈動。「他只是閉氣了,大概胸腔內肺積血太多,壓迫到他的肺臟。」他的狀況很危急、非常危急,命在旦夕。
「你能救?」眾人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梁寒玉略帶猶豫。「去找明華寺的普惠大師,要快,不然真來不及了。」
「明華寺的普惠大師?」那不是聞名天下的高僧?!
「我能幫你們拖一時,哪個腳程快的往城西去,你們的將軍不能移動,他撐不到。」唉!為什麼她會攤上這樁倒霉事,她開的是棺材鋪子不是醫館。
正當她這麼想時,正堂的一角發出低低的笑聲,一截絳紅色錦袍先出,繼而是盤腿而坐的老人飄浮在半空中,他穿得相當得體,但發未束,顯得凌亂,左耳有刀砍過的痕迹。
見鬼如見財,她又要發了嗎?
老鬼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面色慘白的少將軍臉上,明白他意思的梁寒玉一咬牙,取下發間的銀簪朝滿臉血污的將軍大人腋下插入,再一抽,鮮血噴了出來。
她默念着:見義勇為,救人如救火,她做的是對的。
但是老人又無聲的笑了,因為她心裏其實想的是:富貴險中求、富貴險中求,想要銀子滿天飛就要放大膽,就撈這一回。
「咳!咳!」
一口血從原本氣息全無的戰鐵衣口中湧出,他咳了兩聲,有了淺淺的呼氣。
「神了,真活了……」看呆了的千戶侯千雲喃喃自語,完全沒法相信只扎那麼一下,死人就會復活。
「姑娘,你可以救我們將軍,請你……」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們就不放棄,少將軍對大禹皇朝太重要。
梁寒玉螓首搖得極快。「我不行,我這是旁門左道,只能讓他暫時順順氣,真要救命還是等普惠大師。」
「可是你……」狄北鴻看得出她有能力出手相助,能一簪扎中對的位置相當難,一有不慎損心傷肺。
「軍爺,我只是個開棺材鋪的小女人,不是濟世神醫。」她才不擔這風險,救人不成反而變仇人。
一箭穿胸不好治,若有現代的儀器尚可一試,在連手術刀、輸血袋都沒有的古代,動刀開胸取出箭頭無疑是跟閻王爺打交道,更別提術后的縫合和感染。
救活了,她大功一件。
反之,她成了謀殺朝廷大將的兇手。
「……阿彌陀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們急也沒用,老衲……哎喲!老衲的僧鞋掉了……」
過了約兩刻鐘左右,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普惠大師被人抬至棺材鋪,明顯看出他正與佛祖在夢中談論佛理,一襲入寢時穿的灰色單衣,底下是一件綁腳僧褲,再無其它衣物。鞋子也是匆忙穿上,鬆鬆垮垮的,一搖就掉,還得後頭的人幫他拾鞋。
「高僧,快救命,我們將軍就麻煩你了。」心急如焚的眾人連忙將普惠大師往平躺在木板上的戰鐵衣推去。
「咦!這是……嗯!傷得真重……」居然沒死,真是匪夷所思。「不是有寒玉丫頭在,要我老和尚做什麼……」
梁寒玉很不敬的捂住受人景仰的普惠大師嘴巴,還瞪人。「我膽小,手會抖,還是老和尚你來。」
你膽小?根本又是坑和尚來着,打他認識這位異世小友后,她簡直把坑和尚當家常便飯,一有麻煩事便找上他。
普惠搖頭,一面準備醫治,一面道:「先拔箭,再想法止血,寒玉丫頭呀!老衲記得你有一朵千年靈芝……」
【第四章】
「……臭和尚,破和尚,不道德的花和尚,居心叵測的酒肉和尚,出家人理應慈悲為懷、六根清凈,居然眼紅我得來不易的千年靈芝,藉救人之名半索半搶,卑劣的行徑有如強盜一般……」
明明只要一小片靈芝治傷即可,偏偏老和尚硬是以似真似假的話拿走她大半的千年靈芝,一臉終於佔到她便宜的神情,那佛祖似的慈藹笑臉好刺眼。
以後不能隨便和人套交情,看她造了什麼孽呀!不過是以她所知的炒菁方式摘了山上的野生茶葉炒了幾兩茶葉,拿去敬佛的,卻被和尚給泡來喝,從此結下孽緣。
她承認為了提升棺材鋪的生意,多次藉由老和尚的名頭做些利己的事,譬如高僧用過的佛經,高僧開過光的護身法器,高僧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的佛珠,長得像舍利子的石頭等。
其實她賺得並不多,薄利多銷,有的還是隨棺材贈送,所得的利潤還不及指甲大小的靈芝。
可他夠狠了,一口氣還本,問也不問一聲就叫小和尚收起來,送回寺里供佛,讓她想討也開不了口。
「又在背後偷罵老衲什麼了,瞧你那張小臉都皺成小籠包了。」
忙碌大半夜的惠普走出廂房,就見在外頭等消息的梁寒玉一臉糾結。
「無恥。」她很幼稚,背過身不理人。
「有舍才有得,捨得、捨得,你的心胸才會寬大,犯不着放不開。」用不着的身外物何不舍了它,有緣人得之。
「五百卷法華經,一千卷金剛經,三千串佛珠,以及刻上經文的各式法器一百件,我有舍有得,老和尚得賠我,你叫你的徒子徒孫日夜勤奮的念經,兩個月後我去取。」她不做虧本生意。
聽她理直氣壯的索要東西,普惠越聽兩眼睜得越大,最後呵呵笑出聲。「你這小機靈鬼,一點便宜也不讓人占,你就坑和尚最拿手,和尚都要向佛祖懺悔了。」
「你也不差呀!一出手就坑走我的千年靈芝,我心口疼吶!」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從手中飛走,她心底有說不出的鬱悶,原本她打算留着當傳家寶,看能往下傳幾代。
她十二歲那年上山尋木料時,一不小心滑了腳,一路由丈高的斜坡滑向一處低洼,她一頭撞上的赫然是比她臉還大的血色靈芝,她摘了一旁的小靈芝到藥鋪詢問價錢,藥鋪老闆喜出望外地問她還有沒有,一小朵開價六百兩。
可想而知,太祖級的靈芝肯定貴上千倍,她讓它在山裏養了三年才摘下,藏在暗櫃裏怕人發現。若是有一天她沒錢了,還能拿出來救救急,一小片一小片的兜售,一次一大朵太顯眼,賊會來偷。
「老衲拿了是救人,為你積福積德。」他雙手合十念了阿彌陀佛,神情肅穆。
「老和尚少來哄人了,我這些年做的善事也不少,一年最少捐十具棺木給貧窮人家,還有香燭、紙錢若干,明華寺前那兩根盤龍石柱是我出銀子弄的,寺里的十八羅漢金身也是我出錢修補的,本信女功德無量。」功業自己造,用不着他假慈悲。
「善哉!善哉!丫頭有大功德,老衲感恩。」
被坑了就認栽的梁寒玉把手一揮。「不要跟我說廢話,那個人活得下來嗎?」
普惠笑笑的看着她。「其實你也可以救他,為何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