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4·朋友
千夜城，被巨大的城牆劃分成了三塊區域。
最外層是平民居住的住宅街，而在連平民都幾乎無法看見的角落裏便是這座城市最大，也是唯一還存在的貧民窟。
十號街道。
連接了住宅街和貧民窟。
在這樣一個交叉口，有一間普通的兩層樓屋子。
白燁來到了門口，可以看到門上有被砸過的痕迹，而且一路走來感受到不少敵意的目光，已經接近貧民窟的這裏並不怎麼安全。
“還真是給我找了個麻煩的差事。”抱怨的同時粗魯的舉起了拳頭。
“咚咚咚”敲響門，屋內久久沒有聽到回應。
“警察，快開門，檢查居住證。”這一次，則是用腳踢起了那扇看起來還算堅固的門，終於，門被對方打開了一條細縫，露出了一雙不安的雙眼，“你是……警察嗎？”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在害怕什麼。
“哈，怎麼可能，警察有我那麼帥嗎？”白燁又是一腳，把身體壓在門后的人震退開去，大步走進了屋子裏，裏面的擺設已經有幾分陳舊，不過可以看出，以前應該是造價不低的傢具。
前方手足無措的傢伙便是這所屋子的主人。
一位漂亮的婦人。
在婦人身邊還有一個梳羊角辮的小女孩，此刻，女孩正惶恐的躲在母親身後，眼眶裏的淚水不停的打轉。
“你……是來要錢的？”婦人強作鎮定的問道，可是那顫抖的身體已經出賣了她的情緒。
“我那麼像壞人嗎？”白燁有幾分失望的摸着自己的下巴。
“很像……哦，不不，不像……”婦人生怕因為幾句話就激怒了眼前陌生的年輕人。
“我是出境所的嚮導，不過沒拿到協會證明就是了，因為接受了你丈夫的委託，才來找你們。”一邊說著，白燁一邊打量起婦人和女孩的衣着，看起來她們過的可不怎麼好。
“是爸爸讓你來找我們的！”躲在母親身後的小女孩驚喜的叫了起來，如果不是被母親一把抓住，怕是要立刻衝過去了。
“這是他給你們的信。”一封帶有血跡的信被白燁丟了過來，婦人在看到那刺眼的顏色后，身體猛的一晃，“他……人呢？”“死了，在白木林的洞穴里，被嚙齒猿吃的只剩骨頭。”白燁雙手插在口袋裏，笑着說道，彷彿不知道這番話是多麼的殘忍。
“他……死了？”婦人用力攥緊了掌心中的信封，不相信的搖起了頭，“他怎麼會死，不是有嚮導跟在身邊嗎！”這一刻，她好像忘記了對眼前陌生男子的恐懼感，只剩下瞬間支配了大腦的絕望和憤怒。
“拜託，他就連我的酬勞都付不起，我可沒義務做白工，最後，他是獨自一人進入白木林的。”面對婦人質問的眼神，白燁只是無辜的聳聳肩。
“好像是和女兒約定好了，十歲生日那天，會從河東城回來見她，付不起嚮導的錢，所以就無謀的單身一人衝進了白木林，結果就不用我多說了吧。”白燁走到婦人身前，目光落在了對方那脖子上掛着的一塊金色懷錶上，和那樸素衣着完全不搭調的昂貴物品此時顯的很是突兀。
“來的路上，我找到了他的屍體，當時，唯一搶救出來的就是這封信了，現在信送到了你們手上，該收取酬勞了。”“什麼……”不等婦人反應過來，白燁手中的短劍已經滑落到手裏，眨眼間割斷了懷錶的鏈子，沉重的金色懷錶則落在了白燁的手裏。
“不行！”看到懷錶被白燁奪走，婦人終於反應過來的撲了上去，但是迎接她的，卻是冰冷徹骨的殺意，短劍抵在柔軟的咽喉上，只要白燁微微用力，刀刃便會割開喉嚨，噴出新鮮的血液。
婦人彷彿可以想像出自己躺在血泊中的樣子，死亡的恐懼令她無法再動彈。
“媽媽！媽媽！”女孩雖然害怕，但還是擋在了母親身前，“你騙人，爸爸答應過我，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會回來見我的！他答應過我的！爸爸才不可能會就這樣死掉呢！”“吵死了啊，小鬼，你該慶幸來找你們麻煩的是我，換作其他人，你們兩個要付出的代價就不是一隻表那麼簡單了。”白燁將懷錶迅速放進了口袋，從重量上可以判斷出其價值，這快懷錶賣到黑市，所得到的價錢恐怕要超過黎月這一次付給自己的所有酬金。
“在如今這個人吃人的世界裏，弱者不是被吃，就是吃掉別人，你母親是個不錯的美人呢，找戶富有的人家嫁了比較好，還有你，如果想要活下去，就拋棄掉無聊的幻想，你的父親已經死了，沒有人可以保護你！我見過有和你年紀一樣的小鬼，為了生存，已經懂得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回一塊干硬的麵包了，想要像人類一樣的活下去，就要不擇手段，甚至捨棄尊嚴，大概你會覺得我的話很矛盾，可那卻是事實。”白燁冷漠的眼神令女孩全身僵硬的無法動彈，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令人窒息的恐懼。
“滾出這個城市吧，想要把你們吃掉的人太多了，這個時代，女人可是稀缺的好東西。”白燁走了，留下的只是冰冷的警告。
婦人也終於認清了現實。
沒有了男人的保護，她們母女遲早會淪為他人的玩物而已。
可是，沒有錢的她們，又能逃去哪裏呢？
“媽媽……那人是壞人，對嗎，他在騙我吧！爸爸怎麼可能會死呢！爸爸答應過我的……”女孩抓住母親的衣襟，眼淚無法控制的落下，可是婦人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語。
離開屋子后的白燁，很快就被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們包圍。
“小鬼，你拿走了那個女人的懷錶吧？很可惜，這東西是我們要的。”在一群赤膊大漢中，有一位打扮截然不同的纖細青年，身上穿着整潔的紫色外套，頭髮也有整齊的梳理，鼻樑上架着一副銀色邊框眼鏡，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某個落魄的貴族。
“她的丈夫卡蒙問我們借了不少錢啊，本來內城中某個大人物借了錢給他，作為翻本的資金，我們還以為他說不定有鹹魚翻身的機會，可是沒想到你卻帶來了他死在白木林的消息，連嚮導都雇不起，看來又是失敗了呢。”青年用那戴着白手套的食指推起滑落的鏡框，動作中還帶着幾分優雅，“就算是過去名聲顯赫的大商人，也會落到如此的下場，現在起，卡蒙留下的財產都是我們的，包括那對母女。”說到這，青年呼吸都變的急促起來，下體有了明顯的變化，周圍那些大漢們一個個發出了怪異的笑聲。
“這塊表是我的酬勞，你們要錢的話，應該去問那對母女要才對。”白燁聳聳肩，絲毫不把青年的威脅放心上，“有上她們的**，卻沒上門去的勇氣嗎？”“女人我要，而這塊表我們也要！”年輕人咧開嘴，眼神不善的盯住了白燁那鼓鼓的口袋。
“這塊表是那女人的嫁妝，當年，那女人也算是位有名的貴族，根據我的經驗，這東西可以賣上不少錢，再加上房子和那對母女的身體，我想債務應該就可以還清了。”
“為什麼我覺得你們倒是賺了呢。”白燁說著，向前走去。
“看來，你是要裝傻到底呢，我要告訴你的是，不是所有錢，你都有命花的。”大漢們抽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和砍刀。
“喂喂，暴力可不好啊。”白燁歪着腦袋，望向下巴仰起的眼鏡青年，“讓他閉嘴。”青年失去了耐性，拿到懷錶之後，就該去享受那對母女了，雖然女兒還小，但是對青年而言，或許會有更棒的樂趣也說不定。
“噗嘰”正陷入妄想中的青年聽到了自己最喜歡的聲音，那是刀刃切開人類身體發出的聲響。
唯一令他不爽的，就是灑在自己臉上的粘稠液體。
“下手不會輕點嗎！垃圾的血沾到我臉……上……”回過神來的青年將後半段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的手下一個不剩的都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中，他們的表情被完美的定格在了恐懼中，而白燁正保持着那散漫的笑容，如果不是因為他右手上那柄帶有血色氣息的短劍，恐怕青年很難相信是眼前的人殺光了自己的部下。
“滴答”劍尖上，一滴濕潤的紅色液體，滴落到了白燁腳邊，隨後響起了他的嘆息聲：“的確，不是所有錢，你都有命花的。”“不……我……我……”青年手足無措的朝後退去，可是眼前已經閃起了一道銀芒……
“這個人吃人的世界，弱者不是被吃，就是吃掉別人，真抱歉，我選擇後者。”
“噗”鮮血，噴洒在地上，“啊啊啊啊……”青年捂住了褲襠，可是雙手卻無法制止那如同泉涌的血水，“你竟然……啊啊啊……”因為之前的妄想，還保持着高昂姿態的某部位被白燁一劍砍斷，無法形容的痛楚讓青年終於崩潰的跪倒在地，身體蜷縮成球形，凄厲的叫聲換來了白燁惋惜的神情，“別叫的那麼慘么，反正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的長度。”“啊啊啊啊……”雙眼充血的青年發出了野獸般的哀號，大概已經聽不到白燁的調侃了，抬頭的剎那，短劍從他的額頭開始刺入，然後用力向下切去……
次日清晨。
卡蒙住宅的門口，卡蒙的妻子拖着一隻老舊的行李箱，另一隻手則牽着女兒，出神的望着眼前的樓房，這是屬於她和卡蒙的回憶，而現在，她卻不得不捨棄，繼續待在這，只會被那高築的債務逼入絕境。
“我們要走了哦。”“嗯。”女孩點點頭，沒有哭，也沒有鬧。
“媽媽，我們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嗎？”
“應該是吧，爸爸不在了，許多人都不喜歡看到我們。”婦人的神情中多少有點陰霾。
“爸爸不在了，所以我不會哭了，今天起，我會保護好媽媽的。”也許是昨天白燁臨走時所說的話起了作用，女孩的神情多少有了變化。
“我們的小雪長大了呢，好了，走吧，趁剛天亮。”婦人很擔心那些無處不在的債主會追上她們兩人，就在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一名高大的男子出現在眼前，“是卡蒙夫人，還有他的女兒吧。”“是，您是……”大概是男子正派的長相讓人心安，婦人並沒太慌張的樣子，而且，眼前的男人自己似乎在哪見過。
“我是千夜城出境所的嚮導盧卡。”男子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而婦人也終於記起了對方的身份，在千夜城為數不多的嚮導里，盧卡以最高的任務完成率而聞名於全市，加上他的性格平易近人，所以在千夜城算是一位名人。
“我接到了委託，將你們二人送往蘭陵。”蘭陵比起千夜城，只能算是小鎮般的地方，但那裏卻比起大城市要多出幾分人情味。
“委託？可我們並沒向出境所提交這樣的委託……而且我們沒有錢……”婦人當然樂意有嚮導護送她們，可是，雇傭嚮導的傭金卻是兩人現在無法承受的天文數字。
“酬勞的話對方已經支付了，他似乎是卡蒙的朋友。”“朋友？我丈夫欠債的這些年，所謂的朋友都和他斷了聯繫……”婦人有幾分疑惑，但是她沒有懷疑盧卡的話，只是很奇怪自己的丈夫什麼時候還有這麼一個好心的朋友。
“我們出發吧，馬上就要城禁了。”盧卡似乎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嗯……好，我可以問一下那位幫我們支付了酬金的人叫什麼嗎？”婦人小心翼翼的再次試探道。
“這個……對方並沒留下自己的名字……”盧卡有了明顯的遲疑，最後被他隨意的敷衍了過去。
三人在十分鐘后便離開了千夜城，卻沒發現坐在城牆角落裏的白燁目送了她們的離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三道身影，白燁才重重舒了口氣。
“你的委託，可真不好做啊，卡蒙。”眼前，好像又浮現出那張蒼老的面孔。
“聽我說啊，白燁，我的女兒，超級可愛的！你見到了，千萬不要愛上她啊！她就是我的小天使！”那是在河東城的一家酒吧里，一臉頹廢的卡蒙已經醉的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我又不是蘿莉控，誰會對十歲都不到的孩子發情。”白燁拿起酒杯，將渾濁的酒水灌進嘴裏，說實話，河東城這種小地方，實在沒什麼好喝的酒，“我可是聽說你請客，才來的，喂，卡蒙，你有錢付賬嗎？”第一次認識卡蒙，是將他從千夜城送來河東城的時候，大概是半年前的樣子，他從前似乎是個厲害的大商人，可在四年前，幸運女神好像在一夜之間遠離了他，各種店鋪的破產把這位過去的大商人變成了窮困潦倒的窮鬼。
“放心啦……嗝……”打着滿足的酒嗝，卡蒙嘿嘿的傻笑起來，“一定付的起啊，我這一次，要東山再起！畢竟答應了我女兒，在她十歲生日那天要回去的，還有半年就到約定的日子了……”“就你這德性還能東山再起嗎……”白燁可沒安慰他人的習慣，平時不喜歡和別人來往的他，會和卡蒙一起坐着喝酒這樣的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下次，她十歲生日，送我回去吧……我一定會重新成為大商人……將幸福送給我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
“喂，卡蒙，不如把你女兒嫁到我們這來吧，看你這窮酸樣，還指望發財嗎？”酒吧里，隱約可以聽見其他人對卡蒙的嘲笑，而白燁，只是靜靜的將屬於他的那杯酒喝完。
事實上，卡蒙還是失敗了，根據白燁的觀察，應該是有人故意對他下手，將他一步步逼入了大量債務的絕境。
也許是那位借了錢給他的大人物，也許是某些看他不順眼的同行。
是誰將他逼入絕境，已經不再重要。
最後，白燁在白木林嚙齒猿的巢穴里，他看到了已經成為碎片的卡蒙。
“這個狗屎的時代……”迎面吹來的風，讓白燁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對於卡蒙的死，很是自然地接受了，毫不憐憫。
當初卡蒙哀求自己帶他穿越白木林，說是會趕不上女兒的生日，但被自己乾脆的拒絕掉。
白燁並不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過，在這個瘋狂而又骯髒的世界，光是想着如何讓自己活下去，就已經令人精疲力盡，對於別人，根本沒有施捨愛心的空餘。
懷錶賣掉換來的錢只剩下最後的兩百幣，其他都被用來委託盧卡。
白燁將裝有兩百幣的錢袋拎起，放在眼前，好似又看到了卡蒙臨行前的表情。
“我要出發了。”卡蒙笑着說道，而白燁只是無情的冷笑一聲。
“外行人想獨自穿越白木林，必死無疑，你還不如晚點出發，等我找到下一批客人的時候，順便捎上你就是了。”這在白燁看來已經是自己極大的仁慈。
“沒辦法，因為約定好了啊，如果……我沒有活着抵達千夜城的話，可以預先對你進行一個委託嗎，讓我的妻子和女兒，安全離開千夜城，讓她們去一個安靜的小地方活下去。”卡蒙的神態很是自然，自然到讓白燁覺得很不舒服。
“你以為我是慈善機構嗎？沒有錢的話，就免談。”
“到時候，就用我妻子陪嫁過來的金色懷錶來支付酬勞吧，那東西很值錢，不過放在我妻子身上，就不怎麼安全了，與其引來有心人，還不如用來換取她們的幸福和安全。”
“……”白燁沉默着沒有回答。
“我相信你哦，白燁，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沉重而又陌生的詞。
“我們從來不是什麼朋友。”白燁從城牆上走了下來，朝着千夜城裏的家前進。
“只是僱主和嚮導的關係而已……現在，委託——完成，卡蒙。”如同道別般的呢喃。
最後和風聲一起湮滅在城牆的角落。